第56节
“被抓回去了？”乔寒问道。青楼这种地方，一旦有人逃脱，被抓回来，不会将你弄死，但会拔掉你一层皮，让你深深铭刻住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从而断绝逃跑的念头。
莫文武摇头，“不，她被送回花船时，已经奄奄一息了。”
“你的意思是……”
莫文武撑着头，没了无耻无赖，有了稳重沉稳。他微抬双眸，眼中暗光闪耀着，“人的偏见一旦形成，就是这样。”
“那个小姑娘之后如何？”
“跳河自杀了。不过，这只是表面上的。她不知道从谁哪里雪来了易容术，然后将另外一个梦水阁的小姑娘丢入河中，顶替了她的位置。并用了三年时间，将梦水阁掌握在她的手里，成为了沂水河北岸的龙头老大，几乎所有花船都对之惟命是从。”莫文武道：“此外，这些皮肉生意，只能在沂水河北岸做。如果到了城里，结果和那个小姑娘差不多吧！”
“翠喜楼被状告，是因为梦水阁吗？”上官青儿道。
“有可能。毕竟，只要梦水阁一开口，其他花船，那有二话？”
上官青儿偏头，道：“但是，商会为什么会受理？这里的人，不是很瞧不起花姐姐吗？”
“那……那个，商会有职责受理与处理所有行业的事物，当然也包括她们。”莫文武顿了好一会儿，勉强找了个理由。
“可人性并不会因为这些而有所改变。有人说，人性本恶，人性本善，但无论善恶，一旦成型，就如同已经成型了的瓷器，要想改变，除非粉身碎骨。”上官青儿道，说完依旧补充了一句，“这是师傅说的。”
莫文武沉默的看着她。
师爷道：“小六，你的意思是，这其中另有玄机。”
“另有玄机？”上官青儿疑惑的眨眼，“什么玄机？”
众人：“……”
“你刚才不是说了翠喜楼可能被梦水阁陷害和任性难以改变吗？”乔夜烜道。
“嗯，是我说的。”
“不是因为发现了什么，才说的吗？”
上官青儿摇头，“我只是突然想到了师傅说的话，就说了出来。”
“……”乔夜烜语塞，好一会儿，才道：“小六，下一次别在这种场合说这么严肃的话。”
“诶，为什么？”
乔夜烜道：“……没什么，你只要记得就行了。”一脸无辜的说着沧桑老者用人生体验出来的经历言语，实在是有够诡异。而且，他很不喜欢上官青儿说这种话。这不是她该说的话。
“师爷，你去安排一下，晚上在竹叶楼请左大人吃饭。”
“吃饭？大人，请问是老规矩吗？”
莫文武神秘一笑，“你说呢？”
师爷淡淡笑道：“是，属下明白了。”说完，与其他人告辞，就离开大厅。
“小七，乔公子，能拜托你们一件事情吗？”莫文武谄媚笑道。
“请问何事？如能做到，定不会拒绝。”乔寒道。
乔夜烜不开口，莫文武也不介意，只要搞定小六，小七算什么？小七具有发言权，但决定权却在小六手上，所以现在只要让那个乔寒答应下来，小六那里嘛……嘿嘿，几块糕点就能搞定的事情。但是……
好肉疼！
上官青儿东瞧瞧，西看看，为什么呢？大人笑得好狡诈阿？就像城北油行十分爱钱的掌柜，也像沂水河北岸的那些老鸨一样。
“大人，你笑得好奇怪。就像秦妈妈一样。”她直言坦承。
莫文武心情很好，非常的好，所以他一点也不介意上官青儿将他比作是人见人躲的东街超级无敌的大婶秦妈妈，因为就在刚才，乔寒答应帮他的忙了。
离开大厅，乔夜烜等上官青儿和莫文武走远，深意看着乔寒，道：“你果然，还是修行不够阿，小狐狸。”
“你最近似乎当绵羊当得太不合格，就连那个迟钝的小六也都知道你非一头羊。”乔寒道。
“是吗？太子殿下的真知灼见，臣弟无时无刻不铭记于心。”
在站到那条街、那扇门之前时，乔寒了解为何那个老弟会说那样挑衅的话。因为，莫文武要他们帮的忙，竟然是逛青楼！
梦水阁在沂水河北岸可谓是一支独大，单单的看船的规模，就会明白。
船以一片水蓝与樱红为基调，船身比其他船大了近乎一倍，就像是鹤立鸡群，一目了然。
白日落幕，黑夜降临。繁星还未曾点亮夜空，风见愁灯就摇摇晃晃的飘摇风中，灯光照亮了蔚蓝的河面。
风拂柳，衣袂翻飞，佳人笑墙头。
若是将这花船换做亭台楼阁，将黑夜换成白天，将暧昧的灯光换做琴棋书画任意一种，将梦水阁的姑娘们说成是大家闺秀也无人不信。
梦水阁独大的原因不是没有，光看看这些姑娘都知道。笑容含蓄温婉又有妩媚和诱惑，举止不卑不亢，言行有利却不拘束。衣衫并不暴露，却给人风情万种的感觉，以及恨不得想要将之扯下来的冲动。
乔寒与乔夜烜以主仆身份出现在这里，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乔寒无论容貌气质、举止言行甚至是笑容都高人一等，是一个站在黑暗的角落里也有着强烈存在感的人。
而乔夜烜，因为他是沂水县的名人，所有来此之前，被强行弄去“梳妆打扮”了一番。本来，他不愿意的，但……
在看到镜中的自己，容貌上的优势被刻意休整，变得平凡。身上又点缀了一些饰物，更换了平日不曾穿过的衣衫，整体看来，好像是换了一个人。
让他们想不到的是，这竟然是出自二龙的手！那个五大三粗、沉默寡言、除了做饭以外几乎没情绪反应的二龙！
“两位公子，初来沂水县吗？”一个桃红长裙的女子款款走来。她身后跟着一个粉色长裙、年纪看来比她小一些的女子。
乔寒颔首，道：“是。初来贵地，听说此处乃是贵县的一大特色，就星辰慕名而来。”
“是吗？承蒙公子看得起，妾身是胭红，公子若不嫌弃，今晚就由妾身伺候公子。”
“多谢胭红姑娘。”
胭红笑道：“公子客气了。那这位公子……”
“他……他不必了，一个仆人而已。”乔寒淡淡道。
胭红一顿，眼中飞快闪过异样情绪，道：“是，公子请。烟粉，上酒菜。”
“是，姐姐。”烟粉恭敬道。
乔寒与乔夜烜随胭红走了进去，二人光明正大的打量着梦水阁里的一切，都不由惊讶：这里哪里像是烟花之地！看起来，就像是一对对情侣，彼此郎情妾意的在花园之中游鱼戏水、抚琴作画。
胭红款步姗姗的走在红毯上，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摆动着，步摇与青丝都也相互附和着轻轻舞动。她推开一扇镂空若桃花花瓣的门，站于一侧，请乔寒与乔夜烜入内后，在门口福了福身，道：“二位公子请。“
二人入座，乔夜烜站在一旁当摆设。
胭红先为乔寒斟了杯茶，单手拉着袖子，另一只手将茶递到乔寒面前，而后放下衣袖将手背遮住，便安坐在对面，吟吟笑看着乔寒。
乔寒端起茶，闻了闻，浅啜一口，“这茶……”
“这茶是妾身自己制作的，名叫烟锁重楼。”
乔寒道：“烟锁重楼？很诗意的名字。”
“公子赞誉，这不过是一般的桃花茶而已。”
乔寒“哦”了一声，语调稍稍提高，道：“一般的茶吗？如果这是一般的茶，那世间的茶，都不过是俗品。”
胭红笑而不语。
“清香却凛冽，如同寒梅春雪。含蓄而张扬，如同玫瑰与玫瑰花刺。这样的茶，怎会是一般的茶？”乔寒放下茶盏，“之前以为，青楼女子莫若花魁之类，不会有如此技艺。但花魁之流，无不出于京都大城这些地方，没想偶然路过沂水县，竟会由此遭遇，真不负今日来此一趟。”
胭红惊讶的看着乔寒，片刻后，她笑道：“人都有各自的天赋，区别是发现与没发现、发展与没发展而已。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将自己的才华展露出来。况且，空有千里马，而无伯乐，也与一般马匹无异。你说是吗，公子。”
“姑娘所言极是。人各有志，何可思量。”
“公子见识与才华，让妾身折服。”
“胭红姑娘由此技艺，才真让在下大开眼见。几乎忍不住想要问问姑娘是如何制作这茶的，或者想方设法从姑娘那里套话来好方便偷师。”
胭红一愣，最后忍不住掩着嘴，吟吟笑了起来，“公子真是……哎，胭红素来都将此茶泡给客人喝，公子却是第一个说出它的好的人。仅此一点，公子别说是偷师，直接将配方交予公子都是理所当然的。”
“是吗？能承蒙姑娘如此对待，是在下的荣幸。”
乔夜烜看着这二人在下来，妾身去的，心中不甚厌烦。和上官青儿他们呆久了，这种文绉绉的对白，听着十分的别扭。
当他今天以这个装扮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从他们的眼里看到了一句话：果然。
果然什么？
果然，就算是再怎么不甘愿不情愿，只要上官青儿出马，就马到功成。
上官青儿是他的弱点，这一点，瞎子都已经看见了。
他不相信别人，这个世界上，他只相信母妃和他自己，以及青儿。在母妃死后，青儿未曾出现之前，他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他相信自己，以及手中掌握的权势力量。
母妃曾让他发誓，这辈子只能相信自己。但，他愿意尝试这一次。只有这一次。
青儿……
他知道她的不多，她不曾过问过他的事情，他也不曾。彼此就像达成了共识，在这一方面都保持沉默。可是……
心中的不安，是为了什么？
青儿她，喜欢美好的事物。因为她本身就是美好的。虽然偶尔会说出诸如“人性”这类惊人的话语，也抹灭不了她天真纯善、不懂世事的本质。
“我出去一下。”乔夜烜丢下这句话，就快步走了出去。
梦水阁虽不同一般的青楼，但仍然混杂着各种胭脂水粉的味道，十分刺鼻。在这里多呆一刻，他就多想念一份青儿身上淡而不香却十分宜人的味道。
胭红起了身，将门关上，并没有过问为何一个仆人比主子还傲，继续和乔寒东聊西聊，好不惬意。
乔寒抽空朝门口望去，镂空的门阻挡不了外面的风景。在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下楼而去时，眼中闪过一道凛冽寒光。
与此同时，胭红不小心的打翻了茶盏。她抱歉一笑，与乔寒说“不好意思，请公子稍待一会儿，妾身先去更换一下衣服”后，就起身朝里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