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乔夜烜眼神比黑夜还暗沉，里面流转着的浅淡红光，让人联想到传说中盛开在黄泉路上的彼岸花。美丽、诱惑却也危险无比。

朱阳毫不畏怯，含着浅淡却意味深长的笑回视着乔夜烜。二人目不转睛的对视，就好像是对峙战场的两军将领。只要眨一眨眼，或者是稍稍松懈一下，就是叫阵失败。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朱阳有些失望，不，是很失望。

她在离开之前，教主对她说的话，现在还回响在脑海里。但，她私自的作出这种决定，只是想要试探一下青儿选定的人是怎样的人。

如果，连这么一点点小事，都做不到，她也不会考虑青儿之后会怎么想了。

“怎么，不跪吗？”朱阳道。语气里带着点急迫和压抑。

乔夜烜握着拳，力道过大，手背的青筋崩现。

他犹豫了。

这一生，他只心甘情愿跪过一个人。现在即便是必须叩见那个居于九五之尊上的男人，也是情势所迫。如他这般孤傲的人，要他在众人面前下跪，这无疑是将他的尊严和骄傲踩在脚下，狠狠的践踏！

世界，一片沉默。沉默太久、太过沉重，让人以为天随时会塌下来压倒他们。世界也可能随时会崩毁，他们将无处居身，甚至是无葬身之地。

突然，“嗵”的一声，震碎了沉默。

所有人都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朱阳慢慢的放大瞳孔，不可思议的看着那个人。绝美的脸上写着诧异、惊愕、不解和复杂。

“现在可以救她了吗？”

“……为什么？”朱阳好半天才道。

“你并没有说一定要谁跪才行。”虽然，朱阳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她要乔夜烜跪。可，只要没将话说死，即便是那个意思，也有漏洞可以钻。

但，此刻却没有任何为乔寒的聪明感到高兴，反而更多的是不解。

因为，乔寒骨子里的清高比乔夜烜有过之而无不及。如若不然，那气质是由何而来？

气质是最能反映一个人的灵魂的东西，虽然这可以掩藏和伪装，但有一些东西，怎么也不能改变。

譬如，日常生活的小习惯以及眼神。

莫文武、风清涯与师爷三人的人生经历都比乔夜烜和乔寒多了许多，看人眼光十分犀利。虽然多多少少感觉乔寒和乔夜烜的出生不简单，但也秉持着“少知道一些事情就能长命百岁”的原则，也没有刻意去探究。但，不知道身份并不会妨碍对一个人的认识。

一瞬间，乔夜烜感到解脱，暗自舒了口气，感觉压在身上的沉重和让心难过不已的纠结终于得以解脱。可是，这种感觉也不过只有一刹那。轻松之后，又是更加巨大的沉重，以及厚重的窒息感。他恍惚被人拖拽入水里，不得出。也恍惚是被卷入漫无边际的黑幕之中，无论走到哪里，都是黑暗一片，没有一丝光明。

乔夜烜并没有想到，乔寒会下跪，对一个可以说是陌生的女人下跪。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乔寒，这个虚伪的人，骨子里是一片清高高傲。若不是出生在皇族，宿命的责任逃脱不了，他一定会是一个居住陋室、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的隐士。过着调素琴、阅金经的日子。

惊讶之后，如波涛阵阵袭来的情绪是愤怒、忿恨、挣扎以及后悔。

他生气自己竟然犹豫了，比起乔寒，他与青儿的感情要深许多。之前，他也有下定过决定要好好的保护她，可是……

难道真的是事到临头才知道话中真假吗？

“你，叫什么？”

“乔寒。”

“是吗？你起来。”

乔寒起了身，谦谦有礼道：“多谢朱姑娘。”

朱阳看着乔寒，道：“如果你没有跪下，青儿就会被我带走。从此以后，你们死都不可能再见到她！”

“……！”

乔寒道：“朱姑娘并无将她带走的意思。”

“我是没有。她不想走，我尊重她的意见。”朱阳道：“但，我没有，不代表别人没有。”

乔寒沉默了一下，道：“敢问朱姑娘是青儿的……”

“她师傅的人。”朱阳选了一个比较隐晦的说话。

她师傅的人可以说是她师傅的家人，也可以理解为她师傅的手下。至于怎么理解，就看别人怎么想，怎么认为的。

乔寒道：“多谢姑娘告知。”

乔夜烜眼神阴鸷的看着他们，他们的一字一句，都扎入他的耳里，无比刺疼。但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他失去了先机。

朱阳一开始是给他机会的，可是他没有珍惜。他在顾惜着自己的尊严和骄傲，放不下自己的身段，哪怕是为了唯一让他心动的女子。

世界开始模糊，留在他眼里的，都像是幻影。耳边的声音却因此更加清晰，清晰到好像是直接从心底发出来的。

朱阳掏出一个白玉瓶，从里面道出一粒药丸，塞入上官青儿嘴中，强行使她吞下。而后起了身，看也没看乔夜烜一眼，只对乔寒吩咐了一句，让他好好的照顾上官青儿，就离开了。

莫文武与风清涯对视一眼，沉默的离开。师爷看了他们片刻，也跟随离开。

现在，要给他们一个独立的空间。有些话，他们要单独说的。

好一会儿之后，乔寒开了口，“……没想到，这一次你竟然放弃这个争取表现的好机会。”见乔夜烜不答，他走向上官青儿，就在他刚想要坐下时，却感觉一道气冲向自己。

他一个闪身，就见乔夜烜挡在床边。

“刚才的事，我无话可说，但我绝对不让这种事情再发生一次。”乔夜烜低声道。表情十分严肃庄重，就像是在许誓。

乔寒道：“你不知道，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就不可再重来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个道理，老七，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这不是你操心的事情，太子殿下！现在，你可以离开了。请恕臣弟不送。”乔夜烜下了逐客令。

乔寒毫不买账，“朱姑娘说，让我照顾青儿。”

“不许你这么叫她！”刚才他这么叫青儿，他就很不爽了。现在朱阳不在了，他还这样做。这让他恨不得将他劈成两块。

“不许？呵……”乔寒笑了一声，“老七，你有什么资格不许？”

乔夜烜：“……”

“你不是青儿的什么人，哪怕你在青儿心中的地位比我们要高或者要特别。但，如果青儿知道你今天的决定，她会怎么想呢？”

“你在威胁我！”

乔寒道：“是威胁吗？不过，警告也好，威胁也罢，今天的事情就如东去流水，你再无力改变。”顿声，“今天的事情，让我彻底的了悟了一件事情。”他直直的看着乔夜烜，素来都蕴含在眼里的温和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和决心，“我只不过是比你晚出现了一会儿。”

“你……想要从我这里将青儿抢走吗？”乔夜烜浑身笼罩着寒气。

“抢走？她抢得走吗？”乔寒好笑的反问，“我是要争取她，而非抢。老七，在你眼里，青儿是什么？东西吗？可以任人抢走？这算不算变相的说，只要是强者，就可以拥有她？”

乔夜烜：“……”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介意与你争夺‘强者’这个称号。”

“你这是宣战吗？如果是，臣弟在此就接受太子殿下的宣战。”乔夜烜道：“但是，青儿不是东西，更不是你能够抢走的。如果你再说这样的话，请不要怪臣弟对太子殿下不尊了。”

乔寒道：“这不是你能够做决定的事情。”看了一眼上官青儿，“她就由你照顾，但不要忘记了，你如果接受，就欠我一份情。”

乔夜烜道：“欠情？太子殿下神志不清了吗？”

乔寒道：“朱姑娘让我照顾青儿的。你如果要留在这里，我不介意。但请你一边去，别妨碍我照顾人就好。如果你想要我离开，单独留在这里，就是欠我情。”

“……”乔寒沉默的看着乔夜烜，第一次他觉得，这个虚伪却清高的小人是这么的阴险。但，阴险不是皇族之人生存下去的基本生活技能吗？更别说是位于高位或者一心往上爬的人了。自己竟然会觉得他阴险，看来，有些事情是要好好的理一理了。好一会儿后，他道：“太子殿下，门在那边。”

乔寒淡淡一笑，没有丝毫惊讶。在转身离开之前他的那一刻，说了一句话，让乔夜烜愣了好久。

他坐在床边，看着幸福笑着的上官青儿。伸手，慢慢的抚摸她的脸颊，眼中情绪，复杂得如同天罗地网。

渐渐的，手滑到她的颈间。他静静的看着，看着她的脸，看着他的手，看着他的手慢慢的掐住他的脖颈，好像是要杀死她一般。

“你要杀死她吗？”

突然一个声音传来，乔夜烜猛地一惊，如被蛇咬似的马上收回手。他看了看窗外，确定没有任何人出现过。又回到床边，看着上官青儿。思考了片刻，才发现，那个声音竟然是自己心中传来的警告。

他，竟然想要杀死她……

乔夜烜痛苦的攥紧手，绝美的脸近乎扭曲。

为什么？！

为什么会是这样？！

是因为今天才真正的意识到，这个人对自己的影响有多大？还是今天才了解到，这个人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她太危险，危险到让他起了杀死她的念头。

为什么会是这样？这个人，不是自己决定要保护的人吗？！自己为什么会起了杀她的念头？是因为害怕自己保护不了她周全，还是害怕……

害怕她知道自己没她想象中那样好，没有她想象中那样美丽，就会离开自己吗？

他侧坐在上官青儿身边，静静的凝视着她的容颜。许久许久后，他将她揽起，拥入怀中。问着她的侧脸，闭上满是痛苦和挣扎的眼……

“老七，有些人，是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有可能得不到。”乔寒临走前说的话回响在耳边。

有些人，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有可能得不到……吗？

乔夜烜没有想到，乔寒的这句话是一句诅咒。他深陷其中，在很多年之后。一直一直想着这个句话，一直一直都活在懊悔之中。只因为，他和以前，也就是这一天，犯了一样的错。

他在上官青儿与自己之间，选择了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