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节

二十二日，她们三人到了沂水县临县，看到城墙上的皇榜，上面写着，逢朱越多变之秋，先帝驾崩，四皇子紫苑忍痛登基，改国号安平，并大赦天下。

朱阳看到皇榜时，不禁失笑。周围人奇怪的看着她，她没有丝毫尴尬，十分大方而坦然的离开。

之后，朱阳告诉上官青儿，师紫苑登基，本是招揽民心的一招——大赦天下，却并没有受到很好的效果。看看街上的人就知道。

上官青儿问，为什么？历代的皇帝，不都是在登基时大赦吗？许多人不是很高兴的吗？

朱阳摇头，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大赦天下无法让他们从心里感到喜悦，至少，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大赦天下其实是一件让人很肉疼的事情。

首先，被饶恕释放的人百分之八十都是犯人。出乎一种受害者共享心理以及人天生的被害心理，十个人有八个人不会从心里认同这个行为。不是说不相信会有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试问，假如一个杀人魔走到你面前对你说他改过向善了，你会相信吗？答案是，肯定的。除了犯人的亲人朋友或许会相信，其他人根本就不会，甚至是排斥。因为，只要他生活在自己附近，就会有自危的感觉。

其次，这些放出来的人，只与少部分人有关。自私之心，让他们不会因此而感到愉悦。

最后，朱越国现在的处境，就算是笨蛋也感受到了。最底层的人勉强能够果腹生活，高层的人醉生梦死，毫不理会下面的人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还有，贪官污吏横行，朱越国能找出几个沂水县那样的世外桃源般的存在？

所以，现在与其大赦天下，不如减税，或者新皇帝上任三把火，将贪官污吏惩办要得人心多了。

上官青儿问，师紫苑为什么不这么做？他不像是一个不懂这些的人。

朱阳摇头说，不是师紫苑不懂，也不是他不做，而是无法做。他现在才刚登基，有许多事情需要他去处理。减税和将贪官污吏绳之以法，看似是君王一句话就可以做到的事情，但这看似轻而易举的话之下，要花费多少工夫，外人不得而知。因为，这其中牵扯到各人的利益，就像是蜘蛛网一样，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没有处理好，那么蜘蛛网就会坏掉，居于蜘蛛网上为王的师紫苑，自然也没有好下场。

上官青儿呆了好一会儿，嘀咕了一句好麻烦，就去吃点心了。

朱阳笑了，说，官场就是这样的。唯一能够与之媲美的，大概就只有皇帝的后宫了吧……

朱阳无心的一句话，却让上官青儿一震。她眼里闪过什么，继而随意的问了句为什么？

“三个女人一台戏，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年年岁岁都有新人入宫，除了那些专门掌管这些的人之外，就连皇帝都不知道他的后宫有多少人吧？而且，后宫看似是皇帝一个人的东西，但这又怎么可能？后宫嫔妃之间争宠较量，宫女太监之间的争权夺势，嫔妃与朝臣之间的牵连，朝臣又与国家相关。这两者是单独的存在，却又是联系在一起的。而这其中的枢纽和起点，都是皇帝一人。青儿你说，除了后宫，还有什么能与朝堂的复杂相比的？”

上官青儿想了想，道：“江湖呢？”

“不能比。这是不同的存在，即便有所牵扯，也绝对不会如后宫与朝堂那样联系得密切。”朱阳道：“而且，江湖的人纵使也是阴谋阳谋满天飞，诡计心计空城计什么的，则只是少数人。多数人都很豪放、粗犷、义气，当然也有不少的小人。总之，没办法比。”

“噢……”上官青儿点点头，表情还是带着茫然。她转转灵动的眼，闭着的小嘴咀嚼着食物，因为嘴里包着食物，两颊鼓起，看起来好不可爱。吃着吃着，上官青儿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问道：“朱阳，依你看，师紫苑他能继续下去吗？”

继续什么？自然是帝位江山。

朱阳道：“现在说不清楚。时局变动，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说不定，他明日变沦为阶下囚。也说不定，有朝一日他机缘一到，就统一了天下，结束天下的动乱。”

回到沂水县，到了县衙，上官青儿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兴冲冲的朝里面跑去。守门的衙役看到来人，还没反应过来，来人就冲了进去。

倒是朱阳冷静淡定多了，她先下了车，与衙役点头，指着容颜说了一句“我的……妹妹”后，就走了进去。

容颜静静的跟了进去，在进门前，与左右二衙役礼貌的点头。

上官青儿他们并不知道她们走后，沂水县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新帝的登基，对这里有什么影响，就直接冲进了大厅。

她刚进去，里面的人就齐刷刷的投去视线。有惊愕、震惊、惊喜、愉悦、期待和想念。

面对这些目光，上官青儿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她挠挠头，道：“我回来了。”

“哇——”一个尖叫声响起，继而是跑步声，再来就是身体撞击的声音。莫文武将上官青儿抱着，……呃，是他扑进了上官青儿的怀里，哀怨又委屈的哭着说：“小六阿小六，你怎么走了这么久？你走了都不给大人我说一声？你不知道大人我会想念你的吗？小六，你好过分，竟然连再见都不说一声就走了，害得大人我找了你好久，他们这些没良心的人又没告诉我你离开了。呜呜，你走了半个月了，太阳都要干了，大人我每天想你想得连点心都吃不下。你真的舍得让大人我难过呢？呜呜，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顿声，扯起她的衣服擦擦脸，“不过，你回来了就好了。你回来就好了。好可怕阿……”

众人：“……”

朱阳刚走进来，就见到这一幕，脸色一黑，走了过去，将莫文武“温柔”的拉了出来，“轻轻”的丢到一边。然后，“砰”的一声，椅子坐在了他的身上。

但，这并没有阻止莫文武的抒情，他一边擦着鳄鱼眼泪，一边呜咽着。那模样，活脱脱的就像被抛弃的怨妇终于有了可以抒发怨气的机会。

莫文武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还想扑过去，但见朱阳一脸“慈祥”，他的小身板就抖了抖，瑟瑟的退了一步，朱阳看他一眼，他又退了一步。但，即便是退了好几步，他的眼神还是没有变化。反而，越来越……

看看吧，他退一步，三抬眸。见朱阳看过来，又移开视线，之后又怯怯的看过去，偷偷的瞄着上官青儿。

上官青儿很有心有肺的没一点反应，她被莫文武的动作和话吓着了，也在疑惑，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好可怕？

之前，屋内只有四个人，莫文武、风清涯、师爷和左乔林，本应该在的乔夜烜和乔寒，此刻都不在这个地方。

上官青儿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这一点，看着平日二人坐的地方，空空如也，回来的喜悦之情，也莫名的减退了一大半。

风清涯眉宇之间带着点点倦意和平日里未曾有过的悲伤难过，自然，这些是现在的上官青儿看不出来的。他微微一笑，道：“小六，朱姑娘，你们回来了。”顿声，看向容颜，“这位是……”

朱阳微微侧身，示意容颜自己来。

容颜微微颔首，表示遵从。她取下头纱，一张清秀绝丽的脸便展现在众人面前。看着她，他们突然感觉到什么叫做“女子如水”。但，她的气质硬生生的将这种感觉打断。她的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即便能够看到淡淡的寂寞和疏离，那也是被什么隔绝，恍若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与他们所处的世界，毫无干系。

“小女容颜，乃是朱阳大人的仆从。”容颜如此介绍道。

上官青儿疑惑的看着她们，容颜不是初凉舞的仆人吗？什么时候成了朱阳的仆人。

朱阳无语。她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之前早就说过，没什么仆人主人的，可是她倒好，一股劲儿的往里面钻，怎么拉也拉不出来。照她的说法就是，初凉舞将她交给了朱阳，她就是朱阳的人。朱阳是她的主人，而她是仆从，她会如同听初凉舞的话一样，乖顺的听从于她，无论什么，都不会拒绝反抗。

大厅安静了片刻。

因为容颜。

突然……

“哇……”又是嚎叫。莫文武冲了过去，冲到容颜面前，装模作样的理了理衣服，抹了抹头发，扯起一个自认为很帅气很潇洒很威武很勇猛很……什么的微笑，道：“容颜姑娘，请问今年芳龄，家住何妨？可否婚配？如果没有的话，不妨考虑一下我。我叫莫文武，是沂水县的县令，虽然官小，但还是过得很好。你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英明神武，不相信去外面打听打听，我莫青天之名，可是如雷灌水阿……而且，我没有不良嗜好，文武双全，身体健康，性格开朗……”

上官青儿道：“大人，是如雷贯耳吧？”

莫文武道：“贯耳有什么用？要灌水才厉害。水一灌进去，什么都完了。而且，雷遇上谁，那噼里啪啦的，比贯耳厉害百倍。”

左乔林扶额，和这样一个人同朝为官，真的是太……丢人了！

风清涯依旧很淡定的拿起茶盏，慢慢的品着茶。

师爷很认真的翻着账本。

而朱阳，走到原本乔夜烜的位置走在，撑着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她没兴趣多管闲事，只要不是上官青儿的事情，别人怎么样都无所谓。至于容颜，她是答应初凉舞要照顾她，但并没有答应要做她娘亲，什么事情都得帮着她。

而且……

容颜根本不需要。

容颜的确不需要。她介绍完毕之后，就垂着头，不言不语，也纹丝不动，就像是美丽的花瓶，哪怕放在一个地方千万年，也不会有变化。除非……

当然，莫文武不会做到那一步。他最多是见她没有反应拉拉她的小手，再摸一摸而已。

容颜没有避讳，没有闪躲，任由莫文武摸自己的手。眼里倒映出莫文武的手指，那是与自己的不同颜色的手。不粗不细，每一根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有力量。

好美的手……

美得好想要折断它。

想到这里，容颜也这么做了……

同时，上官青儿走到风清涯身边，问了一句，“哥哥和他关系很好吗？”

风清涯疑惑了好半天，摇摇头，“他们不认识。”

“噢……”

“你在想什么？”

“我以为，大人和哥哥的关系很好。”

“诶……？”风清涯完全搞不懂她想要表达什么。根据他猜测，上官青儿要说的事情和眼前这一幕有关，但这和上官离有什么关系？

上官青儿若有所思的感叹道：“我以为，只有哥哥会这么做……”

风清涯：“……”上官离如果听到你这么说，绝对会哭的。

他曾经可是见到，上官离在看到一对兄妹时，就冲着他哭。哭得他甚至是以为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惹得连这个没心没肺的人都看不过去了。谁知道一问，竟然是他想他妹妹了。

问了之后，他就后悔了。但，天下没有后悔药，后悔也不是一瞬间的事情。风清涯因为这个问题后悔了一个时辰，一直持续不断。因为，上官离一边哭一边笑的给他将上官青儿的事情，说得乱七八糟、断断续续的几乎听不懂他究竟是在说什么话，但还是有三点听懂了，那就是：他妹妹很可爱、他很爱他妹妹、谁也不能欺负他妹妹。

风清涯现在想起来都很汗颜，试问，一个长得人模人样的青年哭得稀里哗啦的用着呜呜咽咽的声音说：之前有只小王八欺负了我妹妹，我将他和大王八关在一起关了一个月，天天给他们吃草。但之后他爹揍了他，他就不这么做了。只是之后养了许多王八，以后每一次见到小王八就将他送去见王八。

还说，如果敢欺负青儿，我就欺负他全家。活人绑着欺负，死人挖出来欺负。

……

回想起我心底的愿望，并将它遗忘……

容颜脑海里，突然闪过这句话，然后，咔嚓一声，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传来。与此同时，刺耳的嚎叫声传来。

莫文武眼角挂着鳄鱼泪，握着手，一边跳脚，一边对着指头猛吹。但，疼痛一点也没有减缓。都说十指连心，今天他才彻底的体会到了。

其他人都以为莫文武是在搞怪，但看着看着终于觉得不对。风清涯一个箭步，走了过去。他握住莫文武的手，用力压制住乱跳乱蹦的人，看着畸形扭曲的手指，瞥了一眼依旧面无表情的容颜，另一只手捏住手指，左右拉扯一下，又“咔嚓”一声，莫文武再哀嚎一声，抽回手，恨恨的瞪着风清涯，“你想谋杀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