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节

上官青儿道：“哥哥，我之前说了，我虽然一直都在这里，但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上官离点头，上官青儿继续道：“念生教的人对那个人有着极大的憎恨，他们现在都在准备着，等待那一天的到来。他们想要复仇。不仅仅是一雪前耻，还有报仇雪恨。

那一次的事情，因为我，念生教的人每个都受到了或轻或重的伤害。他们的亲人、朋友甚至是爱人因为我而遭受池鱼之殃。但师傅却不允许他们去报仇。所以，我想，他们一定会在这一次反击。

哥哥，仇恨是无止境的。如果这么循环下去，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此受到牵连，因此而受伤。”顿声，“师傅说，那个人的身份很高贵，即便是我们，也不能轻易招惹。……师傅，我从未听过师傅这么评价一个人，也从未见过师傅用那么严肃的口气说话。

而且，如果念生教卷入纷争之中，一直支援念生教的苍夏国也会受到牵连的吧？那时，不仅仅是我们内部的原因，而是……”

上官离心一惊，他没想到上官青儿会想到这一步。原来，他的青儿真的是长大了。考虑事情，不再只是淡淡考虑到在乎的人和身边的人，还有许许多多原本无关但随时可能因此而牵扯入其中的陌生人。

“青儿，你知道那个人的身份吗？”

上官青儿垂下头，看着手中被捏得不成样的糕点，微微点头，道：“我知道。他……他是小七和小水的爹爹。”

“他们也是原因之一吗？”上官离问这话时，口吻十分复杂。

“……我不知道。”上官青儿摇摇头，“我很喜欢小七，也喜欢小水。可是……我知道他们能够保护自己，也知道那个人不会伤害他们，念生教的人也不会伤害他们。但是……”

“但是什么？”上官离追问道。

“我也不知道。”

上官离看着她，沉吟片刻，道：“是害怕他们会与你敌对吗？”

上官青儿猛地抬起头，愕然的看着他。

果然如此。上官离心道。

“他们一个是太子，一个是王爷，不论是从身份还是血缘上，他们都没办法违抗那个男人。如果当我们对敌阵前，他们的立场会变得十分纠结。选择你，他们就会失去所有。选择那个人，他们就必须与你敌对。你不想要面对这样的局面，是吗，青儿？”

上官青儿抿着唇，脸色惨白了几分。

上官离道：“青儿，我问你，如果到时，乔夜烜和乔寒选择了那个人，你会怎么办？”

“我……我不知道。”上官青儿的声音开始颤抖，双手紧握，糕点粉身碎骨。她盯着洒落在衣襟上、地上的糕点碎末，道：“我不想……不想和小七、小水他们敌对。我喜欢他们，不想……”

上官离摸摸她的头，将她拉了过来，拥入怀中。感觉她身体在发抖，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但手却十分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背脊，安抚着她。

“青儿，不要想了，不要想了。对不起，哥哥不该说这些。”

“不……不是……不是哥哥的错……不是……”

“不，是哥哥的错。哥哥不该逼青儿的，不该问这么多的。”上官离抱歉道：“不要想了，哥哥都听青儿的，好吗？青儿想离开，哥哥就想办法带你离开。青儿不想让这一切发生，哥哥就尽力阻止，好吗？所以，青儿，你不要难过了，哥哥会心疼的。”

“哥……哥哥……”

上官离感觉颈间传来湿意，抱着她的手加重了力道。那样子好像是要将上官青儿镶入自己的肉中。

“青儿乖，不哭……不难过噢……”

“嗯……青儿……青儿不哭。”上官青儿声音细弱，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

上官青儿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将自己蜷缩起来。就像是刺猬一般，努力的将自己团成一团。也像是将上官离当成救命稻草，只能抓着他，自己才能活下去。

在上官离眼中，上官青儿是一个极为坚强，也极为脆弱的人。她能够从任何悲伤之中坚强的站起来，但也会因为任何悲伤而倒下去。

她说，她是一个坐享其成、只知道依靠、依赖他人的人，自己什么都不做，什么也做不到。可是，她不知道，她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微笑、不要感受悲伤，就足够了。

她是他们的阳光，不可或缺，不可取代的阳光。

上官离永远也忘不了，七岁时，第一次见到青儿的时候。

那时，青儿才一岁。小小的身子柔软无比，好像只要一碰就会坏掉。圆嘟嘟的脸光滑无比，小小的嘴边还挂着点唾沫。那双被肥嘟嘟的脸颊遮盖了几分的大眼睛晶莹剔透，好像黑珍珠一样明亮耀人。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妹妹，上官离很吃惊，本能的有点排斥。但在上官仪里的示意下，他犹豫了一会儿，抱起了她。

当抱起她的时候，她挥舞着小手，抓着他的头发，拉得他生疼。可是她，却咯咯的笑着。笑声清脆，笑容甜腻。那一瞬间，他感觉有一股暖流涌入心中……

看着她学会走路、自己吃饭、自己穿衣，看着她习字念书、练武，一天一天的长大。看着她的心还是如孩童时那般美好，看着她偶尔会恶作剧，将爹爹喜爱的东西破坏……每一件都是他生命中的幸福事情。

可是……

这命运，何其弄人阿……

七月二十一日夜里，灵山依旧宁静祥和。所有人都回了各自的家，享受着夜晚的安宁。没有巡逻的人，这里不需要巡逻之人。

上官离与上官青儿双双乔装改扮，朝下山的路走去。

二人用轻功，飞速的飞驰在大道上。如果他们选偏僻的路走，反而会引起注意。而且，比起偏僻之处，他们更清楚大道上的陷阱数量和位置。虽然不确定最近是否有改建，但……

这算是破釜沉舟，反行其道吧？

上官离在前，他一脸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反之上官青儿面含期待和焦急，似乎是在期待着离开这里，焦急着为什么还没有离开这里。

就在二人快到山腰时，上官离突然止住脚步。上官青儿也急忙停住脚步。但因太过突然，险些撞在上官离背上。

“怎么了，哥哥？”上官青儿道。

上官离没有回答，只是将上官青儿往后拉了拉，戒备着看向前方。

上官青儿借着空隙看了过去，只见一个人提着灯笼，慢悠悠的向前走来。在走到离他们两丈之外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来人披着黑色斗篷，从头到脚都包裹得严严实实。

彼此对峙，各不相让，谁也不曾先开口。

好一会儿，上官离低沉着声音，道：“你要来碍事吗？”

那人好久之后，才有反应。右手往后移，突然一个人出现，接过了来人手中的灯笼。又一个人出现在他身后，将他的斗篷取了下来。

而后，二人站在一侧，高举着灯笼。明亮的烛光将周围照亮，也将来人的容颜照亮。

上官青儿认出了这个人。这人就是当初上灵山时遇见的那个神秘女子。她一如之前，周身缠绕着的气息，如黑衣一样深沉，近乎让人窒息。而其中，也萦绕着王者之气，往人敬畏。

黑夜模糊了她的轮廓，但在烛火的照明下能够清晰的辨认出她的轮廓。清秀绝丽，但眉眼之中尽是冰寒。面颊消瘦，唇微薄。身形也瘦削，像是一阵风都能够将她吹走一样。

“你要带她走？”女子的声音也冰冷。

和初凉舞好像的人……上官青儿心想。但是，却又有点不同。如果说，初凉舞是冰是雪，没有任何可以将之融化，那么这个女子就是冬风冬雨。没有冷到如冰如雪的程度，可还是那样的冷寒慑人心。

上官离没有回复，面色沉重，戒备无比的看着她。“我问你是不是要来碍事吗？夏孤星！”

夏孤星？！上官青儿疑惑的看着上官离，夏孤星？谁？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究竟是哪里呢？

夏孤星道：“上官离，你打算将她带走吗？”

上官青儿扯扯上官离的袖子，用目光询问着。

上官离没有回答，依旧只是将上官青儿保护在身后，戒备着夏孤星。

“上官离，我不想再问第三次，你要将她带走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上官离道：“不要碍事。即便是你，我也不会放过你！”

夏孤星勾起唇角，讽刺冷笑。视线落在上官青儿身上，道：“你能将她哪里去？上官离，本以为你是一个理智男人，却不曾想到你有如此愚蠢的时候！”顿声，“你将他带走，撇开念生教的人不说，那个男人也一定会来。如果你们因此为逃离的借口，只是自作多情而已。”

“……什么意思？”上官青儿一愣，走出上官离的掩护，直视着夏孤星。

夏孤星道：“你以为那个男人的目的是你吗？以为只要你离开，他就不会来吗？”顿声，目光瞬时犀利的看向上官离，“你早就知道的吧，上官离。”

上官离一愣，表情一瞬间变得奇怪。

上官青儿震惊之后，疑惑的看向上官离。

这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吗？即便是她离开，那个男人也会来吗？如果……如果她的目的不是她，那是谁？师傅不是说，那个人的目的，是她吗？但……为什么这个人要这么说？

而且，为什么她说哥哥“你早就知道的吧”？哥哥……难道哥哥真的知道这些吗？然后……

骗她……吗？

为什么？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夏孤星，不管那个男人的目的是什么，今天我一定要带青儿离开。”上官离道，半响后，又补充一句，道：“青儿不想留在这里，不为任何。只是不想要留在这里而已。”

夏孤星冷笑一声，不屑的看着上官离，“这是你个人的私心吧。你只是不想要让她发现……”夏孤星还没说完，就被上官离大声的制止，“住口！”

“怎么，说中痛处，恼羞成怒了？”夏孤星道：“不要再装什么慈爱兄长了，上官离。这样的你，让人很恶心。”

上官离阴鸷着目光，表情冷酷，道：“夏孤星，不要以为你是苍夏国皇帝，我不就敢动你！”

上官青儿再度镇住，苍夏国皇帝？！原来，她就是夏孤星。那个使得“禁青令”出现的女帝。

但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上官青儿知道，念生教的大部分支出都是由苍夏国出资的。念生教虽然多半是自给自足，但还是需要钱的。而他们又从不工作，也不去做一些活计赚钱，根本就和一穷二白的穷光蛋没什么区别。但他们还是活得如此潇洒自在，完全没有生活的压力，这与苍夏国脱离不了关系。

虽然，她不知道苍夏国是用什么样的理由来出资帮助他们的，师傅也没告诉她。也因为这件事的缘故，苍夏国每年都会在八月派来使者。但是，皇帝亲临，这还是第一次。

而夏孤星，她与哥哥是什么关系？听他们的口气，像是相识很久。

哥哥，对她说谎，还隐瞒了她很多事情。

夏孤星沉默了一会儿，冷冽的眸子闪过寒光，道：“带她回去。”

上官离沉默。

“如果，你想要她活着，就带她回去。”夏孤星道。说完，又说一句，“我不在乎她的死活，但我不想她就这么轻易的死掉。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她能够获得长长久久。”然后，一直一直、一直一直的痛苦下去、悲伤下去、孤独下去。

上官青儿呆呆的看着他们，好久好久才道：“为什么？”

上官离闻言，立刻回过头，有些紧张慌乱的看着她。

上官青儿抬起头，望着上官离，清澈的眸子里满是疑惑，“哥哥，你骗了我吗？你隐瞒了我事情吗？”

上官离身体一僵，神色黯然了好几分。而后，笑笑道：“嗯，是隐瞒了。”顿声，他走了过去，拉着上官青儿的手，道：“我只是不想你牵扯入这件事情之中。这件事情，比你想象中要复杂很多。抱歉……我太自私了，也太不理智了。竟然……竟然听……”

上官青儿平静的看着上官离。

上官离见状，心一沉，继续道：“对不起，青儿。”

“哥哥，那个男人的目的是什么？”上官青儿道。

上官离愣了一下，道：“抱歉，现在不能告诉你。等事后，哥哥一定告诉你，好吗？”

“与我有关吗？”

“……不算是。”上官离给了一个模凌两可的回答。

“那哥哥，你在隐瞒我什么？”

上官离神情复杂，道：“抱歉，我现在不能说。等以后……等时机到了，我再告诉你，好吗？”

上官青儿道：“那一言为定。”

上官离怔忪，愣愣的看了她好一会儿，轻轻的抱着她。眉眼紧蹙，眼帘颤动，表情复杂，甚至有一些扭曲。抱着她的手，也收紧了力道。

“而且，哥哥没有错。不管是因为什么，做出这个决定的人，都是我。而哥哥，你只是因为我的要求才带我走的。所以，不要将责任拦在自己身上，从而来责怪自己。”说完，看向夏孤星，“还有你。我不知道我这么做是不是自作多情，但这都是我思虑再三的结果。请你不要拿这件事情来责怪我哥哥。还有，谢谢你的关心。”

关心……？

夏孤星有些好笑。她这是在关心她吗？她分明是在……真不知道该说她是单纯，还是愚蠢。而她的这一点，就如听说的那般。

“你们商量好了结果，就尽快做出决定。我不会阻止你们，但必须给我一个回复。我不想……”白来一趟。这句话，夏孤星没有说出来。她转了身，对左右两侧的人，道：“灯火、明火，等他们二人得出结论之前，守着他们。”说完，拂袖而去。

“是。”灯火、明火垂头跪地，恭敬道。

在夏孤星走后，上官离与上官青儿陷入了沉默之中。上官离明显的挣扎，即便是神经大条的上官青儿也看出来了。她担心的拉了拉上官离的手，见他看过来，微微一笑，安慰着他。

上官离轻轻抚摸着他的手，眼中闪过百般情绪。

他该怎么做？

带她离开，虽然可以远离纷争，远离那些不想要她看到、知道的丑恶真相。但是……就如夏孤星所言，她可能会死。更让人恐惧的是，这个可能性很大。

如果带她回去，他们今夜的逃离不仅仅是一个笑话，还是一个恐怖的开始。她因此而起了疑惑，在疑惑解开时，知道那些隐瞒的丑恶真相时，那种冲击性，比突如其来还更让人受不了。

他不想要她知道那些事情。他希望青儿一直都是那个什么都不懂、单纯纯粹、如同孩子一样的人。希望她永永远远都不要长大，期望她永永远远不用懂那些事……

可是……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呢……娘……

“哥哥……”感觉上官离的气息变了，上官青儿担心的拉了拉他的衣衫。

上官离抱紧她，久久之后，道：“青儿，回去吧……”

上官青儿拉着他的手突然垂落，眼里写满了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