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节 第196章宿敌（四）

如果说，这个人不是天性纯善，要么就是城府深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我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我觉得我累了，而他的话，蛊惑了我。

说起来，我的一生并没有做多少事情，就自杀，逃避，和报复。也没有遇见多少事情，就背叛和利用而已。

但是，仅仅如此，我就累了。我没有那么坚强，因为刘随的承诺，让我动了心。

我直白的对刘随说，如果我厌烦了，还是会走。

他傻傻的笑了，在为我决定留下而高兴，未为我说可能会厌烦而不悦。

地主家来找过刘随好几次麻烦，但那时，我都偶然在刘随身边。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他们就走人了。后来，我去他们的府里，对他们的家主说，我没耐心，如果下一次我来此的话，会带走你的脑袋做代价。

家主如捣蒜一般，不停地点头，好像生怕我将他的脑袋拧下来带走。

他坚信我的话，因为他周围的人，都倒下了。每一个人，都是差一点就要死了。

阎王好说，小鬼难缠。

虽然地主那边警告过了，谅他们也不敢再来找麻烦。但是，村民却纷纷躲着刘随。我不在意这些，刘随却难过。

我对刘随说：“不耐烦可以随时离开。”

刘随的回答是：“这里是家乡，生我养我的地方，又怎么可能说离开，就离开呢？”

我疑惑的看了他很久，“我不懂。忍受不了时，告诉我一声。”说完，我就回了屋。

刘随远远超过我想象中的强大。

他比我所想象中的坚韧了许多，任由别人用有色眼光看着他，任由别人疏离他，他依旧如以前那样，好好的活着。而他，也如以前一样，善待着我。

他从未要求过我做什么，甚至是房事，在一起两年了，也不过十多次。而那十多次，也是我看着他可怜，才同意的。

他想要，每一次却都征求我的意见。我不会回答他，他却能从我的眼里看出答案。

他是聪明的，这两年来，我十分坚定。

两年的时间，通过刘随的努力，村里的人渐渐的对他如以前，但是仍然惧怕我。我在他们眼里，不仅仅来历不明，有着“凶狠”的武功，还很孤僻，冷漠……总之，十分的不讨人喜欢。

我不在意这些，他们怎么看，是他们的事情。

每一次想到，我来这里两年，都觉得不可思议。

真的，不可思议。

又是一年春去秋来，花开花落。

这个偏僻荒凉的村落，迎来了一个美人。

无论是男是女，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好像只要一眨眼，就看不到了。在他们眼里，这不是美人，是仙人。不然，怎么会来这里了。

她走到我的面前，美丽的眸子里闪着寒光。

“欢……”

我冷淡的瞥了她一眼，继续望天。

今天的天气很好，所以我难得的出来看看天空。却不曾想到，她却在这个时候来了。

她怎么来了？疏呢？

“欢，你……可好？”蓝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似乎想要靠近我，却看到我冷淡的眼神，始终不敢向前一步。

“你来作何？”

“……我们，一直都在找你。找了你好久……我们，不相信你死了……不相信，所以……所以一直的找。”她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悲伤。

我垂眼，看着她怀中的小东西，道：“带着他？”

蓝眉眼颤动一下，轻轻道：“阿。”

“你的？”

蓝点头。

“恭喜。”我不咸不淡的说：“我没死，你看见了。你可以走了。”

“欢……”

“那一日我就说过，我不想再看见你。”

蓝咬着唇，眼泪终于从眼里掉下来，落在孩子的脸上。孩子似乎有一岁大了，长得很可爱，很像某个人。

这个世界有所谓的诅咒吗？

如果没有，那么一切就只能解释为天意弄人了。

“蓝，他……死了。”

我，偶尔会感觉到一种心被掏空的感觉，无论是在人群之中，亦或是在喧闹之时，还是在偏僻荒凉之所。这种感觉，让我如同被遗弃的孩子，不知如何是好，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能，从一开始心就是空的，没有任何东西，而那种觉得心被掏空的感觉，只是一种错觉，只是一种幻觉。

我找不到任何方法，何种方式去填补掉那种失落的感觉。如果，我能够在迷茫的时候清泪两行，就更能彰显出我凄惨可怜的模样。只是，怎么也哭不出来。

我，流不出泪来。

心中一直存在着一种对白，那个对白就如同两个自己，你一言，我一语，在争论着什么。

喂，你心中是否有着一个人，这个人就如同你自己一样，在你无意识之间出现，等你意识到的时候又不复存在，如同幽灵，却不是幽灵。

喂，你心中是否有过一段对白，这个对白是对自己所说，在你偶然失神的时候出现，会如同梦境一样自然而然的浮现出来，可是却抓不到摸不着，甚至是一转眼之间，就将之忘记。

喂，你心中是否有过这种想法，这个想法是偏执任性与狂妄的结晶，在你理智模糊的瞬间出现，如同曼陀罗花一样，美丽却让人避之不及的存在。甚至会让人觉得你是疯狂，定论你是变态。

这种想法，在认为师傅死后，决定报仇的那五年里，经常出现。可是，现在，这种想法若不是蓝的出现，压根就不会出来。

或许是分开太久，太久不曾想起，以至于让时间冲刷了一切。

“……我以前就认定，纵使以后多么的幸福，或是多么的不幸，曾经因此而受的伤，或是留在彼此身上的伤痕，都会永永远远的存在着。即使有朝一日我们皆化为白骨，那伤痕仍然铭刻在随时都会风化的骨头之上。”蓝说：“在你突然跳下九重山时，疏原本是想随你而去，却被我揽住了。……师傅，死了。”

“……哦。”我沉默了一会儿，淡淡说。

“是疏杀死的。直到师傅死，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惜整个苏门，做这些事情。疏也没有回答我。……我想，是为情吧！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情。但……师傅似乎一直想要打破苏门的宿命。只是……”

“那又如何？”

“……是阿，那又如何？我们变成这样，无论是伤害、欺骗、背叛、疏离还是怎样，是因为一切的必然，还是我们故意如此。这些原因，我已经不想知道了。……欢，我找了你很久。我……想要将孩子交给你。这是……疏的孩子。”

“凭什么？”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句。但是，这个世上我信任的，只有你。我相信你会好好善待他。……欢，我没时间了。”

最终，我还是接过了孩子。蓝安心一笑，转身，看着不远处一直守候着的刘随。她转头问我：“还好？”

“无所谓好不好，这样就行了。”

“是吗？他是个不错的人。欢，好好珍惜。……我和疏，都对不起你。”

蓝走后，我抱着孩子，站在门口好久好久，刘随就一直陪在我身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只是偶尔瞟一眼孩子，露出渴望的眼神。

我知道他一直想要孩子。

但是，那不是我能给他的。

我将孩子递给刘随，说：“苏蓝，他的名字。”

刘随愣了下，随即满足的笑了。

我匍匐佛足前，问：我用了五百年的时间，历尽轮回转生，人世生离死别，悲欢痛苦，喜乐哀愁，仍不懂得，为何人如此执着此些虚无？

佛说：汝执着什么？

我说：无执着。

佛问：那为何舍去永生，去受那轮回之苦，离合之痛？

我说：我终时于天界观望人世，看着人世悲欢，却仍然经久不逝，如轮回，如涅槃。不明白为何人世之事会是如此，问询不得，便入了轮回，进了人世。

佛说：此乃汝之执着。

我问：佛曾教诲，八万劫终是空亡，三千界悉从沦没。然，佛未仅教诲于我等，而我于五百年轮回，未曾识得一人从这之中走出？此不为执着，或为执迷不悟？

佛说：布施持戒生天福，犹如仰箭射虚空，势力尽时箭还堕，招得来生不如意。而生死乃是天道，纵使神佛，也不能违逆。而离合乃是人常，只是世人顽固，未能看到这离合后的欢聚。

我问：如若生死乃是天道，离合乃是人常，那岂能只为佛所知，而不为人所晓？还是，佛乃超脱万事，故而能够旁观则清？

佛说：人世愁苦，也无少喜乐，皆源于万事，亦悉从心生。此等心念，或源于自身、或源于周遭人之身、或源于陌生人之身，若贪嗔、若痴妄。

佛又说：然，世事无常，故无常于心，善恶诸业，寂灭涅槃。

我问：可为，佛法于世，虽为人知，为人诵，仍不得了悟。是因超脱不出三苦、八苦、无量诸苦，是故众生迷惘，徘徊于死生离别、苦欢哀乐？

佛说：然也。

佛又说：世间，苦苦、坏苦、行苦、生苦、老苦、病苦、爱别离苦、冤赠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形成无量诸苦。所谓，千人千般苦，皆由造业，源自于心。

我问：无量诸苦，皆源于心，系于死生、哀乐、离别、悲欢，是故成执？而执成妄，故永世轮回，亦不得明白？

佛说：然也。

佛又说：身似菩提树，心似明镜台，时时勤拂拭，不使惹尘埃。若心清明，透析世事诸苦，自可无执，无谓成妄，便无需辗转轮回。

苏蓝创立了苏门。

苏蓝在二十岁时，就离开了这里，去江湖闯荡。

我教苏蓝武功，对任何都没有隐瞒他。包括我和刘随不是他的亲生父母，包括他父母的事情。

我临终前，苏蓝传信来说，他找到个孩子，一个他很喜欢的孩子。

取名，苏木行书……

看着那个名字，我淡淡的笑了，然后闭上了眼……

一旁，拉着我的手的刘随，温柔的为我盖好被子，然后……点燃了房子。

我想，如果我还能看到这一幕的话，一定会说：你做到了你的承诺。

他当初承诺我，会对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