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教训
作者:鲁弯弯      更新:2019-10-02 05:10      字数:2339

霜降时节恰过,日子一天冷似一天,庄昭华侧身坐在暖厅的罗汉榻上,手里捧着铜鎏金八宝手炉,脚边还摆着紫铜镂空八卦熏笼,里面银骨炭烧的通红。她看了一眼陶文姜,与庄秀一左一右挨着黑漆梅花案,正襟危坐,她满意的点点头,陶文姜敢在黄氏面前撒娇,敢在陶国安面前耍赖,却并不敢在她面前放肆,严师出高徒嘛!

庄昭华继续讲课:“看账是最基本的,前后院四季衣衫,亲友间的走动,厨上的日日采买若无账可循就要乱套,可上位者看不懂账目再大的家业也能被下面的人掏干净,文姜家学渊源,打的一手好珠算,可这没用,精明的奴才将账目做得漂亮些照样能骗你半副家财。一亩地能有多少出息,今年雨水可足,庄子里佃户几口,税赋几何,庄头门笔头略增一分,略减一分,小半年的收成倒落进他们嘴里,背后还笑话主子愚笨。”

庄秀点点头,庄昭华见陶文姜若有所思,问道:“文姜,上一季田庄,铺头来给你母亲报账,你可在场?”

自九岁起黄氏看账,陶文姜就要一旁陪着打算盘,逃也逃不了,便掰着手指头算道:“庄子,田地,商铺加在一起总要有三四十本账要看,都是先交给郭妈妈和宝珠姐姐过一遍,再报了总账给母亲,母亲倒并不是每本都细看。”她回想着黄氏闭眼听报账的模样,又道:“挑出来细看的几本倒真都有故事。”

庄昭华笑道:“这便是你母亲熟知行情世事的缘故,谁也别想在她眼前弄鬼,可你母亲平日里相夫教子,亲戚往来,夫人交际,少说也有二三十件事等着,她哪里知道的如此周全?”

陶文姜想想道:“郭妈妈和宝珠姐姐?”

庄昭华道:“郭妈妈和宝珠就是你母亲在内宅和外院的眼睛,耳朵,这是哪个大家夫人都必不可少的,若身边没两个忠仆就是瞎了,聋了,多早晚儿也被人卖了,远的不说,新近被废的庆阳公主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听见师傅提起“庆阳公主”,陶文姜支起耳朵来,听庄昭华细说:“庆阳公主之前怎样不说,下降之后不足十年间便落入这步田地,焉能不是身边无人的缘故?公主出嫁身边陪了十六位贴身大宫女,八位大姑姑,四位教引嬷嬷,可庆阳公主只图一时痛快,将姑姑和嬷嬷罚的罚,赶得赶,三年不到公主府八花九裂,驸马和公主几时安歇,午膳用了几个菜,外间都能打听得到。”

陶文姜和庄秀对视了一眼,想到上次公主府赴宴的荒唐经历,庆阳公主也多亏了有个太后亲娘,否则还真撑不到今年才事发。

庄昭华将话题引到陶文姜身上,道:“你及笄礼已成,不得不盘算日后,红裳和青禾定会跟了你去,哪一个会是你的管家嬷嬷?现在都要仔细看着,想着,这却还不够,以你母亲为例,贴身大丫鬟有四位,管家嬷嬷一位,采买上,针线房,没有自己人都不行,大家太太不好当,说得好听点是勤勉,不好听就是步步为营,处处算计。”

陶文姜刚叫了一声心累。

庄昭华斥道:“累?码头上卖苦力的累不累,地里刨土吃饭的累不累?庆阳公主前面十年倒是没心累过,下场又如何呢?你莫以为仗着家世美貌便百岁无忧,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人生是棋盘,错一子,步步啰嗦,你若成了一副残棋,除了亲友无人扼腕!”

陶文姜不敢再随意搭言,老老实实听庄昭华接着道:“整个陶府,哪个不累?你父亲因着仕途殚精竭虑,你母亲缘何绝了陶姑妈那一门亲,你兄长可曾子时前掩卷安睡?不说你们这个房头,三房庶出,三房姑娘陶文瑜却是嫡出,身份可尴尬?她若不心累怎会置高大家不理,频频来你这里?无非都是力争上游,求不得,放不下!”

陶文姜被问得哑口无言,初冬里额头冒出一层薄汗。

庄秀见陶文姜坐立不安,想张嘴为她开脱两句,可庄昭华一个冷眼看过来,她倒不敢了,想着因陶文姜与许家亲事眼看着要定下,母亲趁机要敲打敲打她,吓唬住了才能讲后面的事儿,这对性子跳脱的陶文姜来说,并非坏事,便咽下去滚在嘴边的话儿。

庄昭华正拧了细眉打算再训斥两句,外间红裳的声音响起:“四姑娘来了,可是不巧了,庄大士正给姑娘上课呢。”

常人听了这一句必定羞臊了躲了出去,陶文瑜却不是这样的人,她咯咯笑了两声,道:“那我是来巧了,也跟着二姐姐听听道理。”

说着自己掀了帘子走进来,看见庄昭华行了一礼,笑道:“母亲让我给二姐姐送冬枣儿来,没想着庄师傅也在,我让小丫鬟洗了一盘,稍后就送上来大家尝一尝。”

或是送茶叶,或是借个花样子,陶家四姑娘总有来二房巧遇庄大家的由头,陶文姜倒是无所谓,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陶文瑜想借着庄昭华抬身价倒是有情可原,大姐姐陶文琳那样稳重,不也曾来过几次?这正是师傅名头在外,引人仰慕的缘故!

庄昭华不看僧面看佛面,总要给这样一个小姑娘几分脸面,可她接下来几日要给陶文姜说些妻妾相处,后宅争锋的话来,这却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厚黑之学,哪里能当着外人讲给文姜听,难得的皱起眉头来。

陶文姜看在心里,默默记下。

当夜,陶文姜与庄秀说:“师傅畏寒,我想禀明了母亲,同师傅和你去温泉庄子住上几日,师傅泡着温泉水给我讲课,又惬意又心静,说不得待我也能柔和些。”

庄秀噗嗤一笑,知道陶文姜这些日子被母亲挤兑怕了,转而一想又觉得非常妥帖,也点头应下了,两人商量也带了青禾红裳一起去庄子上松散。

庄秀期期艾艾,道:“咱们邀了含山郡主一起吧,带了他来......”

陶文姜立时起了一层鸡毛汗,大惊道:“好不容易才脱了府去,怎敢再招他回来?”

庄秀低了头道:“你及笄那日,郡主说他长高了些许,五官也有渐渐开了,我实在惦记他如今模样。”

陶文姜连连摇头:“知道他过得好便是了,千万不要节外生枝了。”

庄秀伸出一根手指来,哀求道:“只此一次,我再看他一眼,再吩咐他几句,日后天高水远再不相见。他毕竟在我们身边将养了这两年,你就当真一点儿不惦记吗?”

陶文姜犹豫了下,见庄秀双眼要流下泪来,只好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