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宗皇帝一阵沉默，只锐利的眸光定定地瞥向曹晃，“为免两国生隙，魏太子实不必这般故弄玄虚。”

“是么？”曹晃轻笑出声，转而言道：“陛下不妨先看看国书的内容，再来深究汪伶之贩马之事。”

众臣闻言，目光也不由变得灼热而滚烫起来……

明宗皇帝轻吸了口气，冰凉而苍白的指尖轻轻翻开那国书，面上立时生出悲怒之色，他黯沉的视线轻落在曹晃身上，而曹晃竟是得意地扬了扬头，说不出的威横……

隐过怒意，明宗皇帝仔细将国书上的内容看了两遍，又气得丢开国书折子，惊得汪文全连忙跪倒在地。

“北魏的野心未免也太大了吧。”

明宗皇帝冷哼了声，“一者结兄弟之国，这也未尝不可，但世以齿论，朕长于魏帝，为何称他为兄？”

“二者，重新修订宿淮之盟的内容，要求南梁给北魏的助军旅之费，由原先的银五万两、绢十万匹增为银十五万两、绢二十万匹，至秦州交割。”

明宗皇帝话音轻颤，而殿上的众位亲臣也开始低声争论起来。

“三者，两国于边境设置榷场，开展互市贸易……”

最后一条，如何看着都似乎在讽刺汪伶之贩马一事，而明宗皇帝终究坐不住了，僵直的身躯从龙椅上缓缓起来，定定瞧着曹晃，一步步地走下玉石阶。

汪文全心中惴惴，只紧紧匍匐于地，连头都不敢再抬起。

“陛下可以好好斟酌几天，但孤却不定能等得起。”尽管明宗皇帝近在眼前，曹晃却似没有感受到周身几已凝滞的气息般，俊颜上的神色未有多变。

他太过强势，乃至于萧沐恒出言欲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时，曹晃连眼皮都不曾抬起。

“依儿臣看，北魏既有意重新修订盟约，双方不妨坐下来谈。不求推心置腹，但求重新修订的条例符合双方所求，边防得到进一步稳固，两国百姓能够增进了解交流……”

萧沐恒话音微转，带了一种冷冽意味，“至于魏太子方才关于汪大人的指控，便交由刑部对接，如何？”

曹晃文闻言不由轻挑了挑眉，语气似笑非笑地对萧沐恒问道：“若孤所言非虚，南梁预备如何处置此事呢？”

“此时下定论，恐怕为时尚早，你应该不急在这一时吧……”

文武百官听得此言，不知情者连连蹙眉，往来接语……

“为何陛下与太子殿下都极力避开汪伶之的事，难道魏太子所言当真属实？瞧着眼下这情形，双方倒均似乎有意坐下来谈判……”

“这样的条例，有谈判的意义么？”

另有臣子附和道：“一者折损陛下颜面，辱没我梁皇室威严；二者则加重百姓负担，令人心浮动，民生疾苦，须知之前的兴佛之举，百姓们早已怨声载道；三者虽算有利，但边境往来贸易并非儿戏，两国关系时常吃紧，眼下恐怕不是开设榷场的好时机。”

诸如此类的重重竭虑，众臣多能看清。当然，也有些人对发生的这一幕保持着缄默，只因他们所考虑的层次并不仅仅止于此处：岁币多呈，便意味着苛杂之税愈收愈多，愈收愈乱，波及到的不仅仅是普通百姓，贵门豪绅，也同样会遭受苦苦盘剥；两国开设榷场，互市贸易，那么原先盘根于南梁的生意、人情往来的结构就不得不发生改变，有的世家会因此得利，却也有世家会因此失利。

他们久居江南，习惯了与奢靡、浮华这样的字眼相伴相生，而一旦南梁同意重新修订盟约，便会触动某些世家的既得利益，这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

是以争执不可避免，守旧世家的反弹力度甚至远超王氏大房、楼氏以及谢氏的预期……

明宗皇帝对此头疼不已，也由此陷入深刻的矛盾之中：北魏所谋他已有所料，甚至在他的内心深处，已经做好了妥协的准备，但越掀越高的反对潮头却将他的思绪推入了墙角。

忠臣不愿看到辱国丧权的一幕，奸臣不愿改变现有的格局，但他们都表达出了一致的心声，并彻彻底底地与萧沐恒和贾氏为首的势力相相撕扯在一起。

王茂彦心头一阵唏嘘，如果没有第三条的要求，兴许便不会遭到朝臣的诸多反对。他们中有多少是怯弱求全之辈，王茂彦实在清楚不过，尤其自他从淮南归来，铮骨软脊的对比所带给他的冲击感便愈发深切……

“这一条例，恐怕便是太子殿下的要求吧……”王茂彦心下油然生出一种敬佩之感，然而紧随其后的却是浓重的惋惜。

打破世家钱利往来的平衡，这需要莫大的勇气，也需要凌厉的手段，同时也需要时机。

明宗皇帝之力所能及，是以皇权制衡世家，而非如萧沐恒这般理想，阵势浩大。南梁朝臣人心涣散，国本不稳，若此时以铁血手腕推进互市贸易，难保失利的世家反扑。

世家需要一个结构调整的过程，南梁需要做好充分的准备，才能在面对饥饿的狼群时，有保全自身的力量，并真正将互市贸易之事转为发展契机。

可惜，萧沐恒的理想却是建立在前两个条例的基础上。北魏有意辱梁皇室，这是皇族难以接受的，而增加岁币，于百姓则是一道沉重不堪的枷锁。

他怎么可以妥协至此？

巍巍朝堂，朝臣宗亲争辩不休，笼罩在临安城上方的空气似乎也因此变得十分干燥，隐隐有火星迸发。

明宗皇帝自觉可笑，只因着他为这样的争论情形，心中竟生出一种可悲的窃喜来——若能多拖延几日，便是再好不过了。

而曹晃本就料到事情不会这般顺利，讽刺的眸光从殿上众臣身上划过，随即轻轻探向萧沐恒，其中示意已不能再明显了。

萧沐恒瞳孔轻缩了缩，不动声色地颔了颔首。

随即，他侧身缓步上前，禀了明宗皇帝，自愿代理谈判相关事宜，另求陛下择亲贵大臣数十人，具体商议谈判细节……

话音落毕，以贾氏为首的朝臣便出言相和，这令犹豫不决的明宗皇帝终究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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