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女郎便是王青瑶么？

曾拂远的眼中似乎浸染了一层迷蒙的水雾，一张清晰的面容在脑海中浮现而出，令他不由生出几分惘然来。

若他不曾记错，之前楼修文在鹂安阁中闹事的那次，与其同行之人正是王青瑶！尽管当时王青瑶身着男装，可他曾拂远身为风月老手，远瞥过去，便已看出王青瑶的女儿身。只他当时以为楼修文另结新欢，才如此遮掩身旁女郎身份……

现下看来，他的猜度竟是那般讽刺。

王氏嫡女，原本应是他的妻的……曾拂远忍不住这般作想，心里便觉得苦涩得紧，乃至于到了王氏宗祠，他依旧有些失魂落魄。

曾开霁不知其中曲折，凝眉看向儿子的目光略有不满，拂袖低声斥道：“你心思真是半点也没有放到正途上，瞧瞧你那模样，颓残不过如此。今儿是个什么日子，你可曾掂量掂量？真是丢你姑姑的脸！”

“父亲若是为了姑姑才来观拜王氏的宗族祭祀，有必要将我带上么？”曾拂远轻勾嘴角，定定地看向父亲，说道：“曾家早就没脸了，父亲还来此处做什么？”

曾开霁觉得儿子的反应有些奇怪，但曾拂远终究说中了他的心事。他侧目远眺，视线轻轻落在身长如玉的王茂彦身上，默然半晌后，才缓声启口，“当年是为父对不住茂彦兄……自他留京后，我与他不是没有见过，只他神情漠然，待我一如陌生人。”

他的话音有些怅然，“为父当时也是迫不得已，才让你母亲上门退亲的。”

曾拂远眼底已不由自主地涌上了一股特别而浓烈的情绪，问道：“父亲当初仅仅是因为与王侍郎交好的缘故，才为儿子与王氏之女定下婚约的么？”

“自然不是。”曾开霁话音低喃道：“熙华县主幼年时虽常为人叹声说病弱愁苦，可实际上，她气性坚定，远非一般女子可比。你未瞧见多年前的王氏宗族祭祀上，熙华县主身形单薄，却一丝不苟地领着族中平辈子弟行跪拜礼，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一片赤忱之色。”

“只可惜……你二人无缘。”

言毕，曾开霁不由轻叹了口气，而曾拂远却听得愈发不是滋味了。

“所以，父亲是想跟王侍郎亲自道歉？”

曾开霁下意识点了点头，却听身旁的儿子冷声道：“父亲怎么可以退亲呢？若您没有退亲，娶王青瑶的人就是我，而曾家亦不会被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斥为绝情忘义之徒！”

“你……”曾开霁转过头来，看着儿子眼中的冷情与怨愤，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解释。嗫嚅半晌，他终只能哑声低吟道：“是父亲的错。可是……拂远，有的事情你并不清楚其中关节，曾家也是无可奈何啊！”

曾拂远冷笑了笑，白净的脖颈上浮起道道青筋，却直接紧握了拳头，转身向后奔离而去。

“拂远！”曾开霁朝他地低唤了声，可曾拂远却连头都没有回。他心底无奈地叹了声，重新立回原处……

这场争吵，因被华盛的乐声遮盖，除了相近的几个曾府奴仆便再无外人听晓。只曾拂远拔步而走时，有几道探究的目光飞掠而来……

曾开霁一边吩咐了下人尽快去寻曾拂远，自己则理了理衣襟，将浮乱的心绪尽数埋下，眼睛移动不动地看着眼前这场祭祀……大抵欲盖弥彰的情形便是如此了，曾开霁再表现得如何淡然，但他的视线却着意避开王茂彦。

钟鼓喤喤，磬筦将将，恢弘之音划过众人心间，令人不由得振奋。

王茂彦立于同辈之人前首，上香、叩拜，动作如清风徐野，威而不迫。笙乐暂告一段，便由着青瑶领了同辈子弟上前祭拜。

公服华盛，风吹而盈，令她所戴环佩相击作响。众人不禁凝眉朝王青瑶看去：比起年幼时的战战兢兢、一丝不苟，今朝的王氏女郎已风华自成，有遗世独立之姿。几载年月，王青瑶便已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且声名流转。

人们心下暗暗赞赏与钦佩的同时，也不禁将视线探向站在青瑶身后的王徽暮——她举止端秀，盛服典雅别致，只被王青瑶的公服一衬，立时便失了光华之色。

“她终究不是王氏真正的嫡女……”许多人这般暗暗作想。

因着往年王青瑶远居吉昌，是以在侯夫人贾氏的提议下由王徽暮率同辈子弟行祭祀之礼，当时族中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但好在王徽暮表现得当，那些长辈们才没有多加刁难。

只今日看来，王徽暮终究是萤火之辉，如何能与王青瑶这颗明珠争华？

贾氏神情微冷了几分，但瞧着众位长辈的眼色，口中不由轻哼了声。站在她旁边的三老太爷见得此番情形，却是谄笑着凑过头来，道：“长嫂有什么可担心的，暮姐儿日后可是要入东宫的，将来怎么也是个贵妃，可不比王青瑶一个县主之名要强？”

“此处人多眼杂，三弟还是谨言的好。”贾氏淡淡出声，斜瞥了一眼三老太爷。三老太爷讪笑两声便收了话，而贾氏确被此言取悦了，原本幽寒的眼中渐渐泛起一抹微亮的光芒。

在她看来，无论日后贾沁是否能如愿以太子妃之位册封为皇后，萧沐恒都不曾将贾沁真心放在心头，既非真心，又有何好惧？王徽暮或许不是惊鸿一面，但比及贾沁，她更懂得细水长流的道理。

贾氏重新抬眼看向王徽暮，细长的眼微微一眯。

鞉鼓渊渊，嘒嘒管声，既和且平，依我磬声。铿锵之音萦绕于耳，族人们复又参拜，口中高吟而和，他们或为宗族荣华，或为风雨调和而诚心祈祷，仿佛心底的愿望终会因这莫大的诚心而受到先祖庇佑。

王氏族人等凝目垂思，论辈跪伏于阶。远眺而去，人才泱泱，着公服的卿臣比比皆是，令前来观拜的宗族之人心生敬慕：世家底蕴，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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