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靖独坐房中，顿觉惨淡。他心里清楚得紧，既然有方才一梦，爹爹怕是再也寻不回了，岂不料那声“别要怨怪爹爹”竟是绝语。

文靖心中悲戚，竟连侍婢进得房中也是不闻，只一味向着窗外坐着。

文靖独坐此处，多生苦闷，却忽地横生伸出一只手来，要拭去他眼角湿润。

文靖一怔，身后传来一声轻呼。文靖回头望去，只见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少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将军见谅，奴婢只是见将军黯然神伤，自己也觉难过，不经意间冒犯了将军，请将军万莫责罚。”

文靖见少女甚是惶恐，不禁笑了。“起身吧。我不责罚你。”

少女听得文靖平和温婉的语气，反觉惊讶，起身一看，少将军虽然泪痕宛在，俊秀的脸上却已挂上了温柔笑意。

“少将军是个坚强的人。”少女低声呢喃着。

文靖看着她，也不言语。

少女也不再说话，只帮着文靖梳洗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唤作纱婉。”

“嗯。好名字。”

“谢谢少将军。这名字……乃是楚大将军取的。”

“爹爹取的？”文靖对着铜镜愣了一下。

“是。奴婢六岁那年，正是鲜夷南侵之时。奴婢家在常州城外，那时还没有昌宁新城，就在这昌宁地界住了好多山里人家。鲜族人骑着马冲进村来，害了我爹爹和娘亲，还把村里搅了个乱，死了好多人，是楚大将军救了我。我什么也不懂，只听他们在说什么绕行测仪，大概是说去测什么东西的时候遇见了，就把我们救了下来。”

文靖听少女含糊不清叫着，默念几声，心下顿时清明。忖道：“她说的恐怕是宣统十三年，北岚军佯守常州，主力经常州南门出，绕行一百六十余里，奇袭鲜夷左翼，而后趁势于昌宁山重创鲜夷之事。”

想通此节，文靖遂轻道：“纱婉，他们可不是去测什么东西。爹爹那时带着兵马是来驱逐鲜夷的。”

“是吗？纱婉是不懂这些的。只知道，后来楚大将军把鲜族人赶走之后，叫来山里所有的人，告诉我们要在这里筑下新城。”纱婉轻笑着，道：“大家都很开心，消息传出，十日不到便来了很多人，连昌宁山外的村人都来了。我听说楚大将军筑昌宁城是为了外御鲜族人，是吗，少将军？”

文靖点了点头，道：“昌宁山是漠北通往常州的必经之路，筑下昌宁新城便能同常州路互为犄角，鲜夷既无法绕过昌宁直击常州城，也无法来围昌宁之时绝我常州援兵。”

纱婉疑惑道：“真是如此吗？”

说着，纱婉摇了摇头，道：“可纱婉总觉得，楚大将军筑城是为了昌宁界内的人，不再被鲜族人欺负。那天真的死了很多人，我看到楚大将军在叹气。纱婉始终觉得，楚大将军其实是为了我们，才要筑下昌宁城。”

文靖听到此处，不禁哑然。

“所以，当纱婉看到少将军的时候，甚是亲切。见到少将军悲伤神色，便不自觉伸出手来。”纱婉轻声道：“纱婉知道，楚大将军是个神明一般的大好人，所以少将军现在一定非常难过。但是当少将军对着纱婉笑得时候，纱婉就知道，少将军也是个和大将军一样的坚强的大好人。少将军，一定要万事顺利！”

纱婉说罢，停下手来。铜镜中映出文靖俊秀的面庞，长发束好，泪痕擦净。

“少将军，梳洗好了，纱婉告退。”

“纱婉。”纱婉刚要转身，听得文靖面对铜镜道：“谢谢你。我不会堕了爹爹威风的。”

纱婉脸上露出一阵笑意，福了一福，道：“多谢少将军！”

【

】

文靖念及亡父筑城之举，想起纱婉提到父亲时的表情，心中除了自豪又更平添了几分豪气。

“不堕亡父威名。”文靖默念着，大步向着门外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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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将军！”众将见文靖行进议事堂，纷纷起身致意。

文靖迈着大步，点了点头便到上台坐下。

“少将军，你的……”

文靖右手一伸，止了问话，笑道：“方才连日奔袭，甚是疲劳。承辰将军担忧，本帅睡得一个时辰，便已精神百倍。”

问话者正是楚天阔麾下北岚军三大虎将之一的辰贺。辰贺追随大宁第一名将楚天阔征战四方已有十数年，乃是北岚军亭柱，自然也对楚文靖这个少将军万分尊崇。自贺兰一战之后，北岚统帅大多凋零，如今仅剩得辰贺一人，在大败之后苦苦支撑了场面。

辰贺听得楚文靖谈笑间，绝口不提自身伤情，一腔担忧俱都化作敬佩之意，心道：“少将军无愧是将军之子，难为他区区及冠少年，却战场之上挺身而出，置安危于度外，绝不以主将抱恙以损军势！虽只十六岁少年，却已俨然是名将作风。”

“如此便好！”辰贺大笑道：“少将军如此风采，我等便是放心了！”

楚文靖知晓辰贺素来之事，也对这位叔父辈分的将军颇有好意，见状也笑道：“文靖虽然年少，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罢了。”

“闲话不提，”文靖正色道：“今日召来诸位将军，乃是讲清此后用兵之势。”

众将听得此言，俱都正色起来。陈良事先已知会众人，少将军对兵事已有计较，如今众将俱都等着听候差遣。

“往后用兵，唯此三十字。”楚文靖环顾众人道：“不退反进，寸土寸血。兵分两路，先后为势。有险死守，无险任由。昌常一路，血战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