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薄而干裂的唇挽起血腥的弧度，早已洞悉所有的卓老太却率先开腔：“沫涵来不了的事情我是知晓的，有些事情强求不来。大少爷既然已经过来了，就吩咐厨房开餐吧，咱们一家人好些年没有团聚在一起了，借着今天的好日子……”

酒红色正装与领结显得尤为精神的卓冉祺也不禁插嘴道：“的确，今天是个好日子。哥，咱们兄弟俩许久没有同时给爷爷奶奶敬酒送新春祝福了，应该像小时候那样让老人家高兴。”

他黝黑的瞳眸中射出精锐的光芒，嘴角的弧度维系在友爱未及阴谋未满的程度上。

卓冉勋身形僵凝了片刻，才缓缓把沾惹了寒风和低温的毛呢大衣脱下来，随手扔给一个佣人。

他手上拎着一个礼盒，是送给卓家两位长辈的新年礼物，不过是江一洺从礼物清单里翻找的，除了钱他也不曾出过什么。

有些人天生不会把心思花费在这些方面，例如卓冉勋。

而有些人总是想方设法地去迎合，例如卓冉祺。

“自从听说爸爸前两年开始收集内尔卡里的创作，冉祺这两年各地的画展和拍卖场没有少去。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不，上个月在巴黎的一个拍卖会上得手了……”林欣美笑脸盈盈地说着，挥手示意几个佣人把画抬进来，又冲着精神忽然好起来的卓老爷子道，“我们三个在这方面造诣可真是不够，对行情和价格知之甚少，更别提品鉴了，还是得由爸爸来赏析和评判。”

“妈，内尔卡里的画向来有价无市，我只是逢上好运气，不然哪能这么轻易拍下来。再者，千金难买我愿意，只要爷爷喜欢，金山银山不也得搬回来？”

卓老爷子已经被佣人推着去欣赏画作了，他空洞的眼睛里多了些神采，给人一种回光返照的错觉。

身上凛起的寒气和竖刺忽然没了发作的理由和对象，兴致寡淡的卓冉勋径自坐进沙发中，点燃了一支雪茄迫不及待地狠抽了一口，青白的烟雾渐渐迷蒙了他的视线……

幼时的他和卓冉祺在这样的场合里总是被装扮成英伦小王子，得体的格子西装套住他们稚嫩的身体，深色的领结有扮演成熟的嫌疑，还会被家庭教师特别训练待会登台进行的讲演稿。

他在这样的场合下怯懦过、逃避过也被惩戒过，却在一次次训练后逐渐明白这是他的责任。

每每那个时候，比他更加显眼也更加惹人疼爱的的是小他一岁的卓冉祺。

彼时的卓冉祺很乖，更会扮乖，个子小小，嘴巴很甜，喜欢跟在他身后。

而他自小孤僻乖戾得多，记忆逐渐变得清明之后，他便不记得谁给过他胜似继母曾给予的关爱了……

“冉勋，进去吧？”对面的卓少卿熄灭雪茄，徐徐起身，语气淡淡。

无论是几年前还是几年后的今天，卓少卿在这场兄弟两人的争夺中都没有什么存在感，既不打算出来调节，也并未出过多少力，林欣美曾气急败坏指责唯一的贡献就是让她生了个儿子。

他是典型的纨绔子弟，还是只会坐吃山空独享安逸的那种，却也不能代表他没有做出过牺牲。

找了个野心勃勃且强势的女人，便是他一生最大的牺牲。

可这也是喜忧参半的，毕竟林欣美也曾有倾城倾国貌，多少世家子弟竞相逐之，她却是主动靠拢过来，曾一度让他沾沾自喜。

说实话，单从相貌来看，卓少卿的确要比卓冉勋的父亲潇洒更多，遑论行事作风上的潇洒和享受。

安逸的生活磨平了他全部棱角，也滋养出全部的恶习，现在的他只求也只能保持住这份安逸。

怎奈，面对着复仇欲爆棚的母子两人，他帮不上忙也插不上嘴，从来秉持放任自流的态度，这两人渐渐地把他排除在计划外。

就像此时，按理说来卓少卿应该维系着沉默是金的原则，只是余光瞥见冷漠如斯的卓冉勋安静地抽着雪茄，他心头划过一丝不忍。

卓冉勋和卓冉祺两人大概在十几岁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竞争对手，这个渊源深追下去要算到他头上。

卓冉勋父亲卓少南是作为继承人培养的，可惜毁于被扼杀的感情中，而他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卓家两位长辈当然不能允许卓氏毁于一旦的可能性，让两人互相牵制也变是推动了卓氏的发展。

相较于被捧在心尖上疼爱的卓冉祺，卓冉勋的确要不幸太多。

计划他虽然不清楚，但周沫涵被掳走的事实有所耳闻，卓少卿眼前浮现了二十多年前哥哥的身影……

卓冉勋身形未动，眼皮缓缓抬起，半眯着的瞳眸里不知在想些什么，迸射出幽暗不定的微光。

“有些事情要听天由命，有些事情得适可而止。”卓少卿深深看他一眼，扔下这句话便走进了餐厅。

他的意思，卓冉勋大概听明白了，却不屑地嗤笑一声，随后熄灭雪茄，如移动的冰窟也前往餐厅。

这餐号称是团圆饭的饭，吃得一点也不团圆。

仿佛被团团圆圆的热闹环绕，却始终与他无关，他甚至不能独享一个人的落寞与寂寥。

混杂的酒灌进他本已饥肠辘辘的肠胃中，好像增添了些化学反应的催化剂一般，搅乱了他的肠胃，更肆无忌惮搅弄他浓重的心绪。

床上的女人揉捏着有些微疼的脑袋起身，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房间，床前的座椅上是熟睡中的小云，身上盖着一条毛毯，倒是蛮香甜的模样。

灯开着，窗帘拉着，肉眼分辨不清现在的时间几何。

钟表显示此刻是凌晨三点半。

周沫涵遂又躺了回去。

阳历的新年她昏睡着迎来，农历新年竟然也是如此。

其实也还好，至少她没有深切体会到被迫与一个不喜欢的男人共度的尴尬和为难。

可现在，那些漫天遍地的痛苦和难以穷尽的思念正从心头慢慢流泻而后一点点袭来，经过分分秒秒的攒聚之后，她发疯一样地思念着父亲和……某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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