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玲珑大惊失色，脱口道：“你怎么知道夜行者的事情？！”

在他之前，走出山谷的夜行者仅只一位。而在云秦屠戮夜行者一族之后，他被迫来到神州，亦从未听人提起过有关夜行者的事情。夜行者这个种族似乎从未出现在神州的任何记录里，更不用说有人能知道夜行者这一代代相传的誓言。

若无古龙至尊呼唤，此生此世，永不涉世。

暗胧静静地看着他，灿金色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情感。苏玲珑警惕地看着她，尾巴伸得笔直，似乎随时要扑上来一般。两人对视了片刻，暗胧见他似乎并没有开口的意思，便从怀中拿出一把短刀，递给了苏玲珑：“这把影牙短刀，是你的东西吧？”

苏玲珑瞳孔骤然一缩，立刻出手去抢：“还给我！”

“别急。”还未看见暗胧怎么动作，她的身体已然飘退一尺，苏玲珑虽然算到这一步，奈何体力不支，这一抓下去什么也没碰到，反而是自己险些摔倒。暗胧转了转短刀，看着颇为狼狈的苏玲珑，冷然道：“这把刀理应和你们夜行者一同埋葬在那座山谷里，你又是为什么，带着它重新出现？！”

“埋葬？”苏玲珑嗬嗬地喘息着，这两个字像是一支利刺，狠狠地扎在他的记忆深处，再猛地拔出，将那段腥风血雨的记忆再次翻起，“啊……你说的没错，夜行者现在全都埋在那了。而你又是谁？你凭什么说我们理应被埋葬！”

心中的愤怒忽然涌出一股力量，苏玲珑立掌为剑，信手一挥，锋锐的剑气嗤地射出，猛然将影牙打落！

苏玲珑擅长的应该是短刀，可方才那一式分明是剑技。暗胧一时不察，竟是被割伤了手背，影牙顿时脱离控制，随即被苏玲珑抢回。她捂住手背上的伤口，看向手持短刀的苏玲珑，眼中少见地浮现出些许疑惑。

苏玲珑勉力站起，将影牙反握在右手，双手的刺痛早已麻木，他直视着眼前的高大人影，语气中已然染上森然杀意：“知晓夜行者下落的，只有那些云秦人！你们这些云秦的走狗，我要杀的就是你们！”

说罢，苏玲珑腾空而起，影牙直取暗胧的咽喉！

暗胧不禁叹了口气。苏玲珑的体力极度虚弱，方才使出了一记剑指，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这一刀的威力恐怕还不及全盛时期的一成。她有无数种方法可以破解这一式——卸脱臂膀，夺下短刀，亦或是用“金铁禁行”咒将他轰飞出去……不过她还有问题要问他，而且，他是一个夜行者。

她不想伤害一个夜行者。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苏玲珑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地上，影牙笃地一声刺进身后的墙里，锋锐无匹的牙尖几乎完全没入其中，足见力量之大。

但他却毫发无损。那无匹巨力只作用在了影牙上，握着影牙的他一丝都没有感觉到，哪怕是从半空中摔落，也像是摔在棉花上一样。

而直到他摔落在地，少女的惊呼声才叫出口来。暗胧的动作实在是太快，即使苏玲珑与她交了一招，却也没有认出她如何动作，自己便已落败。

“为什么不直接杀我？你不敢吗？”苏玲珑坐起身来看着暗胧，咬着牙说道。

“我只想和你谈谈，不必这样大动干戈。”暗胧轻飘飘地收回手，转头冲着吓呆的少女说道：“你先出去吧，在外面等我。”

“是……是。”少女这才回过神来，顾不得收拾打碎的灯笼，逃命似的跑了出去。

“怎么，杀人还嫌人看见么？”苏玲珑稳定了一下呼吸，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双手的剧痛令他无法控制地浑身颤抖，但他看向暗胧的眼神却毫无退缩之意。

“我们没必要打。”暗胧摇头道，“我们的目的都是云秦王，而且你还是个夜行者……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切……”苏玲珑冷眼看着暗胧，并未接话。

暗胧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这溪雨谷，是当初龙神帝率众重返神州之地，亦是其归隐之处。如今，这里则是古龙的唯一居所。”

苏玲珑闻言一凛。龙神帝的事迹在神州流传极广。据可靠的记载，距今六百年前，初代古龙第一次率众走出地下，重回满目疮痍的地表。虽说自神话时代毁于天火之后已经过了一千年，可地面上的情形依旧不乐观——凶恶的野兽、变异的植物、不知从何而来的新物种遍地都是，甚至还有一些神话时代残余的造物在威胁着人们的安全。而遗留下来的人们只能躲在深埋地下的避难所里——即使是这些避难所也多数被毁，成为了如今神州大地上的无数遗迹陷坑，宛如伤痕。

初代古龙用了三百年时间，聚集起残余的人类和妖族，率领他们建起城池，驱逐野兽，汇集知识和技术，最终成就了如今的繁荣文明。而它则悄然退隐，既不居功号令天下，也不自封神明或帝王让世间敬仰，就这么静悄悄地消失在世人的视线中。人们为了纪念古龙重建文明的伟业，便敬称为“龙神帝”，既称神明，又称帝王，反倒是让这位古龙的名号响亮起来。

自从龙神帝三百年前退隐后，世人便以宗族群属分局各地，聚众而成部落，聚部落为城池，或交融汇聚，或分裂反目，诞生出无数势力门派，围绕着神话时代遗留下的先进技术和神州大地上的种种资源，展开了无数明争暗斗，斗到今天，终于被云秦一统天下。

在云秦统一天下的二十年征战中，抵抗时间最久、规模最大的，应当就是那位号称“古龙后裔”的部落领袖，东方玉了。

东方玉曾是全神州第一个试图建立国家的人，她也的确做到了——在玉龙国全盛时期，其国土以鄀城为核心，西至渝州，东至鄱阳湖，南至南海之滨，向北则止于秦淮一线，地跨西山、南陵、中原三地，几乎将所有富庶的土地囊括其中。在玉龙国治下，本来人与妖和平共处，后来不知为何谣言四起，称东方氏欲将所有人族聚落全部剿灭，传得神乎其神，加之当时确实有数个聚落瘟疫四起，泰半彻底消失，更是令玉龙国内人心惶惶，自内部产生不和，因此才被云秦攻陷。而统治玉龙国的东方玉，则在鄀城破后神秘失踪。云秦对外说是死了，甚至像模像样地举行了一场葬礼，可却没有任何人见过东方玉的尸体或是遗物，这个古龙后裔就像是彻底消失了一般，杳无音信。有人道是东方玉舍身护城，与鄀都共亡；也有人说是东方玉率军远遁，伺机反攻；更有人说是鄀城破后，东方玉显出古龙真身，腾云破空而去。此间种种不一而足，东方玉的下落没有定论，反倒成了说书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自从东方玉消失之后，“古龙”这一神秘的种族彻底淡出人们的视野，沦为传说中和故事里那神话般的生物。在如今的神州大地上，若提起古龙，人们所想到的也只是那位功成身退的龙神帝，以及一位曾经怀有一统天下之心，却半路夭折的王。其余的更多故事，都是街头巷尾流传的传言和神话，听来便觉得假，渐渐地也就没人再去过问了。

不过对于从未出世的夜行者而言，古龙这个词汇，与帝王无关，与各种各样的传说亦无关。对他们来说，古龙有着两个身份。

其一是主人，古龙创造了夜行者，夜行者亦始终遵循古龙的命令，守卫山谷达二百四十年，从未踏出过一步。

“古龙的居所？”若不是伤势疼得他龇牙咧嘴，苏玲珑几乎要笑出来，“世人皆知古龙死了，这古龙居所又有什么意义？你倒不如说是陵墓，反而好听一些。”

“你这样理解也不差，毕竟初代古龙就葬在这里，地下三千尺。”暗胧指了指地面，说道，“但我想和你说的是，我们不是敌人。你所处的地方也不是云秦的领地，而是玉龙朝最后的疆土！”

苏玲珑倚着墙壁，咳嗽了几声，面色愈见苍白：“你和我……说了这么多，到底想做什么？”

暗胧竖起两根手指，说道：“两点。其一，古龙还活着；其二，古龙现在需要你们的帮助。待你伤好之后，我希望你能回到族人那里去，把他们带到溪雨谷来。”

“就这？”

“就这。”

苏玲珑忽然冷笑起来，摇晃着直起身子，冲着暗胧一径摇头：“看来你们真的对夜行者毫不在意。”

“什么意思？”暗胧目光微凝，问道。

“夜行者都死了！！！”苏玲珑猛地一挥手，伤臂打在门框上，一阵激痛令他跪倒在地，可目光却像刀子一样扎在暗胧身上，深蓝色的眸子几乎化为血红，“死了！被云秦杀干净了！！我，只有我，我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活着的夜行者了！！”

暗胧嚯地一下站了起来，惊道：“你说什么？！”

但她没听到任何回答。苏玲珑口边溢出一口殷红鲜血，向前一仆，顷刻间便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