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雷木燃火
作者:寻滟月      更新:2019-10-05 10:54      字数:3450

唐镝此刻终于明白,为何族中长老再三叮嘱他小心行事,还调给他三百甲兵作为支应,只为了伏击一个人。

古龙究竟有多强大?唐镝没有印象。早在他出生之前,玉龙国便已覆灭,云秦在一统神州的道路上也大步迈进,横扫六合,大有天下无敌的感觉。唐镝只是从族中一些长老口里听到过关于古龙的传说,亦知道即便是云秦几乎拿下整个神州的时候,依然防不住古龙的属下在西山游击破坏。云秦并不是没有想过办法,可不管是埋伏重兵、布置道法,还是设下陷阱,都未能抓到这个破坏者,着实是令人头疼的麻烦。

可他也不是妄自尊大的人。身为一心钻研、研究出刃爪游魂这般杀器的人,他有着同侪难以企及的耐心的缜密的思维。提前半个月来此考察地形路线,挖掘陷阱,搭建茅屋,将书生的傀儡打扮成落魄模样,连那书生生前一板一眼的说话腔调都学了个十成十,待到头前的侦察兵汇报目标动向,便发动道法引起大雨,假意留人借宿,继而发动连环陷阱格杀目标。下在茶水里的蒙汗药并不是杀招,而是转移目标视线的技巧——真正的杀招只需她坐上那把椅子就足够了。

随后的计划基本上与唐镝的预料一致——目标进了茅屋,坐在预定的椅子上,发觉了他故意制造的破绽,注意力被这些破绽完全吸引,而没有注意到地下的动静。刃爪游魂轻而易举地扣住了她的脚腕,而四人阵也轻松发动,封死了她所有格挡闪避的空间。

可他还是低估了古龙的力量。

或许应该说,是低估了那只凶兽的力量。

在巫山爆发凶兽之乱的时候,蝮蛇并没有想到过这件事与古龙的关系。那些凶兽虽然异常凶悍,当地的驻军和道法师竟完全不是对手,不得已之下才向咸阳求助。蝮蛇本没有调查这里的必要,只是后来听说有凶兽可能属于神话时代的遗物,这才派遣人手前来。至于配合虎雄军肃反,只不过是顺路罢了。

可是他们并未找出什么结果。在云秦王遇刺后,那些凶兽很快匿去了行迹,遗留下的则是本地随处可见的普通凶兽,没有任何有关神话时代的线索。蝮蛇本想将这里的人手抽调到别处,可随行的其中一位女子忽然指出,刺杀云秦王和刺杀虎雄军右将军的都是同一种龙文咒术时,蝮蛇才怀疑到了古龙头上。

结合蝮蛇遍布整个神州的情报网,本次行动的目标渐渐浮出水面。此人常年在外行走,路线诡异难寻,遍及天下五道,甚至还远涉西域的死亡沙海。可无论去哪,其中心都是巫山,最终也会回到巫山。不管他的种族是什么,此人必然与古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许就是古龙在神州留下的眼耳喉舌,地位极其重要。若能生擒或者格杀,对于古龙而言不啻废其一臂,继续扫荡古龙也能够少一些阻碍。思虑及此,蝮蛇派出了唐镝执行这次伏击任务,希望借助这名唐家最出色的傀儡师之手,以最小的代价拿下此人。

唐镝对此进行了周密的计划,也对“目标是古龙”这个可能性做好了准备,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跟在目标身边、从未在蝮蛇的情报中露出什么异常的红鬃小马,竟然是一只如此恐怖的凶兽。

凶兽有多强,唐镝已经见识过。三百甲兵不说擒住紫电,能不能挡住它怒极一击都不好说……更别提还有一个实力未知、族中长老极言难缠的古龙了。

唐镝紧紧抓住手里的八卦盘,忍着五内翻腾,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看向青泫的眼神里并没有族亲被杀的仇恨,也没有傀儡被毁的心痛,而是充满谨慎机敏,飞快地思索着对策。青泫淡淡地看着他,盾牌横在胸前,剑枪斜指地面,并未凭借过人的实力硬冲。双方都在谨慎观察对手,紫电与青泫同进同退,即便刚刚以一己之力把敌人的所有陷阱给毁了个七零八落,却也没有什么小看对手的意思,安静地仿佛是久经沙场的老兵。

……无从出手。唐镝额头上渗出冷汗,自己仿佛被蛇牢牢盯住的青蛙,不管是使用道法,还是发出信号召唤支援,恐怕都会在下一刻灰飞烟灭。他一向擅长于观察敌人,分析弱点,随后再施以雷霆反击,此际对手不动反倒令他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两人一马就这么僵持着,直到被撕裂的雨幕重新落下,唐镝这才忽然发难。道法敕令甫一出口,面前的雨幕忽然一转,大滴大滴的雨水仿佛铁弹一般,眨眼间飙射而来!

“珠圆落玉,化离弦箭!”

水本就是天下最为玄奇的事物,既可以滋润土地,也可以化为毁灭城池的洪水;既能绕指而柔,亦能削金断铁。道法的本质便是用以太推动五行变化,展现出包容天下万物的玄奇特质,唐镝精于观察世间万物的变化,同样一句敕令,由他施展起来威力倍增。此间暴雨如瀑,可供驱使的水珠何止千百?唐镝以道法驱动水幕化为箭雨,不啻十万大军齐发,就连青泫也意识到此间蕴含的巨大威力,并未选择正面硬撼,而是倏地消失在原地!

一旁的紫电则没有倏忽消失的能力,眼看雨珠将周遭岩石打得千疮百孔,只能仗着球形闪电的狂烈能量冲开大雨,额前尖角猛地撞上唐镝,将他狠狠顶飞出去!

唐镝及时以木气护住自己,仍是被撞得口吐朱红。随着他一口鲜血喷出,周遭以太裹上雷电,雷木相接转而为火,唐镝猛地一扬右手,八卦盘在指尖飞转,刹那间将火焰引爆!

“焚天煮海,真龙燃息!”

围绕着唐镝的火焰剧烈爆发,宛如腾海的蛟龙,悍然冲向紫电!紫电侧跳闪开,火龙却涨了眼睛一样翻转回来,追着紫电到处燃烧!

平静的江边顿时化为修罗地狱——艳丽的火龙追着一匹紫光缭绕的小马四处奔窜,即使是大雨也没法将之熄灭。两者所经之处,茅草、泥土,哪怕是江边的岩石都熊熊燃烧起来,大有将一切吞入火海的气势!

这一式道法在世间并未广泛流传。雷本身并不在五行之列,有人说是火至极而化雷,也有人说雷乃是游离五行之外更为强大的某种元素,以道法催动自然之能亦不可驱使。但唐镝却从其中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林间最高的树木会吸引天雷,天雷若是劈中树木、将之摧毁之后,若是时运不济,亦会引发山火。五行之中常言“木能生火”,却很少有人去追求木生火的法子。

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新柴能产生火焰,依赖的是足以令其燃烧的高温。可这高温从何而来?得自其他已经点燃的物事,只能算是传火;唯有凭借自身之高,将雷火吸引到自己身上,才能自己点燃火焰!

唐镝创制的这式道法,对施术者来说相当危险——木气能防御土石,却抵挡不住火攻。雷霆之力若是火之极致,那么护身的木气便会瞬间被摧毁。唐镝曾冒死一试,没想到居然大获成功,所得之火炽烈无比,熔金如熔雪,威力奇大。只不过自他之后,门中同侪始终没有第二个人敢试这招,连族中长老也对这种无异于自杀的道法持有极大怀疑,连认同都未有,更休说题字造册,写一句响亮好听的敕令来命名了。

“就你这点程度,也敢称是‘真龙燃息’?”唐镝正驱使火龙大肆破坏,忽然听见头顶一声蔑笑,随即一点寒芒从天而降,所过之处无不两分——雨幕,火焰,乃至于空气……所有阻在两人顷刻间被切开,莹润如玉的菱形锋尖破空而至,唐镝胸中一紧,仿佛已再也无法吸入空气……

青泫自高空落下,三尺长的剑锋枪刃几乎尽数没入泥土,强烈的风压直到她落地才骤然向四周爆发,吹碎了大雨和火蛟,周遭三尺轰然破碎,无一物幸免!

可是枪尖之下,却没有唐镝的亡魂。

惊异不过一霎,青泫耳鳍一动,挥盾荡开数支箭矢,赫然看到山崖上冒出成片的甲兵兜鍪,人人手持劲弩,不要命似的向下攒射。她仗着身法左躲右闪,忽地一跃跳上几十丈高的崖顶,手中剑枪一甩,便带起一大片乌浓鲜血。山道狭窄,浑无遮挡,三尺长的剑锋枪刃一挥,便像是狼入羊群,每一抹流光都换得一片身肢断离,猩红泼溅。若是有人拔出随身短兵想要阻挡,便连着短兵一起变成两截,竟无一物可以将她稍阻!

待到大雨散去的时候,这片山崖如同挂下血色的瀑布,大片大片的殷红流入咆哮江水,不知被冲向了何处。

青泫拄着长枪,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她从未像今日这样,面对数百人的围攻,丝毫不避,一点也没有撤离的意思,而是带着决绝杀意直冲进去,肆意收割,宛如死神。

从没有过。

青泫拭去额角的血迹和汗水,淡淡地看了一眼天空。道法造就的大雨在施术者远离之后很快停止,阴沉的云也在这终日不停的风里渐渐散去,可阳光却怎么也没有洒下来的意思。

似乎自从三天前得知了那个秘密之后,天气就一直这样了。青泫这般想着,轻轻跃下山崖,将沾满鲜血的剑枪洗净拭干,重新裹起绑在紫电背上,牵着紫电继续向前走去。

本来这次她需要前往北疆,尝试联络那边的妖族势力,但临行前暗胧告诉了她一个地点,说如果她放不下所听得的秘密,便可以去拜访一番。青泫本不想去,但这次战斗之后,她改了主意。

“还是……去一趟‘碧湖’吧。”青泫叹了口气,牵着紫电渐行渐远,转过一道山崖,便失去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