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天色已经微微发亮，山间的雾气氤氲着五彩的霞光，鸟鸣啁啾，虫语切切，这片山林正在缓缓醒来。

鸟儿扇了扇翅膀，稳稳地落在小院里。飞散的风吹起几片落叶，新开的雏菊摇摆着身子，抖落些许露珠。苏玲珑自鸟儿背上跳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原地跳了跳，才终于从高空寒风的冰冷感中恢复过来。

“终于回来……了！”鸟儿也伸了个懒腰，还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飞了整整一夜之后，鸟儿亦感觉颇为疲惫，只想快点洗漱干净早些睡觉。

“玲珑，帮我烧点水……哈……”鸟儿又打了个哈欠，懒懒地说道，“等会我要洗澡。多烧一点哦，你也得洗。”

“知道了！鸟儿姐先休息一会吧。”苏玲珑应着，走到柴房里抱起柴火，径往后院走去。

两人居住的小院十分简单——一间木屋，里面割出两个房间，窗台上放着几盆花朵，如今开着的只有一从雏菊。木屋外便是一颗高大笔直的松树，上面悬着一个秋千，只是现在没有谁坐在上面，木板上沾了些露水罢了。木屋后面的棚子下堆着些柴火，还有一些做的像模像样的木刀。过去苏玲珑刚刚习武时，劈柴和刻刀是他每日必修的课题，用于训练臂力和手腕的稳定性。苏玲珑能够如臂使指地挥动刀剑，跟当初常年的刻苦修炼有着很大关系。

自小院走出去，便是一条蜿蜒的小路。苏玲珑在这条路上奔行了十年，即便闭着眼睛去走，他也知道这条路在第二百三十五步的时候会分岔，一条通向山下的庄园，一条则通向瀑布和水潭。他提起两只水桶，转过岔道，轻轻几个起落，便来到水潭边，打上满满的寒凉潭水，稳稳当当地走了回去。

“嘿咻！”将桶里的清水灌进储水罐中，苏玲珑擦了下额头沁出的些许汗水，蓬松的尾巴轻轻摆动着，显示出极好的心情。在溪雨谷经历了如此多的事情之后，他几乎没想到自己还能再回到这里。这间小屋绝对说不上好看，但却是他和鸟儿朝夕相处的地方，与宁静的自然仅仅有一道篱笆的距离。除开每日的修炼之外，闲时逗逗松鼠，喂喂小鸟，也是十分舒适惬意。

当然了，这么美的地方，即便山路狭窄难以攀登，也总是会有人来的。

察觉到背后的动静时，苏玲珑已经来不及做出防御了。

“珑珑你终于回来啦！”

“咕喵！”

一声宠溺的呼唤之后，苏玲珑被两团柔软的东西击中了后背，整个人都被撞得仆在了地上。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毫无自觉地压着他，带着温热的吐息一直蹭着苏玲珑的头发，就差像猫一样发出满足的咕噜声了。

“白……白泷！快起来！你好沉……”苏玲珑被撞的眼冒金星，又被胳臂勒得喘不过气来，拼命挣扎着，费了老大的劲才重获自由，急忙一个闪身跳到了秋千上，紧紧抓住了秋千的绳子，怒声道：“喂！白泷你又在做什么啊！”

“让我抱抱嘛~教你一招新剑法哦！”白泷眯起笑意盈盈的浅金色眼眸，语调里像是掺了糖一样，让苏玲珑后颈一阵发凉。

若是随便叫一个外人来，看到这一幕，恐怕这辈子嘴巴都别想合上——神州武力巅峰的代表之一、无数人心目中的女神、拥有“剑圣”之名的白泷，竟然有着这般小女孩姿态，对着一只猫百般纠缠。

其实更郁闷的是苏玲珑。自从七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白泷之后，只要白泷还在无影团里，他几乎每天都要被这般骚扰一番。白泷似乎对他柔软的头发和蓬松的尾巴相当依恋，每次得手必定是一番乱揉，不揉到满足誓不罢休。苏玲珑幼时力量弱小，必须得鸟儿帮忙才能脱身，而这般一来二去，几年的时间过后，他贴身缠斗的本领竟然比白泷还要厉害几分，渐渐能够躲避白泷的动作。为了能抱到苏玲珑的尾巴，白泷干脆提出以剑招作为交换，一个剑招换一天的亲密接触，这些年来竟是把自己的绝学“无明剑”悉数教给了苏玲珑。

外人只知道苏玲珑得到了白泷的真传，却没人知道，苏玲珑可是靠着“出卖色相”来换到这些绝世剑技的。实际上，苏玲珑这一身的本事，除开夜行者的绝学是依赖自己的苦练和研究习得之外，其他的武学总有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学习方式。

“我今天不想学！”眼看白泷就要故技重施，苏玲珑蹭地跳到了松树上，优秀的轻功基底展露无遗，“我才刚刚回来！就不能让我休息会吗！还有！不要叫我珑珑！”

“怎么那么大动静啊……”木屋里传出一个困意十足的声音。鸟儿揉着眼睛走了出来，丝毫不在意自己只穿了一件长单衣，赤足站在门口，一头红发随意散着，像是光滑的丝绸一样映出几缕霞光。

“喔，白泷啊，这么早就跑来了？”看到那一袭熟悉的白衣，鸟儿打了个哈欠，对两人追逐的场景早已习以为常，反而转向了苏玲珑，“水烧好了吗？”

“你把白泷拖住我就能烧了！”苏玲珑低头躲过扑击，稳稳落在了地上，腿一勾把大木盆踢到储水罐旁边，再原地一闪避开白泷，拧开水喉开始往木盆里放水。

鸟儿却没有阻止白泷的意思，反倒是一屁股坐在了秋千上，足尖轻轻一点地面荡了起来，摆明了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苏玲珑心中暗暗叫苦，回头两记直拳荡开白泷的手，在木桶边缘借力起跳，空中一个翻身，便抄起了木刀。紧接着尾巴在空中一摆，猫科动物极其优秀的平衡性瞬间发挥作用，苏玲珑再度以双脚稳稳落地，回头便以剑招迎上了白泷。

“来真的呀？”白泷笑着躲开，随即还以一记剑指。苏玲珑不敢怠慢，持刀回防，借势再度飘退，改为双手握刀，开始以羽落刀法抢攻起来。

剑指对上四尺长的木刀，白泷看似处处吃亏，却在对攻中进退自如。每使出一记剑指，无明剑气都聚在体外三分处，凝而不发，只是轻轻挡开木刀而已。两人对过十招之后，白泷忽然一个撤步，险险避过木刀的攻击，然后身体大幅旋转，将右臂伸得笔直，刹那间斩出三记剑指！

一直凝聚的剑气忽然爆发开来，迸出锐利的飒飒声响。苏玲珑手中的木刀应声断成四截，断口平滑如镜，像是被刨子仔细刨过一般。奇怪的是，斩断木刀的剑气，在即将击中苏玲珑的时候瞬间消失，化为一阵烈风，虽然将苏玲珑吹得连退好几步，却是连一根头发也没有伤到。

“新招式呀？”一直旁观的鸟儿忽然开声。白泷收回右手，周身盘绕的无明剑气迅速消退，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她好整以暇地抚平了剑服，回答道：“是啊，名字还没想好，也有很多要改的地方，就等着你回来跟我一起改呢！”

“声势不错，威力看起来也不小，什么时候能全力施展一次？”

“等我抱过珑珑就可以了！”

“等会随便你抱，不过得先洗澡，刚刚都打出汗了。”

“照顾一下我的感受啊喂！！”苏玲珑气呼呼地抱起一堆木柴，架起锅子开始点火。这两个人聊得火热，劈柴烧水的事可是一点也没少，全都得他来做。不过白泷和鸟儿讨论刀法剑招的时候，也是他难得可以得闲的时间，也就一边在脑海里回顾着刚才的比斗，一边操作着炉火，把木盆里的水调整到合适的温度，然后再把木盆推进房间里，备好毛巾，这才终于闲了下来。

待到日上三竿的时候，苏玲珑才算是洗好了澡，穿着单衣走了出来。鸟儿已经睡下，白泷坐在地上安静地晒着太阳，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回荡在山谷间，反倒显得山林愈发安静起来。一只野兔偶然路过小院门口，翕动着鼻翼，立起身子四处看了看，又倏地钻进草丛里消失不见了。

似乎是因为放松休息的缘故，白泷解下了拳甲和缠手带，肆意裸露着雪白的肌肤。她的手腕和手背上零星散布着淡蓝色的鳞片，同样的鳞片在眼角和腮侧也有，在阳光下折射着凉凉的光。见到苏玲珑走出来，白泷笑着招了招手，示意他躺在自己的腿上。

白泷的种族，是蛟，传说中生活在大海深处的异兽，每当风雨来时，便化为龙，自是腾云驾雾，随心风雨。

但白泷也是唯一一只蛟。神州上下数百年，这个种族只存在于传说中。白泷孤独地行走在这片大地上，不厌其烦地寻找着她的族人，探访自己的出身，哪怕一次又一次地空手而归，也一次又一次地重燃希望，踏上旅途。

她喜欢抱着苏玲珑，或许只是因为他们是同样孤独的人罢了。

苏玲珑依言伏在了白泷腿上，任由白泷抚摸自己的头发和耳朵。不同于鸟儿的火热，她的体温有些寒凉，就像是表现在外人面前的模样——冷静而平淡，而在那之下的则是孤独。

“这次出去……有找到你的族人吗？”苏玲珑有些困了，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确实有一个线索，不过很模糊，恐怕没什么帮助。”白泷微笑着说道，丝毫感觉不出失望，“慢慢找吧，线索积累得多了，总是能找到些什么的。”

“什么线索？”苏玲珑已经有些迷糊了，轻轻抖了抖耳朵，意识慢慢地沉进睡眠里，没有听清白泷的回答。

“或许，我和你一样，我们都是古龙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