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痕悄然回到了丐帮分舵。

此时，夜已深沉。

他思潮涌动，一点睡意也没有。

月，亮如银色，洒在桂阳城中。

秋夜，已有些微寒。

无痕纵身飞上房顶，打开葫芦，缓缓的喝了几口。

他在想几天前，快刀门追拿一个女子，问及她是不是姓龙。

可当时，快刀门弟子分明起了歹意，不管那女子是否姓龙，都逃不过他们的魔掌。

无痕憎恨欺负弱小的人，所以那几个人成了清渊剑下亡魂。

那时，他并没有深想，因为，快刀门的作为，本就是横行跋扈，欺负弱小。

今天，他再次碰到有人去追拿龙姓之人。

初时，他也以为是快刀门的人。

但一交手，他发现，这三人的刀法远比快刀门要狠辣、诡异。

这显然不是快刀门的人。

那么，几天前快刀门追拿那姓龙的人，绝对不只是因为动了歹心。

这两次，分明就是有目的的行动。

龙姓人，显然，他们也在追查龙姓人，也是为了血玲珑残图。

他想起了岳柳山临终时说的话，当时，只有自己在身边，混战之中，不可能有人会听到那低微的几句话。

可如今，这消息分明已经泄露。

他想起了快刀门这几日的作为，他猛然惊觉，快刀门这段时间的反常。

刘一刀唯一的儿子，快刀门唯一的传承人被莫歌一刀废了。依照快刀门以往的行事风格，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必定倾尽全力，进行报复，不死不休。

可这几天偏偏风平浪静，整个桂阳都风平浪静，静得让人窒息。

无痕缓缓喝下一口酒，眼中清澈明亮。

知道这件事情的，几乎都在这丐帮总舵。

莫歌、言开、唐七、琴姬、穆雪。

莫歌、言开、唐七是自己视为兄弟的人，他们为了自己，一直在明查暗访，他相信兄弟，相信他们不会将这件事泄露出去。

琴姬，不会丝毫无功，虽沦落风尘，漂泊江湖，但实际上根本就算不上一个真正的江湖人。

况且，在她的心里，生命里，有莫歌，便是有了一切。

一个与世无争的女人，是不会去在意这些世俗之物的。

穆雪？

他眼中忽然闪过一道深邃的目光。

只有穆雪，来得有点莫名其妙。

她分明身怀武功，而且不俗，但她在遭遇几个小混混时，却故意显得惊慌失措，并向素不相识的唐七求救。

又在莫歌与卫秋雨的决斗时，突然出现，而且，卫秋雨似乎还认识这位穆雪，对她有所畏惧。

然后，她又莫名其妙的留了下来。

看她的穿着打扮，应该是出身富贵之家。可她居然能心安理得的呆在这花子窝，丝毫没有厌弃。虽然唐七对她很有好感，可这样一位富贵人家的大小姐，怎么会甘心和几个流浪江湖的人整日泡在一起？

穆雪，若没有别的目的，那就太奇怪了。

他心中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但她为什么要将消息泄露出去？她和那些在追拿龙姓人的门派又有何瓜葛？

所有的这些，无痕一时无法想明白。

他心中一阵清明，既然不明白，那就去弄明白。

月已西沉，东方，已经渐现一缕白光。

桂阳城中，更显繁华。

再过三日，便是中秋。街上已经摆出了不少花灯，不少店铺也悬上了红色灯笼。

路上行人越发的多了起来，熙来攘往，冠盖云集。街边摊贩各种小商品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

无痕穿行于桂阳城中的大街小巷，他心中深切的感觉到，桂阳城的平静，非比寻常。

但他一圈转下来，桂阳城平静如故，除了更加热闹，更加有临近节日的气氛，再无其他。

蓦然，人群中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无痕眼前闪过。

无痕抬头张望，但人流川息，刚才那人影已经不知去向。

正在茫然四顾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无痕兄弟，怎么了？”

无痕偏头看去，见识莫歌相携琴姬，正在长街闲逛，莫歌身上，挂着大大小小几个盒子，显然是为琴姬所买物品。

无痕四下张望一眼，迟疑道：“我好像看到了一位熟人。”

莫歌愕然，问道：“这桂阳城中，无痕兄弟还有别的熟人？”

无痕轻轻摇头，茫然道：”可能是我眼花了，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莫歌一听，越发好奇，问道：”你说的是谁？“

”岭南侯府少侯爷秦燕君。“

莫歌一愣，也四下张望。

无痕破齿一笑，说道：”你看什么？莫非你认识？“

莫歌愕然摇头。

“他是什么人？”

“梅婉婷去的就是岭南侯府，秦燕君与她早有婚约在身。”

无痕淡然笑道。

莫歌瞪大眼睛，看着无痕，几次欲言又止。

三人来到桂阳楼三楼雅座，要了两坛桂阳汾酒。

“不对，无痕兄弟，你说他们有婚约？”

莫歌还是没有忍住，问道。

无痕缓缓点头，双眼闪烁。

莫歌紧紧盯着无痕，半晌才倒下一杯酒，一口喝下。

“他们有婚约，可我怎么感觉婉婷姑娘对你有情？而且很深。”

无痕一口酒差点吐出，瞪眼看着莫歌，愕然道：“你少胡说。”

莫歌感觉听到了不可思议之事，仿似自语的说道：“莫非你真不懂？”

无痕忽然露齿一笑，看向一旁的琴姬，云淡风轻的说道：“我心中只有明月，再无其他。”

说话时，抬头看向天边已经快要圆了的那轮明月。

此时，华灯初上，天边，挂着一轮明月。

莫歌、琴姬顺着他的眼光看向天上明月，同时愕然道：“明月？”

看着无痕那平静如水的眼神，还有那纯净无邪的微笑，两人怎么也想不到，他口中的明月，并非天上那一轮明月。

莫歌第一次看到无痕眼神中的深邃，也第一次看到了他眼中的那一丝思念。

无痕的心中，此时浮现的，不是明月的身影，而是秦燕君。

“他怎么也来桂阳了？梅婉婷当时为什么要离开秦府？难道秦府之前那么对她，只是虚与委蛇，好让我放心离去？”

无痕仰头喝下一碗酒，竟然轻轻的呛了几声。

莫歌看向无痕，久久才开口问道：“兄弟心中好像有事？”

无痕轻轻摇头，逐渐阴沉的天际，平静说道：“桂阳，好像越来越热闹了。”

莫歌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他知道，桂阳之行，关系到无痕的生死。

有几人在自己的生死面前能坦然自若，谈笑风生？

莫歌的心中，是佩服无痕的。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痼疾缠身，数月便发作一次，发作时生不如死，换做他人，恐怕早就失去了生存的意志了吧。

而他没有，不但没有，而且每天都那么阳光灿烂，那么云淡风轻。

他忽然长舒一口气，斩钉截铁的说道：“无痕兄弟，这桂阳城中不管来了多少牛鬼蛇神，只要有我们兄弟在，任谁也休想夺走我们想要的东西！江湖没有你无痕，会寂寞，莫歌没有你无痕，哪来江湖！”

说罢，仰头喝下一碗酒，轻声一笑。

无痕破齿一笑，举起酒碗，说道：“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琴姬看看无痕，又看看莫歌，先是一片愕然，继而心中一暖。

这就是我琴姬的男人，为兄弟两肋插刀，肝胆相照。

看着莫歌那微微笑着的脸，她忽然感到一种满足，无比的满足。

若能如此与他相伴江湖，哪怕终生流浪，又如何？

她罕见的倒下一杯酒，轻声道：“琴姬虽不懂江湖，不懂武林，但我懂你们。懂莫歌，也懂无痕兄弟！这杯酒，为了无痕兄弟能早日找到解药，摆脱病痛，也为了你与莫歌能终生兄弟，相伴江湖，我也干了。”

说罢，一口饮下。酒水入口辛辣，琴姬未免轻蹙黛眉，微微咳嗽。

无痕笑道：“当日在岳阳，每每听到姑娘琴音，便心境空明，淡雅恬静。渐渐成了习惯，一日不听，便一日失落。摘星楼一战后，姑娘悄然离去，无痕更是深感失落，不想机缘巧合，竟然又在桂阳相逢，姑娘还是莫兄红颜，老天待我，实在不薄！无痕来到尘世一遭，有良朋如此，再也无憾！”

看着无痕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天边那一轮升起的明月，莫歌、琴姬心中，同时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恬静。

“无痕兄弟如此盛赞琴姬琴技，琴姬便献丑一曲，以搏兄弟一笑。”琴姬轻声说道。

莫歌笑道：“还是无痕兄弟面子大啊，我若想听她一曲，恐也不会如此爽快。”

无痕道：“莫兄与琴姬姑娘终生相伴，还怕听不到琴姬姑娘雅奏？”

莫歌唤来小二，让他们去百莺楼借来瑶琴。

顿时，整个桂阳楼都沸腾起来，很快，琴姬将在桂阳楼上抚琴一事，整个桂阳楼人人皆知。

只是莫歌吩咐，所有人不得上三楼。

这些食客，很多人亲眼目睹了莫歌的凄冷一刀，莫歌既然不许闲人上去，谁敢斗胆犯险？

香炉焚起，琴姬盈盈坐下，十指葱葱如玉，伸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拨，一缕琴音应指而发，悠扬婉转。

十指轻轻按上琴面，缓缓拨动，一曲《潇湘水云》应指而发。

琴音叮咚跳跃，缓缓如小溪流水，在桂阳楼中悠扬回荡。

看着窗外月色下的舂陵江水，江边垂柳依依，江面风帆点点，波光粼粼，倒映一轮明月。

远处，群山林立，在月色下平静安宁。

琴音伴水天一色，江水与月色共辉，佳人与古琴同韵，秋风伴孤帆远影，如此佳人、妙曲、良辰、美景，让无痕、莫歌陶醉其中。

桂阳楼中食客，无不庆幸自己今天前来，竟意外饱此耳福。

一曲奏完，余音袅袅，在桂阳楼中，在舂陵江上久久回荡，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