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谢无忧苦着脸问：“陛下，您就给条活路，究竟属意谁来领兵？”

贺琅闲闲看他一眼，吐出一个人名：“方津煅。”

谢无忧一口茶水喷出来，见奏折上都洇出水痕，连忙不顾形象的撸起袖子擦了：“我没听错？臣老耳昏花了？”

当年李萤重用方津煅，之后贺琅几次遇刺，就连最后的内宫防卫都有他的手笔。

方津煅此人算是有点死脑筋。

贺琅登基之后，不知何故，将他从这些时间中摘了出来，不过他也讨不了好，现在还在矿山刨石头呢。

“方将军的确是武曲帅才，可是……他太死心眼了。当初素文陛下事发后，他依旧是忠心耿耿，连皇后娘娘的情面都不顾，现在恐怕也不会为你所用。”

苏朝朝如今的身份，是方津煅的外孙女。

贺琅轻哼一声：“他不忠君，难道，也不知爱国吗？”

谢无忧像个傻子一样“啊”了一声。贺琅要重新启用方津煅，对他的冲击太大了。

贺琅道：“方津煅年轻时，曾在高昌与大周边境之地驻扎过将近十年。也是在那时候，结识了皇后的外祖母。这之后，他也的确走过了许多地方，换了许多驻守地。可这十年，一个人从二十岁到三十岁，是成长最快的时候，也是最为情重的时候。他应该比任何人都知道，高昌与大周边境这小城的特殊之处。”

谢无忧年少不出仕，曾周游列国，也知道这小镇名叫流利，贸易发达，两国人民杂居，许多商人在此处以物易物，十分繁华，也有不少外族人特意来此定局。甚至还有不少突厥人。

这喧闹的小城，风是涌动的热流，人是来去自由的鹤燕，风俗杂居，美食庞杂，连从各国迁居而来的一草一木都有特殊的招展姿势。谢无忧走过那么多地方，最喜欢的就是这小城。

流利依畔山麓而居，若是战事一起，这里势必遭受战火影响。昔日繁华而安居的小城，也就不复存在。何况，这城里各国子民杂居，若是因战事起了仇怨，城内都是一场灾难。

谢无忧思忖半晌：“这个人要熟悉各国习俗，陛下想保留这个小城，不伤及大周子民，最合适的人选，的确只有方津煅了。”

二人正说着，帘子一打，常首领巴巴的站在一边，苏朝朝亲自端着托盘进来了。

贺琅起身绕过桌子，接过她手里的汤。

“怎么自己过来了？”

苏朝朝见谢无忧也在，略一颔首，笑盈盈道：“陛下操心国事，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

贺琅才发觉错过了午膳时间，想来是内侍不敢打扰，才搬来了皇后娘娘这个“救兵”。

“不知不觉，都忘了。”

贺琅揭开汤碗，见是一锅猪骨清汤，上面飘着嫩绿的白菜叶和排骨，一看之下，胃口大开。他先给谢无忧装了一碗，自己用汤勺就着汤锅吃起来。

吃了几口更饿的谢无忧，端着碗，实在无话可说。

贺琅吃完了汤，觉得还有饿，随口一问：“景阳宫里还有饭吗？”

苏朝朝道：“自然有。”

贺琅想了一下，道：“那就不摆膳了。这点事说完，我去景阳宫吃一些，小憩片刻。”

等皇后娘娘走后，谢无忧才哀怨的道：“陛下，您的龙涎，臣也不嫌弃。”

贺琅笑：“瞧你这出息，还是一人之下的丞相呢。”谢无忧：呵呵……

万人之上的陛下，吃独食的样子，也好出息呢！

不过，皇后娘娘的手艺，是真的好。

谢无忧脑子一抽，莫名其妙就有个念头，将来娶妻一定要娶个厨艺好的。

贺琅看他真的饿了，让常首领找了些现成的糕点，只不过贺琅平时不重口腹，膳食多是皇后娘娘亲自负责，这殿里还真没有现成的。常首领只好跑到别的宫里要了些。

谢无忧也不客气，边吃边说：“方老将军虽然可堪重用，但陛下也不得不防。谁人监军？”

贺琅瞳孔一缩，竟然稍微踯躅了片刻。

谢无忧：“怎么了？大周能干将领诸多，又大多是你的旧部，能用的人不是一抓一大把？”

贺琅摇摇头：“有人早在半年前，就请命了。”

“半年前？”谢无忧支起身子。半年前陛下与高昌突厥尚且“相处甚欢”，这什么人从半年前就笃定，贺琅要动手收拾这两个不安分的了？

那便只有贺琅从前的知心人。早在从前，高昌出尔反尔，反复无常，常有游兵骚扰边境，贺琅就动了清算的心思。可当年的丰元帝并不愿意。

谢无忧飞快的刷过一排名单，人人都有嫌疑，可都不至于让贺琅犹豫不决。

贺琅道：“是霍檀。”

谢无忧忍住了，总算没把糕点喷出来。

他念头转了好几遍，她不是废了吗？她不是受伤了吗？她不是早就不能再上战场了吗？她不是……瞎了吗？

最后只是讷讷一句：

“她不是嫁人了吗？我听说还有个女儿，这怎么能去战场？”

贺琅慢慢敲着桌子：“监军不必上战场。如果是她的话，不必朕交代，方津煅就会尽力护她周全。”

这事就这么敲定了。

贺琅这事有些任性妄为了。说到底，霍檀虽然有才能，可这也是她一个梦。一个在意气风华时，被迫清醒嫁人的一个梦。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于她，还有那些为她而死来说，是最尊崇的荣耀。

贺琅回景阳宫时，已经是下午了。苏朝朝把菜温在小炉子上，就放在内殿中，一会儿，满殿都是温吞吞的饭菜香气。

贺琅不禁失笑：“别人家的后宫，都是或浮腻或清雅的熏香，有朝一日，我做了皇帝，皇后宫中也能闻到这么实在的烟火气。”

苏朝朝瞥他一眼：“谁叫你娶个厨子呢？”

贺琅心里自然知道，她还是心疼，想着让他快些用过膳，午睡一会。朝中事起，自然要忙了。

贺琅拿骨头汤泡了一大碗饭，用勺子捞着吃，苏朝朝时不时的拿起筷子，给他挑一筷子菜。

贺琅困倦极了，从昨夜就没睡上两个时辰，大口吃了一碗，又盛了半碗汤。

苏朝朝道：“高昌和突厥当真联手了？”

贺琅摇摇头：“正是怕他们联手，才要尽快出兵。不过突厥正在内乱，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那之前的邸报说高昌和突厥的游兵侵扰边境……都是假的？”

贺琅喝完了汤，拉着她的手在外院消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