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二节)
作者:凌美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213

总编并不计较田野喝多喝少,而自顾自地干了一个满杯。他放下酒杯叹了口气,接着便又给自己满满斟上一杯,全然一醉方休的架势。

老野,你相信我会出卖源生市长吗?总编审视地望着田野。

恳田野肯定地说:不会。就凭你们那种感情,绝对不会。除非你非君子。

好。说得好!总编再度审视着田野:老野,你说句实话,你以为凭我的位置和人品,我究竟会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应该不会吧。

让老野,看来你对我人品的肯定,也是打了折扣的。总编有些沮丧。

我不是那个意思。

老野,谎言重复千遍便是真理。现在的昆州,好多人都说我忘恩负义,甚至骂我是出卖叶稣的犹大。就连房秋瑜局长都误以为我是一个落井下石的小人。你田野君能砥柱中流地给我这样一个基本肯定的评价,已实属不易了。

不会,不会。秋瑜善良明白,她不会去相信那些无聊的市井流言。

总编苦涩地摇摇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老野,你是昆州第一明白人,所以我今天想把事实真相全都告诉你……

当初,源生竞选副市长,并意外获得成功时,情况很不好,不仅省里恼火,而且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市里连专车都没有给他配备。名义上他是副市长,可事实上他连一个局长都不如。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徐山那位老朋友才提出把那辆奥迪A6借给他用。这件事,我的确是一个媒介。但后来源生市长为什么会在有了专车之后,仍然一直迟迟没有归还那辆车奥迪A6,以及后来又用它去调换一辆桑塔纳2000的事,我确实全然不知。所以省纪委找我谈话了解这些情况时,我只能如实佐证。怎么能说是我出卖了老领导和老朋友呢?

好像这个问题的关键所在,是那辆车究竟是企业主动借予,还是源生自己索要。而且你和那位企业家的证词,将直接决定源生的命运。

的确是这样。但在这一点上,我绝对没有昧良心。老野,事实上,我和徐山那位老板,一开始的证词,都证明那辆车并非源生市长自己索要,而是企业主动借与。可后来,徐山那位老板打电话给我,说省纪委的人专门组织工商税务部门在他那里查账,结果查出了他大批偷税漏税的问题。省纪委的人找他谈话时说,如果按照法律,他起码要进去呆上十年。而且,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进去,一条是补交税款和将功赎罪。于是他便说他顾不得源生市长,只能明哲保身了。我问他这明哲保身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说源生市长起初的确曾向他暗示过,想借他一辆车用,所以他才让我从中协调。如果说谁最终出卖了源生市长,那也只能是徐山那位朋友了。其实,他不仅出卖了源生市长,而且也出卖了我。他这样一转变,省纪委的人马上就批评我欺瞒组织和说假话做伪证,差点儿没给我一个处分。

那你最终改变证词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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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我只是说如果事实真是那样,只能说明我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私下交易,我收回原来的证词。

你这样一表态,事实上等于你已经改变了自己以前的证词。

总编深深地舒了口气:是啊,连你都这样认为,所以我很为自己后悔。但我绝对没有证明源生市长是在向企业索贿。所以我并没有乘人之危,落井下石。

田野点点头表示理解。至此他才知道,这位秃头总编今天之所以破天荒地请他吃饭,大概就是想向他一吐胸中的窝囊,并期望有朝一日,能通过他向成源生和房秋瑜,以及更多人的人去转达他的这种苦衷和那自以为是的事实真相。现在,他的意思已经表述得十分明了,因此没有必要再同他继续去探究这样的话题了,于是便端起酒杯向总编致意:来,我敬你一杯。

总编举杯同田野一碰,两人便干了杯中酒。

田野放下酒杯便把话题扯到了自身。一方面是善意劝解,一方面也想试探地通过这位秃头总编,听听官方对他究竟是何样态度:其实有些事,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便不必去在乎别人如何说三道四。就说我吧,我究竟招谁惹谁了?不就是写了一部小说吗?可我所遭受的非议和压力,并不比你老兄差。要是在极左年代,我非被打成右派玩完不可。

老野,我今天之所以找你叙谈,正因为我们是同病之人。只有同病,才能心灵相通。只有同病,才能彼此相怜。总编笑了笑,又呷了口酒,然后才接着说:老野,严格地说,我们的病既有些相同,却又不尽相同。

什么意思?

说我们同病,是因为我们突然一夜之间都在昆州成了不受欢迎的人。说我们不尽相同,是因为在人们世俗的眼里,我的所谓忘恩负义,只是一种道德问题。而你老兄用小说的形式发泄你对昆州和现实的愤恨与不满,却是政治问题。

有这么严重?

当然严重!总编有些买弄地压低了声音:据我所知,市里对你这部作品非常恼火。好多人甚至主张要将你老兄撤职。最后还是让市委李启星书记给压住了。

这显然是上层内幕消息。因此田野进一步地问:不知道李书记什么态度?

李书记说,《无边的海潮》,只是一部触及昆州现实的小说。我们可以不提倡,但绝不可随意打棍子封杀。我们不能用“文革”中的那种极左行为去对待我们的作家。我们昆州,是一个改革开放的美丽滨海城市,我们的领导层,绝不能那样狭隘幼稚,而让人贻笑大方。

阿弥托佛。看来我得庆幸我们昆州有一位如此明白的父母官。我就不明白,一部小说难道就真有那么可怕?即便是它在客观上揭了昆州的伤疤,也用不着如此大惊小怪。

说得轻巧。你想想看,当年我们昆州的海上汽车大走私,是那样地震惊了海内外,光县处级干部,就毙了好几个。而剩下的那些侥幸没有撞到枪口上的人,好不容易才惊魂安定。让你这么一搅腾,不仅让世人又重新想起和谈论起那桩好不容易才沉寂下来的大走私,而且在昆州还有那么多人又藉此喊冤叫屈地去上访告状。如果上面真有哪位大人物一句话,下决心派员再到我们昆州来重新严查一番,又不知道要有多少当年的既得利益者,如今仍高高在上的当权者们翻船搁浅。所以人家能不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