绸缪
作者:楚湘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7335

初五酒楼开门。人手比寿筵前减了一半多。厨房的人都在,程家来的只留下六个,打杂的临时工只留了三个。没有大型宴会,平日里客人不多,没那么多事情,留下的又都是挑出来的骨干,麻利本分,再经过寿筵的锻炼,应付日常生意绰绰有余。

相比之下,倒是厨房里,张歆的人马和另请来的厨子帮厨都在,人多事少,很清闲。厨房是酒楼的核心,好用的人手不是想找就能找到。张歆和程启有共识,这一块需要壮大加强,而不是裁减。

然而,人浮于事,也是大忌。张歆在松江得到的经验,决定发展外卖和到会服务。

阿玉和阿松姐弟都回来了,还多了个阿兴。

新年时,阿松的木匠师傅传过话,希望他回去。阿龙父子当初让阿松来给阿姨帮忙,顺便长点见识,也没想到这一下阿松就成了“名人”,露脸露到了父母官和大人物跟前。张歆给的工钱本来偏高,另外还有奖金赏钱,从经济的角度,也是在酒楼做下去好。阿龙父子却有些犹豫,比起在酒楼雕萝卜花,“木匠”手艺更正经更靠得住。

阿彩和婆婆想得没那么远那么多,倾向于让阿松继续跟着阿姨。木匠师傅严厉挑剔,嫌阿松这不好那不好,好好个孩子,垂头丧气地被退回来。是他阿姨慧眼识才,发掘出阿松的能力,给了他机会。就不提道义亲情,她们也希望孩子做工做得快乐。

大人意见不一,只好让阿松自己决定。阿松当然愿意继续帮阿姨,不仅因为跟着阿姨收入好成名快,阿姨对人好,兄弟姐妹在一起开心,更重要的是阿姨愿意听他的想法,放手让他去做,完完全全把他当作平等的大人对待。阿松这么对阿公和阿爹解释自己的感受:“在木匠师傅那里,我好像一头驴。师傅叫我推磨,一下说我太慢,一下怪我走歪,最后把我赶回来,说我不是头好驴。阿姨看见我就叫我跑跑,然后指个方向说,你看怎么跑到那边去。我现在觉得自己不是驴,是马,可以跑起来的马,再跑跑说不定就成良驹宝马了。”

阿龙好笑地踢了儿子一脚:“就你,还能是千里马了?”

阿松摸摸屁股:“反正我不是驴,不要回去推磨。”

阿龙爹若有所思:“千里马遇不到伯乐,也不是千里马。阿松能遇到他小姨,也是运气。还是问问他小姨有什么安排。”

张歆对阿松当然有想法。她想让阿松正式学做厨师。松江的无名食肆,泉州的寿筵,对外掌勺的大厨是顾实,真正安排菜肴的是张歆。冷盘点心甜汤,顾实根本不过问,跟没经手。就连真由顾实掌勺的热菜,好几款也经过张歆指点改动。

顾实从小在厨房长大,可以说,离开南京前,顾家厨房顾家酒楼的厨房就是他的世界。他有扎实的基本功,刀功尤其精湛,知识面却有限,也没有创新意识,遇到张歆前,会做的只有从前辈厨师那里学的那些菜式,了解的也只有淮扬一带较为常见的食材调料。顾实是个很守规矩的人,甚至没有想过要对师傅传下来的菜式进行改动。运气好的话,这样的性情手艺足够他养家糊口,平稳地度过一生。

他遇到了张歆,另一极端。张歆从来没正式学厨,二十岁以前动锅铲的次数都寥寥可数。然而,她爱吃,出生在一个物质丰富交通方便交流频繁的时代,先有了很高的鉴赏能力,后在外界难以完全满足她对食物的要求和追求的情况下,开始自力更生。最传统的菜式,她都曾见听说过不止一个菜谱,不止一种做法。不懂传统,没有条条框框,即使她没有刻意追求新巧,信手拈来都是与众不同的菜式搭配。

这两人的合作成就了无名食肆,打响了福寿阁。烹调的成功中,张歆的影响更大,被人知晓的大厨却是顾实。这是张歆想要的结果。她可不想被人当作女厨子,但餐饮业,品牌就是号召力。

与张歆不同,顾实是专业厨师。厨艺是他安身立命之本。深知名不副实的下场,顾实对披到自己身上的光辉颇有些惶恐,用心地吸纳经验和建议,更认真地思考提高,短短一年多,技艺和思路都大有提高。

眼下形势不错,张歆却记得与顾实说定的是“帮她十年”。十年后,顾实夫妇有可能选择留下,然而解除契约关系,他们也随时可能走。好厨师永远不愁没人请。张歆不能不早作打算。

在张歆的认识里,厨艺也是一门艺术。大凡艺术,能达到什么境界,天赋和性格是很重要的因素。阿松有艺术细胞,有主见,能坚持,不拘泥。张歆看好这棵苗子,相信阿松只要认真学,一定能成为优秀厨师。阿松年轻,之前没学过厨,白纸一张,也更能吸收她来自后世的知识和观念。

厨师和木匠一样是手艺,在已经成名的福寿阁,拜顾实为师,加上阿松雕萝卜雕出来的名气,是难得的好起点。阿龙父子欣然乐意,对阿松少不得又是一番教导,叫他不可骄傲,听师傅话,从头学起。

阿松跟过木匠师傅,知道学徒是怎么回事,吃得苦,再说在这边当学徒,比之前在木匠师傅那里已经轻松自在很多。

除了阿松,张歆希望能再培养一两个帮手。几个甥女都是极好的,特别是阿玉。可惜,很快一个个都要出嫁,婆家在哪里,成亲后夫家如何,还愿不愿意让她们在酒楼做事,都是未知数。而且这个时代,女子不好抛头露面,只能在幕后。

阿霞也是有志气不肯占便宜的,坚持要还张歆当日给阿兴看病的钱,一下还不清,慢慢还。

张歆笑着把钱退回去:“这里面有阿玉的工钱吧?阿玉眼看快要出嫁了,阿姐怎么忍心挪用她辛苦挣的嫁妆钱?”

阿玉忙说:“阿兴是我弟弟,给他治病的钱,我乐意出的。”

张歆笑着看阿兴:“你怎么说?乐意让你姐姐帮你还钱?”

阿兴涨红了脸:“我用掉的钱,我自己还,我长大了,也可以做工挣钱。”

张歆很满意:“好啊。你病好了就到我这里来。我给你工做,工钱你只可以领一半,另外一半拿来还我,可不可以?”

阿兴本来就想到小姨处同兄姐表妹凑热闹,一听这话,喜不自胜,满口说好:“我不要工钱,都拿来还小姨。”

“你长大了,做工挣钱了,有时候是不是也该买点东西,孝敬爹娘和外婆?过年时候,是不是也该给侄儿压岁钱?”阿霞长子阿明已经娶妻,有了一个儿子。

阿兴一听有理,大力点头:“对啊,我还要给阿姐添妆。”小姨果然聪明,想得周到。

阿兴是小儿子,又是在失去了几个儿女后出生的,旺和阿霞未免有些娇养,原本没打算让他出去做工,而是打算再过个一年,让他跟着学做石匠。不过,做石匠辛苦,现有的活也不多,旺和阿明两个做得过来,也不另外的帮手。想想阿松跟了张歆一阵,就找到一条更好的道路,旺和阿霞也愿意让阿兴跟着张歆去试试。

张歆一下子用了这么多个外甥和甥女,陈林氏感觉有些不妥,可张歆说让阿兴做工还钱,又合她的主张。毕竟隔了一代,陈林氏对外孙外孙女不象对女儿们那么严厉,想想这些孩子要出去做工,好的工作机会也难得,心一软,就没反对,只叮嘱张歆不要太宠太娇纵他们,不能给他们搞特殊化,又教训几个孩子:“不要以为那是你们小姨的生意,你们去了就是少爷小姐。你们小姨还是替别家管生意的呢。你们要好好帮忙,好好学手艺。要是我听见你们不好好做事,先替小姨把你们赶回家。”

陈林氏极有权威,几个孩子都乖乖站好,垂手听了,唯唯诺诺地答应。

张歆确实没给阿兴什么照顾。他年纪小,在家也不大做事,也不明白自己想做什么,张歆就让他先打杂,给的工钱也是最低一档。

酒楼不忙,张歆让小羊和青青留在家里,读书认字做女红。在酒楼帮忙是社会实践,这些才是两个女孩的正经功课。

张歆自己一多半的时间也呆在家里,给小羊和青青上课,想想酒楼往下发展的具体做法,考虑新房子该怎么盖。

张歆决定要搬出薛家,自己迟迟不着手看地看房。薛伯程启陈大少奶奶替她着急。薛伯薛婶不希望他们搬的太远。程启怕他们孤儿寡母,从薛伯家搬出来,换个地方被人欺负。陈大少奶奶则是把张歆当成准亲家,希望以后两家走动起来也能方便些。

他们是土著,渠道多,还真是很快有了眉目。离薛伯家不远,有一大块空地,城里一家大户买下准备盖别院,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动工,如今愿意分出一块卖给张歆。程启打听城里有意出卖的房子的情况,找到两处比较好的报告张歆知道。

张歆决定买下城里离酒楼两条街的一处房子,给顾实一家居住,阿松阿兴以及帮厨的仆佣跟着搬过去。就近,上班方便。

买下那块空地,盖个宅院,自己和孩子住。穗娘和甥女们跟着她住。

这个新房子,要有一个园子培植她需要的香料和试验田,要有两三个大的地窖。泉州热,不必考虑取暖,食材也容易腐坏。这时候也没有冰箱,只能修地窖。防火,防潮,舒适,方便,……,要设计一个合意的房子,不是件容易的事。

伤脑筋的事想得久了,不知为什么馋起甜食来。

这年头的甜点真没什么好吃的。寿筵上推出的百福饼,长寿酥,吉祥卷,如意糕,口味一新,很受客人欢迎,有人称百吃不厌。张歆自己早吃烦了。

这日,张歆坐在家里,把房子的事丢在一边,认真回忆了一下喜欢的甜食,找出几样以现有条件可以做的,开始试验。

第一想山寨的是驴打滚,可惜手头没有豆沙。

张歆转而山寨萨其马。面团揉得光滑,醒上一阵,切成面条,下油锅炸熟,拌糖,倒进深碗压紧,凉凉,切块。基础版的萨其马成了,张歆自己尝尝,觉得有点意思。小杨青青阿福都叫好吃。

小强不说话,左手一块,右手一块,刚把右手上的塞进嘴里,又伸进盘子,恨不得一下子拿两块走。

张歆不动声色地把小强的手挡开,把盘子从他面前拿走,听见青青问这新点心的名字,顺口回答:“萨其马。”

大的三个不解:“好奇怪的名字!同马有什么相干么?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张歆也觉得这个名字奇怪,依稀记得是旗人点心,也许满语里有什么意思。慢着!这时候后金人还在大小兴安岭满山追熊瞎子呢,她先来,先做了这点心,为什么要用满语的名字?转而说:“这款点心还没有名字,你们觉得叫什么好?”

三个孩子开动脑筋,思考起来。

小强把左手上的也送进嘴里,使劲伸手来抓盘子里的点心,够不着!半个身子趴到桌子上,还是够不着!

妈妈和姐姐越来越坏,不但不理解他,还经常给他出难题。小强不得不委曲求全,自力更生,可他个子小力量薄,在妈妈有意无意的为难下,自力更生的路也很艰难。

阿福抓耳挠腮,想了一会儿没想出来,放弃了,专心吃了起来,瞧见小强的样子,拿起一块递过去,半路上想起什么,歉然地笑笑,一回手塞进了自己的嘴巴。

小强气坏了,看见盘子里的点心迅速减少,也急了,一急憋出了一声:“面。”

第一声是憋出来的,第二声就顺多了:“面。”

在座几人都愣住了,盯着他看。阿福咽下嘴里的东西,惊讶地说:“小强,你说话了?”

小强眼里只有那盘点心:“面,面。”再往前伸点,快够着了。

小强的手碰到点心之前,整个人被面色不愉的妈妈拎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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