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疯狂(一)
作者:逍遥五楼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068

第十七章疯狂

大燕国都洛阳皇城皇帝寝宫—长寿殿内响起皮鞭“噼噼啪啪”的响声,受刑的女子被绑在柱子上,鲜血淋淋,奄奄一息,连嚎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安禄山斜靠在龙床之上,狞笑道:“拖出去喂狗!”

“诺!”内侍、右监门卫大将军李猪儿连忙命令小黄门将宫女拖出去,鲜血顺着鞋子洒下来,在殿内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殷红。

李猪儿吩咐太监、宫女立即收拾干净,安禄山却道:“先留着,朕喜欢血腥味!”

或许贼老天在和他开玩笑,攻下洛阳登上皇帝宝座不久,安禄山眼病越来越厉害,现在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分辨不出高矮美丑了。同时,身上多处生疮,尤其是下面和背部的两处,刚好一点又生出来,坐不得躺不得,难道要整天趴着?老子岂不是变成了王八?

有多久没有闻过硝烟的味道,没有跨上战马,挥动宝刀,斩杀贼人?

有多久没有看到新鲜的女人,吃到可口的菜肴?

有多久没有开怀大笑?

当了皇帝,远没有原来快乐,那么又是为了什么造反当皇帝?天下所有的人都在说他忘恩负义,说他狼心狗肺,安禄山没办法解释,也没必要解释,只要他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就行了。与其说是为了至尊无上的皇位,还不如说是为了保住身家性命。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他不得不站在皇帝李隆基一边,得罪了太子也在所不惜。为人臣者,岂能两全?他和李林甫联手陷害王忠嗣,与王忠嗣交好如兄弟的太子李亨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皇帝虽然身体还好,但是岁数摆在那里,一天比一天老去,什么时候传位太子,就是他安禄山的死期。手下的将领们不想失去手中的权利,无法再寻靠山,就蹿腾他造反,取皇帝而代之。高尚、严庄、张通儒等谋士也是这么说,他原来就没有他们热心,到现在更是悔不当初。

刚才的女子,居然将汤药洒了,还欺他看不见糊弄于他,这样的贱人,杀了倒干净。

安禄山伸手摸出一根火柴,“滋啦”点燃,望着黄色的火苗,闻着硫磺的味道,安禄山憨憨地笑着。汉人巧思,比如说这叫火柴的东西,就那么一划居然就着了,实在是厉害。此物还是淑妃乌氏从长安弄来的,他没事的时候拿出来划上一只,略解烦恼。

“大家,到时候了,是不是去武成殿议政?”李猪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猪儿是契丹人,自小与他和史思明一起长大,猪儿没有史思明有能耐,不能带兵打仗,只能伺候他,一伺候就是三十多年。他做了皇帝,猪儿居然擅作主张,净身做了太监。当时,流了很多的血,差点死了。人家连男人最要命的东西都不要了,他应该信任人家,待人家好;可是母亲来信说,既然连最宝贝的东西都不要了,求的又是什么?

安禄山从那时开始,心里存了疙瘩,心情不好的时候,甚至拿猪儿撒气,猪儿被绑在柱子上抽鞭子,却是一声不吭,也不求饶,他怎能不恼?也许,应该找个机会杀了这厮,看他死到临头还硬气不?

“唉,那就去吧!”安禄山有气无力地说道。他知道自己恐怕活不了多久了,因为,他没有希望,不知道还应该去争取什么。

武成殿在含元殿西侧,含元殿原来叫明堂,新朝新气象,他又改回了原来的名字,格局气派都不及长安大明宫的含元殿,但是他不喜欢长安,那里离范阳太远了,依照他的意思应该定都范阳,大臣中没有一个同意他的意见,这些混账东西又不能全杀了,只能由得他们去了。

“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五位重臣跪在地上,安禄山扫了一眼,也没能分清哪个是哪个,不耐烦地说道:“罢了,都起来吧!我呀,肯定是不能万岁,你们哪个能万岁,就好好活着,到时候对我安氏子孙照顾一二,我就知足了,也不枉我们君臣一场。”

刚起来的大臣们又跪下,起劲地磕头。当年你们叫我当皇帝,这是唯一的好处,瞧着你们跪在地下磕头,总是舒服的。

“逗你们玩的,起来吧!”

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严庄说道:“陛下,君无戏言,万望陛下为万世明主,臣等为贤良纯臣,同载史册为万世之表,臣虽死无憾。”

安禄山道:“朕身子不爽,拣要紧的说吧!”

中书令张通儒奏道:“陛下,由长安押解京师的伪广平王妃、韦论两姓钦犯、宜春院内人以及一干祥瑞之物,遭遇劫匪,陷没于贼,负责押运的七百余名军兵死伤殆尽,臣恭请圣裁!”

殿内陷入难堪的沉默之中,安禄山又划着了一根火柴,望着突突的火苗,道:“好手段,大好特好!达爱卿,你不是一直夸小四能耐,可他到了长安,办过一件好事吗?”

侍中达奚珣连忙跪倒,回道:“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散兵游勇,坏了事。谅他们也翻不起多大的波浪,陛下洪福齐天,偶有小挫,亦无伤大局。”

安禄山冷笑道:“朕坐在这儿,就都给朕老实点,少生事端。折腾得过了,到时候莫要怪朕不顾往日情面。”

殿内的五名宰相,严庄和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阿史那承庆一向和晋王安庆绪交好,达奚珣和秦王安庆恩相得,中书令张通儒和另一名中书侍郎高尚保持中立,两不相帮。前一阵子臣子们吵闹着立太子,安禄山将事情压下,缓一缓再做决定。

安禄山最喜欢的是大儿子安庆宗,小小年纪做了秘书少监,娶了荣义郡主,性格沉稳,在京城为安禄山做了很多事情,是一个能够成就大事的人。范阳起兵,安庆宗被杀,一同遇害的还有安禄山的原配发妻康氏。当时正率兵南下,片刻的伤痛之后,安禄山用更多人的血来祭奠亲人的在天之灵。时至今日,他真的非常想念死去的母子二人,一个是他事业最好的继承人;一个是最懂得他心思的女人。

老二庆绪,弓马娴熟一身好武艺,长相威猛高大,却是一个耳根子软,没主意的小子;老四庆恩自小由母亲**,在九大巫门之中有很大的影响力,兼且文武全才,极有城府,很得部下爱戴。但是,安禄山有一个忧虑不能化解:如果选老四做太子,将来大燕国是安家的大燕国,还是鬼巫门乃至九大巫门的大燕国?

又划了一根火柴,安禄山接着问道:“田承嗣那边怎么样了?”

占据洛阳之后,安禄山派诸将分兵略地,田承嗣率领万余名燕赵勇士再加上为数甚多的降兵,南下攻取南阳;令狐潮和杨朝宗攻雍丘。令狐潮遇到了张巡,十万人打两千,愣是占据不了上风,久攻不下,还要时刻提防张巡出城夜战,实在是狼狈不堪。

想到这里,安禄山骂了一句:“废物!”如果由着他的性子,早砍了废物的脑瓜壳子,可是皇帝能做主的事情又有几件?

“田将军昨日传回军报,杀敌八千,鲁炅一败再败,相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拿下南阳,直下襄阳。”阿史那承庆回道。

田承嗣与鲁炅在南阳大战半年有余,根据田承嗣战报,杀了对方少说二三十万,自己一方也折损了两三万人。安禄山知道这是将军们惯用的伎俩,他当年就拿这个办法糊弄李隆基来着,而今颇有中招之感。最可笑的是,还不能计较,种瓜得瓜,谁曾想到今天会当皇帝?南阳不仅是一城一地的得失,实在是关系大局,不得不全力攻取。拿下南阳,就可以控制长安与山南东西两道的联系,将来即使失去关中之地,关中的给养只能从剑南巴蜀地区得到补充,两淮财货不能由商洛、蓝田关方向入长安。

同样的道理,东线拿下雍丘以及它身后的睢阳,进可以攻两淮,退可以保洛阳,干系重大,偏偏两个地方都不能如意,每次与宰臣议事,谈到南阳和雍丘的战事,就不免头疼。

“令狐潮、杨朝宗两个废物又有什么话说?”

目光集中到张通儒的身上,中书令整衣冠奏道:“令狐潮欲在雍丘之东南筑城,彻底截断雍丘城的补给,张贼或者被擒或者逃遁别无它途。”

张通儒与令狐潮等降将有旧,也将其引为臂助,只是沾光的时候少,擦屁股的时候多,怒其不争,亦无可奈何。

“张忠志在哪?”安禄山想到了可解危急的大将,高尚道:“正在河北平定叛乱。”

想到一团糟的河北,安禄山恨得牙根痒痒,一条臭鱼,搅的一锅腥。臭鱼是谁?就是又臭又硬,想起此人恨不得吃他的肉,有时又免不了佩服一下的颜真卿。颜家在河北根深蒂固,一直和安禄山作对,八大金刚中的崔乾佑、张忠志一直在河北讨贼,如果能倒出手来,随便哪一个人出战雍丘,早将张贼劈为两段。

忽地想到一人,问道:“哥舒翰在干什么?”

“还在联络部曲。”

哥舒翰投降之后,每天不停地写信,河东李光弼、安西李嗣业、河西王思礼、南阳鲁炅等都曾是他的部下,劝其投降大燕。也不知哥舒翰做人为何如此失败,居然没有一个有分量的将领受其感召投降的,老家伙没用了。

安禄山道:“就让他到阴间接着写吧!”

曾经骂过安禄山杂种的哥舒翰,必须得死,只是早死晚死的问题,没有利用价值,杀掉还可以振奋士气,早些杀了为好。

安禄山已经起身,又道:“通知孙孝哲,别忙着做衣服了,朕还有衣服穿,督促阿史那从礼立即出发,取了李亨小儿头颅,则天下自定。”

“吾皇圣明!”宰臣山呼万岁,送陛下回宫。

严庄望着安禄山的背影,若有所思,安禄山直接来到淑妃乌氏的寝宫流英宫,早有小黄门过来报信,乌氏早早在宫门前候着。

“臣妾参见大家,大家吉祥!”

“起来吧!”安禄山下了大辇,李猪儿在一旁搀扶着,道:“听说小姨进宫来了?”

“特地带了食材,准备亲自下厨为陛下做您最爱吃的珍珠缕子脍、热络河、百岁羹,再加上千金碎香饼子。”乌氏笑吟吟地样子甚是可人,安禄山任由她将小手放在手心,慢慢地往里走。

郑国夫人做的一手好菜肴,安禄山非常喜欢,即使从兴庆宫抓来的厨子也做不出相同的味道,他们夫妇二人真是一对妙人:一个善于剪裁,能做出最合身的衣服,一个精于厨艺,能做出最可口的饭菜。而且,他们都是你一眼可以看穿、心思纯净之人,也许只有心灵的空灵才能在各自的领域达到这样的境界吧?

安禄山随口说道:“听说你将晋王送来的东西都退了回去?”

乌氏非常诧异,瞧了一眼李猪儿,心道大家又是从哪得到的消息?

“臣妾住在皇宫,衣食用度大家早安排的妥当,又有兄弟在地方上采办一些奇巧之物,缺的东西倒也不多,实在是用不上那些东西呢!”

安禄山柔和地一笑,道:“你就不怕将来他坐了天下,反来为难于你?”

乌氏悠然道:“臣妾一介女流,所要不多,是我的东西谁都抢不走,不是我的又何必强求?”

“你都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臣妾只要陛下福寿安康!”

安禄山猛地攥紧了手心的小手,不想放下也不敢放下,生恐就此失去了她。

良久,重重地说道:“你的心,朕知道了!”

李猪儿心道:好一个玲珑女子,居然将话儿说的滴水不漏,是完全出自真心还是曲意逢迎?

雄伟的洛阳皇宫,她的主人已经雄心不在,病入膏肓;辽阔的草原,她曾经的主人正在为再一次跃马奔驰而展开疯狂的劫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