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李响一起到汽车站送文森特。

我一直没有问文森特为何会突然回来看我，我想应该和李响脱不了关系，他如何知道文森特，又如何找到他，我也无从知晓。但是这些都不重要，当你心里爱着一个人的时候，有些事情就变得不那么困难。

接受他的付出，是我唯一可以做的。而那时候，我认为，这也是一种慈悲。

李响替文森特去买票。

“乔，遇到一个真心爱着自己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学会珍惜，不要等错过了，再后悔。”文森特看着李响的背影，对我说。

“我明白。”我轻轻点头。

“乔，到了我这个年纪，很多东西都已经放下了，不重要了。你还年轻，所以也许并不能十分了解。我希望你可以是清淡端然的女子，对人事，对生活，保持中肯的态度。这样不容易伤害生活，也不容易被它所伤。”

“乔，我要走了，我这次来不为别的，只是看看你。我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你要好自为之。”文森特说，眼角的皱纹爬在眉尾，沿着太阳穴延伸。

我不说话，只是轻轻抱住他，如同每一次道别。

文森特走了，李响开车带我回家。一路上我们都不说话，我在反光镜里看见他的脸。我突然意识到，这么久了，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我竟然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他的脸。

他的侧脸刚毅，线条明显。他认真开车的样子，很好看。

“怎么了？”他注意到我盯着他看，在反光镜里问我。

“带我走好么？”我问。

他转过脸看着我，确认他刚刚听到的话。

“带我走，无论去哪里，就我们，好不好？”我看着他的眼睛。

李响带我去西藏，这是他的提议。

在出发之前，李响坚持让我接受一段时间的治疗。原因是我的厌食症状虽然好转，但仍旧时有出现。

他请了心理医师到家里来给我治疗，起初我有些反感，并不配合，后来渐渐接受。医生人很好，是个五十几岁的女士，她不谈病症，只是每天下午，我们一起坐下喝杯咖啡，聊聊天。

除了吃一些辅助治疗的药物，基本上没有其他的措施。李响一直呆在家，陪着我。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已经基本康复。呕吐的现象很少发生，身体慢慢从那种极限紧绷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李响的话是，我终于又活了过来。

“莫言，你知道你有多久没有笑了。”他对我说。

那时候我们在黄昏的夕阳中散步。秋天了，道路两旁的高大梧桐开始落叶。叶子很大，像黄色的飞鸟。风一吹，它们就洋洋洒洒地落下，落在人烟稀少的道路上。很美。

我捡起一片叶子，拿在手里看了看。纹路清晰，泛着黄色的光晕。我将它递给李响，“看，漂亮吧。”

李响接过叶子，拿在手里把玩。

“李响，谢谢你。”我轻声说，像一片叶子落地一般。

我知道，他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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