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响见我没动静，从书房里走出来，见我一动不动地傻站在那里。

“怎么了？”他问，看到我手里的喜柬。

我把喜柬塞给他，然后往厨房里走。

“午饭你想吃什么，我做咖喱牛肉好不好？还是你想吃意大利面？”我打开水龙头，把篮子里的青菜倒进去洗。

可李响走过来，靠在厨房的门上，看着我。“你还是放不下，是不是？”

自来水的声音很吵，我手里慢下来。我眼前出现那个明媚的女子，她笑着，晴天一般美好。现在，她就要成为江和的妻。江和，那个曾经我将整个少年和青春的梦想都盛放在他身上的男人。如今，他就要娶另外一个女人。

我终究还是失败了。对于这个结局，我并不意外。但是看到那张喜柬，我的心，还是不可遏制的尖锐疼痛。那是江和呵，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爱的人。我丢了快乐，丢了尊严，丢了自己，还是没有换回他。

是我关掉水龙头，转过身对着李响。他看着我，有些若有似无的落寞，难以捕捉，却真实存在。

“放得下放不下都要放下了。他的婚礼，你会和我一起去，对吗？”我浅浅嘴角，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若无其事。尽管我知道，我如此拙劣的演技，根本逃不过李响洞悉的眼睛。

李响走过来，轻轻拥我入怀。他总是在我无助的时候这样抱着我，用他自己的方式，给我安慰。

“当然。”他轻轻说。

江和的婚礼在半个月以后，李响陪我从N城到广州。

初春的广州已经很暖和，刚下飞机，就能感到一阵暖意。海滨城市，热闹而繁华。这座城市，对我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熟悉到不管再经历多少风景，我都没有办法忘记。陌生到无论再过多少年，我都走不到。这一生，我和江和之间的距离。

李响提前订了酒店房间，下了飞机，我们直接去酒店。第二天，去参加江和的婚礼。

华灯初上的广州，看起来绚丽迷人。我站在高层酒店的房间里向外看，一切那么不真实。这一切多像一个梦，我辗转流离，还是到了这里。

可能真的有些事情，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忘不掉的，是命中注定了的，在劫难逃。

我终于站在了苏晴的门外，穿越了大半个地球，也穿越了我整个的记忆。而现如今，提着沉重的行李，站在他们的门前，我竟没有了进去的勇气。

过去的那些岁月，本以为就此尘封。在我逃到法国的那六年，时间给我造了一个储蓄罐，我便将它们原封不动地保存起来，不再想起。而事实上我也的确是这样做了，来开始我新的生活。

只是，原本以为随着时间沉淀而渐渐模糊的那段岁月，在被重新拾起的时候，并没有变得苍白和破碎，反而显得更加突兀和清晰。

我鼓足勇气，摁下门铃。响了两声之后，门被打开。

她变了不少。略微有些发福，头发剪短了，穿着卡其色的毛线开衫，她看到我，笑了笑，却化不开眉间深深的悲伤。

“莫言，你来啦。”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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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婚礼那天，她也是这样对我说。

婚礼在离江和餐厅不远的一家酒店，布置得挺漂亮。来的人挺多，我都不认识，基本上都是江和在广州的朋友。

从进酒店，李响就一直牵着我的手。我的手很凉，没有一点温度，而李响的手却很温暖。他攥着我，怕我跑了似的。

我看见了江和，他在人群里给宾客敬酒，那么显眼，一眼就能看到。一年没有见到他了，感觉那么遥远。

他也看到我，放下酒杯朝我们这边走来。

“哥，恭喜你了。”我笑着递红包给他。这是我第二次叫他哥，还有一次是江叔死的那天。我从来都是叫他江和。

他表情一愣，然后笑起来，有些僵硬，伸手接过红包。红包里只有一张支票，所有他寄给我的钱都在里面。我终于，可以平等地站在他的面前。

我看着他，想要读懂他眼睛里的话。

“这是？”他别开眼睛，看着李响。

“他是李响，我的未婚夫。”我说，眼睛却抓住他不放。

“哦，那我提前恭喜你们了。”江和伸出手，和李响礼貌性地握手。李响始终面带微笑，对江和说着恭喜。

江和忙着招呼客人，让我们自便。他还是那样，带着淡漠而疏远的笑。我就像戒掉毒瘾的人，在毒品面前，慢慢沦陷。他转身离去，留给我背影。他总是这样，轻易离去，让我在等待里看不到希望。

“莫言，要果汁吗，我去那边帮你拿一杯过来？”李响说。

“好。”我看着他笑了笑。

李响转身去拿饮料，我的目光在人群里张望。然后我看到了苏晴。

她在人群里，穿着白色的蕾丝晚礼服，乌黑的长发随意地盘起，正和旁边的人说话。她看起来那么美，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她是那种坚韧却温柔的女子。有着明媚的笑，仿佛能够包容所有的婉转和秀丽。是那种同性都会被吸引的女子，苏晴就是这样的女子。

我下意识地篡紧拳头，指甲掐进肉里。这种习惯形成已久，在无措的时候，我用痛感代替其他知觉。冷静下来之后，我换上明朗的笑容，朝她走过去。

她看到我，也笑着迎过来。

“你来啦，莫言。”她笑得那样迷人，晴天一般灿烂美好。

“是啊，怎么能不来，江和是我最亲的人。”我说。目光游弋停留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她怀孕了。

我有些惊讶，但是不动声色。

如果我没有做掉那个孩子，现在应该就要出生了。但是那不可能了，永远不可能了。他被杀死在一间幽暗闭塞的卫生所，我甚至没有去看他被机器吸出来以后变成一滩污血的惨样。

苏晴被我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伸手轻轻覆上小腹略带羞涩地说，“已经四个月了，江和一直想要个男孩儿。”

“那就一定是男孩。”我笑着说。

“谢谢你，莫言。”苏晴亮着她漂亮的眼睛看着我，“江和只有你这一个亲人，我一直希望你能经常来看看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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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晴的话真挚，我相信她是那般善良的女子，不会是逢场作戏，说些客套话。但是她不知道，江和不会欢迎我的。我是他不想面对的阴影，我的出现，提醒着他不堪回首的过去。所以他丢弃我，不愿见到我，甚至遗忘我。

我始终面带微笑，看着面前的苏晴。我不是不羡慕她的，她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她拥有这个世上我最爱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