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战神哀恸
作者:锦代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334

夏夜的剑阁,万籁俱静,漆黑无月的幕布下,笼罩着淡淡云雾,经历了一整日的激战,曾经的雄关只剩一片死寂,满目空旷与荒凉,反复徊旋在剑阁上空,宛若废墟。

数日僵局已全然终结,他莫孤醒获悉涪水遭遇奇袭,遂急于撤离,于是无心恋战,蜀军损失二万余众,他莫孤醒担心成都安危,不顾柏灌岷极力反对,慌忙从剑门关隘退兵,率近三万精锐沿蜀道直朝西行,全速赶去涪水增援。

山涧多寒意,夜风呼啸着吹拂而来,撩开营帐的幕布,发出狠冽的撕扯声,如诉如泣般,这胜势夜晚,林峰却辗转不能入眠,前些日获知王离水淹启封,一举攻到洛阳脚下,虽然杨翾已及时从丹水回撤增援,心间的焦虑依旧久久无法散去。夜幕深沉,毫无一丝光亮,恍若他的心绪一般,格外慌乱不宁。

“报——”一声尖锐呼报陡然响起。一名传报士兵冲进主帅营帐,掩不住的慌乱神色,颤抖着嘴唇,断断续续:“上……上将军……军师……军师赶来了……”

杨翾竟会赶来剑阁?!这消息太过突如其来,令林峰毫无防备,眉心猛一拧起,斜身立起,眸底泅过一缕疑惑厉芒。

天幕依旧黯淡无光,迢迢黑夜中,隐约传来一声叹息,声音冰冷而生涩,却掩不住错落的哀调:“林峰——”

林峰寻迹望去,那站在黑暗夜色中的修长身影,在枯黄摇曳的残烛下,显得影影绰绰,帘幕缝隙滤出微微月光,印出那张俊美却苍白的脸孔。顿时间,气息似乎停滞,当一袭斩衰素服的杨翾,穿过黑夜帷幕而来,心中的不祥痛觉,竟如证实般,催促着猛涌。

嘴角挽起一丝苦笑,林峰心底深处那模糊的影迹,又再渐渐清晰起来。自洛阳遭袭,他终夜难以入眠,即使浅浅睡去,却总反复出现幼年时的情形,父亲那张逐渐苍老的面容,在梦中尤为深刻,这如水梦境,纵然温馨恬淡,却仿佛生死离别般,充满苦涩意味。此时此刻,眼前这身装束的杨翾,已然道明一切,洛阳城内,配得杨翾服斩衰素衫的,也惟独那一人而已。

“林峰。”杨翾再度开了口,苍白的脸孔毫无血色,宛若丧失生气的冥灵,声音低沉:“我连日赶赴此地,是要告知你……”他突然顿住,望着林峰锐利眼眸里蒙起的白雾,竟不知如何启齿。这暗夜气息,为何如此沉闷,胸口一阵窒息的空疼,他垂低眼睑,压下心中痛楚,沉声低语:“伯父的死讯。”杨翾拧住眉心,紧阖上双目,似乎不敢面对即将爆发的林峰。

然而,一反常态,林峰眼中的凛冽却暗无光彩,俊挺刚毅的轮廓没入隐隐黑夜,一线皎洁月光映照在他脸上,绽出无尽凄迷。天色依旧浓如深墨,不见一丝青蓝,他猝然间头痛欲裂,一切似乎噩梦一场,竟冰冷的无法撩出如火怒意,心底充塞着无法言明的痛觉,丧失其余官感般的痛楚。

月色温润明亮,如莲似玉般,宛若泪水凝固。眼前的林峰,意外般平静沉着,漠然的极不真实。杨翾微微一震,蹙紧眉心,煞白无血的脸颊,清俊的眸子恍然涌动着哀色,他低低叹息一声,紧咬住嘴唇,胸口的窒闷愈发临近,心底泛起莫可名状的忧虑。杨翾深知林峰脾性,按常性来说,他必然狂躁失态,难以控制心中怒意,不顾一切发兵攻打咸阳,但这一刻却如此意外,林峰冷静沉稳的可怕,只是那双凌厉眸底,分明漾着竭力压抑的光,手指彷佛脱离身体控制般,不住轻微颤栗着。

这样的林峰,即使相处二十余年的杨翾,也从未所见,那次苏菜菜跌入沂水,林峰癫狂的几近失去常性,却也不像此时一般,宛若掏空的躯壳般,魂不附体。

“林峰,你……”杨翾试探着轻声低语,眸子浑浊无光。

林峰只是轻微扬掌,示意他不必言语,空茫的眼神凝向黑暗,静默的气息中,除了风声拂动,两人的呼吸声也骤然清冷般,静若死水。

时间如沙流逝,在两人相对无言的寥落中而去,暗夜渐渐褪隐,靛青色的天际,在一线暖黄明霞映射下,透出轻柔的蓝。夏日的剑阁,晨风依旧拂起微微凉意,霞光中,杨翾身上的素衫随风猎猎作响,这悲风成阵,荒凉而落寞。

杨翾垂低眼睑,心底似乎已有了决意,他从腰间勾出那只青黑虎符,沉默片刻,长长叹息一声,声音飘忽却坚定:“这虎符,是伯父离世前所托付……”他顿了一顿,接着道:“以后,你便是林氏之主,全军统帅。”

林峰沉默无声,接过虎符,静静望着帐外的青空,那霞光分明微弱,却刺的他眼睛疼痛,明亮的日出,竟将他心底的晦暗,毫无声息的全然揭露,他已分不清此刻的心绪,吼不出声的浑噩,喉间突涌着嘶哑的阵痛,他眼底的深红却激不出一丝暴怒,紧握住冰冷的虎符,林峰昂首朝后轻仰,清晨的光晕斜斜映在手心,绝无暖意。

沉默许久,林峰终于开口,苍白的嘴唇微微抽*动,声音低浑深沉,更是充满冷肃与坚毅:“天色已亮,传本帅军令,即日三路伐蜀大军汇合,全力攻下成都——”

“是。”杨翾冷冷回应,朝林峰望去一眼,脸上的寒意更加深刻,双目透出幽郁难解的神色,心中满是焦虑不安。这意外冷静的林峰,一反常态的行径,似乎暗暗埋下了更深,更令人惊惧的隐患,此刻的竭力压抑,恍若鸱枭般的沉稳阴沉,与他平日的性情相去太远,日后一旦爆发,将比任何时刻还要凶狠暴戾。

林峰已无法恣情放纵,接过虎符之后的他,身上肩负的,早已不是林氏一族,抑或是洛阳一城的命运,此刻的他,终究只是痛到极致的无言,并非常性的沉稳,只是作为旁人,杨翾却又深能体会林峰的心绪,十五年前的那夜,当母亲将他推翻在地,一步步走向莲池时;那种无能为力的触感,当母亲的身影沉入那一泓碧水,他竟张着嘴哭不出声,眼里绝无一滴泪水,喉咙裂开似的疼痛。

人类总要面临永诀,即使鬼神之躯,也抵不过哀恸摧毁。林峰终究只是凡人,纵然强如战神,心却并非无懈可击,或许,唯有忘情的攻城略地,才能稍稍遮掩他心中的痛楚。

暖阳一如往常的升起,逝去的珍贵,终于一去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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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斩衰,丧服名。衷通“缞”。“五服”中最重的丧服。用最粗的生麻布制布制做,断处外露不缉边,丧服上衣叫“衰”,因称“斩衰”。表示毫不修饰以尽哀痛,服期三年。古代,诸侯为天子,臣为君,男子及未嫁女为父,承重孙(长房长孙)为祖父,妻妾为夫,均服斩衷。至明、清,子及未嫁女为母,承重孙为祖母。子妇为姑(婆),也改齐衰三年为斩衰。女子服斩衰,并须以生麻束起头发,梳成丧髻。实际服期约两年余,多为二十五个月除孝。《礼记丧服小记》:“斩衰括发以麻。”《清史稿礼志十二》:“斩衰三年,子为父、母;为继母、慈母、养母、嫡母、生母;为人后者为所后父、母;子之妻同。女在室为父、母及已嫁被出而反者同;嫡孙为祖父、母或高、曾祖父、母承重;妻为夫,妾为家长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