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颓然坐在中军大帐中。

突如其来的迎头痛击令他有些措手不及，本以为联合淮军围城，以三十余万精锐对付长毛两万余残兵，定能一战功成，没想到自己少少一大意，竟然在常州这个小水沟里翻了船，不仅损失两万余精兵，就连先前准备的掘城而入之计竟然也被敌方识破！

对方抢先一步开挖了沟渠，引以护城河之水灌之，反将自己挖掘地道的兵勇溺死无数。真是偷鸡不着折把米！

种种惨状令这个号令一方的湘军统帅怒上心头，但他毕竟久经沙场，脸上不露声色。回营之后，他将幕僚们哄出帐外，自己一个人静静坐在那里苦想着破敌之计。

忽地帐外传来一阵喧嚷之声，左宗棠皱了皱眉头，正要责骂帐外守卫，却见守卫掀开帐帘走了进来，跪地禀告道：“禀大帅，淮军统领刘铭传、刘连捷、周盛波等人求见！”

左宗棠一听是淮军诸将，立刻道：“速速出帐，说我已经睡下，叫他们回去。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他是今日吃了大亏，脸上挂不住，心底暗忖这些淮军统领说不得是来看笑话的，是以让守卫给他们吃一个“闭门羹”。

孰料那守卫刚刚出去，帐帘又起，淮军铭字营统领刘铭传带着其余几人走了进来。左宗棠抬眼看几人面色沉重，却又带了几分笑意。心知定是如己所料，当下老脸一红道：“省三，深夜造访，不知道有什么事？”

刘铭传当先拱手告罪道：“左帅，我等有紧急事宜要与您协商，深夜讨饶，还望左帅不要见怪。”

左宗棠挥了挥手，脸上现出疲惫的神色，淡淡地道：“省三，究竟出了什么事，还要尔等深夜觐见？”

刘铭传脸上浮起浓浓的喜气道：“禀左帅！我们李大人已于酉时安然回营了！”

左宗棠猛地站起来，脸上透出不敢相信的神色，他颤抖着声音道：“你……你说什么？少荃他回来了？”

刘铭传必恭必敬地道：“正是！”

左宗棠道：“那……李大人是如何脱出敌囚的？他现在何处？”

“不敢有瞒左帅，大人是被常州长毛守将伪护王陈坤书偷偷放出来的。大人因身陷贼人之手，身体状况欠佳，回营之后，便卧床不起。额，对了，这里是伪逆陈坤书给大人写的一封信，李帅千万叮嘱要我等连夜送来。”说着，刘铭传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递给了左宗棠。

左宗棠赶紧接过来。拆看细看，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刘铭传等人知道定是陈坤书又来请降，这厮早在去年秋天便已遣信使与李大人，言说愿以常州诸城来降，后因大人斩杀苏州郜永宽、汪安钧等八员太平军降将，才“婴城固守”。现在定然是看到己方毫无希望，才转而以释放李大人为“请降”资本，这等卑劣的小人，实在是令人所不齿！

纵然是两军为敌，这些将领们亦对屈膝投降的太平军降将持鄙夷态度。在他们的心目中，这些横悍之徒，全无忠义道德，造反时气焰嚣张，一旦形势不妙，头一件事想的就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与家产。这正是与他们“忠义”的道德观念相悖的。

几个人看着左宗棠低沉的脸色，心中暗暗猜测，这封信中究竟讲了些什么。好半晌，左宗棠抬起头来，长长吁出一口气道：“难怪我等会一败再败！有如此精妙部署，只怕我等想不败都难！不过眼下终于知道输于谁人，心里总算解开了个疙瘩。看来这陈坤书真是有心投降，连常州城各处布防情况都标的一清二楚。如果信中所言是真，那么，这常州最多不过三两日，必会落在我等手中。不过，陈坤书约我等两日后，里应外合，夺取常州，省三，你们觉得，这陈坤书是否可靠呢？”

几个人接过信，细细地看了一遍，如左宗棠一样，他们被陈坤书信中所说的太平军作战计划震惊了。他们不知道陈坤书信中所说的张帅是何人，但能够制定出这样完美的作战计划，这个对手值得敬畏！作战计划中的前半部分已经在今日施行，而且令号称“常胜”的左帅也首尝败绩。这计划中尚有几项未曾施行，如若对方依照这计划进行下去的话，那就说明陈坤信中所说是真，反之则完全不可信。

几人说出心中想法，左宗棠听的频频点头。刘铭传指着信笺道：“左帅，陈坤书言道，明日长毛会坚守不出，夜间且会以回回炮（“回回炮”，又名西域炮，巨石炮，襄阳炮。是一种以机抛石，用于战争攻守的武器。这种抛石机不过是在古代抛石机的基础上改良、改进、创新得更加先进、威力更加巨大罢了。）向我军营寨袭击，不如我们暗中撤后里许，看长毛如何动作再做打算不迟！”

左宗棠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如若可兵不血刃拿下常州，对我等子弟兵也算是大幸之事了！那么，我们连夜挪营，且看长毛如何动作！”

当下叫过传令兵，令各部悄然集结，趁夜色遮掩，迅速向后挪营。并嘱咐前军营帐不拆，只留空营在此地。传令兵满脸不解地得令去了。

左宗棠回头对刘铭传、周盛波几人道：“如今天色不早，还望诸位早做安排！少荃那里，省三、海舲（周盛波字）替老夫多问候，待拿下常州，我自会去登门谢罪，呵呵呵呵！”此时的左宗棠一扫先前的颓丧，整个人都充满了精神，刘、周几人相视一笑，拱手道：“左帅，大人那边您就不用多操心，想必大人若听左帅奏凯歌而还，什么病都没了。如此，我等就先回去，按照部署，暗暗将营地后撤，告辞了！”

左宗棠送几人到帐外，看着他们扳鞍上马，悄然远去，他忽地感觉到心底有种说不出的轻松。

他笑了笑，心里道：想不到，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这么在乎胜负之分，是否真的是因为对手的强悍才将自己的雄心激起？看来，这个神秘的张帅，还真的是个不错的对手呢！

转身回帐的左宗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刻的常州城头，他的对手正持着夜视望远镜紧紧地盯住他们的营寨。他所认为可以遮掩行动的夜色，在对方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