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暗算李鸿章(四)
作者:无赦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482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酒醉酣睡的李鸿章却忽然做起噩梦来。

在梦中,他又回到了那个兵慌马乱的战场,又一次见到了自己被反缚着双臂走在两军阵前、又一次看到了那双充满着睿智与霸气的眸子。睡梦中,他止不住地颤抖着。这场半年之前的惨败犹如梦魇一般缠绕着他,令他不得安生。

梦境一变,却又已是身在宴会之上,四周尽是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灯红酒绿、百味珍馐、绮罗红粉、歌舞丝弦,可他仍觉得那双几乎可以看透人心的眸子在背后紧紧地盯住自己,令他觉得眼前的宴会殊无半点喜庆的气氛。一个个身材高大的洋人举着斟满美酒的高脚杯笑嘻嘻地向自己走过来。

忽然之间,宴会厅的大门被猛地推开,一道道黑影冲进大厅,宴会上立刻乱做一团。他抬头仔细一看,却发现那群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竟然是一群穿了深蓝色钉甲、手持刀枪的神机营兵丁!而那群神机营兵丁的头领正是曾与自己私交甚好的直隶总督官文!他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正要上前与官文寒暄,却见那群八旗兵凶猛地扑上来,反剪住了自己的双臂。他大惊失色,高声地呼喊着官文的名字。然而那个官文并没有走上前来,只是远远抖手向自己掷过一物,他细细一看,却不由的惊呼出声:原来那被官文掷过来的东西正是自己的人头!那人头正睁大着双眼,死死地盯住自己!

李鸿章受到惊吓,狂吼着从沉睡中惊醒过来。他一边看着房间里微微跳跃的烛光,一边擦拭着额头的冷汗。这场奇怪的梦令他的额头早已沁满汗珠。李鸿章浑身的内衣也早被汗水浸透。耳边传来西洋怀表“嚓嚓”的轻响,他不由长出了一口气:原来,那么可怖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而已!

李鸿章坐起身来,披衣下床,踱到窗边,启窗而立。陡然卷进来的朔风立刻让他打了一个冷战。远远看去,东方已经隐隐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了。

李鸿章在窗口站了一时,觉得心中舒坦多了,转过身来,走到房中的桌案边,倒了一杯清茶,坐在那里慢慢地浅酌着。他被方才的噩梦惊吓到了,虽然现在醒过来,知道那只是一个梦,但心中兀自心有余悸,端住茶盅的手也在轻轻地颤抖着。

究竟这样一个梦代表着什么样的意思呢?为什么自己会做这样一个噩梦呢?要说自己害怕常州被俘那夜的旧事,倒也情有可原,可这突然梦到官文带兵来杀自己,又是为什么?难道,自己的心里,竟然在担心朝廷对自己动手?李鸿章有些疑惑了。

要说朝廷对自己和恩师曾国藩、自称“老亮”的左宗棠,那是从来就没真正的放心过。先前朝廷曾讲谁能剿灭洪杨之乱,即便是异姓也会赏赐王爵。但是,当恩师快要克定江宁之时,上谕去责令自己前往“助剿”,这分明是要勿使恩师一家独大,再则要故意造成自己与恩师二者之间的矛盾。好在自己及时处理,方才没有为朝廷所乘。后来,克定江宁,朝廷反倒食言,仅仅赐了恩师一个候爵。若不是长毛突袭两湖,只怕恩师早就如他先前所论,将湘军裁撤干净了。看来,这朝廷的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自己做这个梦,难道是在预示着自己于朝廷此方,会有杀身之祸?想到这里,刚刚为凉风吹干的冷汗,又悄悄地沁上了他的额头,他甚至不敢想下去,只能以手拄额,静静地沉默着。

天已经大亮了,李鸿章站起身来,摇了摇自己仍略显微疼的脑袋,无声地长叹一口气。按说,有了洋人做后盾,又有强大的军队、武器,为朝廷立上这么一个大功是指日可待了。可是,昨晚这个梦,可着实让他心惊胆战。历来“功高震主”者,下场都是极其可悲的!如果自己真的依靠洋人顶住了长毛,那么,等待自己的下场就如同梦中那样悲惨呢?

李鸿章没有再想下去,他缓缓地穿上了衣服,推开了房门,走到院子里去。院子里一众值哨的亲随一见大人起身,立刻睁着惺忪的双眼,抢上前来伺候着。李鸿章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道:“值哨经夜,想必都累了。你们都下去吧!”

那些亲随何时曾见大帅如此和蔼过?人们都传说李鸿章对僚属甚为倨傲,有十六字评语:“欺软怕硬、欺弱怕强、惟利是瞻、喜怒有常。”李鸿章由于境遇特殊,造成了其与众不同的为人,对朝廷、上司、同僚,他向来是必恭必敬。但对僚属下官,则倨傲侮慢,经常为些小事而把下人骂的狗血喷头。所以在他手下当属员的人,无不整日战战惊惊,随时准备挨骂。这些亲随跟随他多年,平日里被他呼来喝去,早就习以为常。象眼前这种如此体恤之举,倒是闻所未闻。当下,亲随们面面相觑,不得反应。

李鸿章看他们如呆头鹅一般,顿时觉得心中发闷,本来一场噩梦就令他不得释怀,如今看僚属如此愚钝,更是勃然大怒!一时极不耐烦,瞪眼骂道:“贼娘的!叫你们下去,你们没听到么?还不给我滚!”

众亲随脸色顿时苍白起来,心惊胆战之下竟然双腿微微发抖。一听大帅让自己滚,立刻转身就跑。李鸿章怒气冲冲,一脚踏翻了放在门前的洗漱用水,又连踢几脚将铜盆踢的满地乱滚。

僚属们远远听到大帅发脾气,跑的更快了。

李鸿章发作了一阵,顿觉心底的郁闷之情少舒,又勉强打起精神来,正要往院子外面走过去。一个亲随迎面跑来,他一手托着一个大大的木盒,一手提着袍褂的前襟,以防被绊倒。李鸿章好不容易息下来的火气又猛地冒起来,正要呵斥,却见那亲随跪地道:“大帅!昨夜淮北相城驿派人送来急件,言道须面呈大帅!标下见大帅宿酒未醒,便未上前叨饶!”

“额?相城驿送来急件,是什么?”李鸿章道。

“禀大帅!标下不敢私自开启。请大帅示下!”那个亲随伏的低低的。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开罪了大帅又要遭痛骂。

“送急件的人呢?”李鸿章一边接过木盒,一边询问道。“你为什么不早点拿来禀我?若是紧急军情,为你所误,你该当何罪?!”

那亲随吓了一跳,赶紧磕头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那相城驿的信使将急件送至便又匆忙回去了!”

李鸿章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自顾自地打开了木盒,这不看犹可,一看之下,顿时脸色大变,眼中现出极为惊诧之色,浑身也至不住地颤抖。惊骇之下,几乎抖手将木盒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