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天剑蚀日 第二百五十四 章 暗战(十四)
作者:无赦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761

中山长昀所言不虚,黄昏时分到达江户城下,抢在城门未关之前进了城。中山长昀入城后,吩咐一个随从去自己家带信给两个弟弟,让他们先行天光酒楼张罗。自己径直赶向将军府,面见德川将军。

德川庆丰自从那夜遭袭后,朝着部属大发雷霆,犹以暗探课的头目和幕府军城防军官为最,各自饱尝了十几记耳光。他们挨打后,不敢言语,一味地将责任推诿给远在城外的中山长昀。

中山长昀到了将军府时,那夜袭击的残痕犹在。炸塌了的二楼房子正在修缮,布庄屋脊处弹痕累累。德川庆丰在楼西一进院落里办公,见他到了,显示出罕见的热情,邀请入座,佯作关切地问起乡下对付奇兵队的详情来。

中山长昀心中有底,大致介绍眼下新占领区内长州军奇兵队的活动情况,隐去了涉及西山清剿督导公署的那笔账。德川庆丰听完,点头道:“有篱笆墙的封锁,长州军想渗透进来,也是十分困难的。所以,我想那些个小规模不着痛痒的骚扰刻意暂不想它。城内倒是出了大事。他们居然敢于在城市里向咱们将军府的核心地带下手了,胆大包天。所以,这才请你这位暗探专家回来,主持防匪工作。暗探课将全力配合,你可以放手去干,不要有什么犹豫的。”

中山长昀表示感谢德川庆丰对自己的信任,身在外地。无法对他地受扰尽力。所以,晚上特地在天光酒楼备酒,为他压惊,请他赏光。

德川庆丰欣然同意,转身叫来暗探课的佐佐木,带着亲兵随从趁着这昼夜交替之际出门,向天光酒楼去了。

天光酒楼生意并不繁忙。仅有楼下坐了一桌人,楼上已经预先腾空。留下个大包间等候他们的到来。中山兄弟提前赶到。中山长则是惯会吃喝的行家,替哥哥做主,点了时令鲜食

德川庆丰上了楼,凭栏一眺下面的天光街上稀疏的行人,对中山长昀说:“自从那夜袭扰过后,全城宵禁了几天。治安是控制住了,但却没有了幕府军统治下的黄道乐土地繁荣。我心里也十分的不乐意。你看呢?”

中山长昀笑道:“我想。还是放开宵禁为好。对付他们,外严是没有用地,最多不出来活动,我们也就无迹可寻。我看,不如外松内紧,放任他们出来。他们一动,就有形迹暴露,我们也就有机会下手了。您说呢?”

伙计们在掌柜的率领下。先行上来冷盘铺桌,其中尤为醒目的是小拇指粗细的水蛇,去骨后切小段,外挂菜汁糊下锅,煎炸出翠绿的色泽来,堆放在洁白如玉的瓷盘中。倍增雅趣。

德川庆丰望望这盘菜,端详半天,也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做成的。正欲询问。中山长昀却请他先行品尝。他试着夹了块入口,外脆内嫩,内里地肉质鲜美异常,不觉愕然追问其详。对面的中山长昀解开了谜底,说这是本地土产的水蛇。此蛇取幼种,终年在水中浸泡,肉嫩无比,口味堪比龙肉了。

德川庆丰连连称赞。竖起大拇指喊了声好。

掌柜听了。急忙吩咐厨子加把劲,将后面的菜肴陆绎不绝地往上送来。这一席菜肴端的入口软糯。清香沁人心脾,令桌上众人击节称道,连说至品。

掌柜的知道中山长昀等人曾在将军府中吃过,对那个将军府中流出的厨子手艺大为钦服。所以,此次吩咐掌勺的倾力将平生地手艺拿出来,煞煞那位同行的威风。

掌勺的心领神会,接下来的那道京都生鱼片,更是用尽了心思。待得此菜上桌,红通通一片薄薄的鱼片围放于青花瓷盘内,极是好看。众人正欲动手,不防那伙计道声且慢,手拿银勺凑近过来,一一挑起鱼片,分个奉到主客面前。

德川庆丰低头看去,鱼片之下另有盛器,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剔净下来的细肉,子酱,且姜醋调料均已备好,举手可吃,不由惊叹一声:“这是我在京都吃到地最为可口的美味。”

众人吃完了生鱼片,取过钳爪来。本以为也是掏弄完毕的,不想却是原样。

掌柜笑道:“持盘赏月,乃是高士雅致。小店可不敢破了这兴致。”

中山长昀大悦,笑道:“掌柜的是位可人儿,知人心思,谢了,谢了!”

中山长治坐在他身边,目光一会儿瞅瞅德川庆丰,一会儿瞟瞟中山长昀,心思矛盾之极,恨不能即刻拍案而起,以袖间暗藏的利刃将德川庆丰切喉一刀,毙其性命。

中山长则似乎觉察出他的心思来,有意无意地暗暗踩了他一脚,脸上却是笑吟吟道:“德川将军是贵客,我们三兄弟难得有幸共聚一堂,与将军共饮,日后还有麻烦处望将军海涵。”

德川庆丰吃得高兴,原本对于中山长昀的嫉恨似乎在酒桌上烟消云散,客气道:“哪里。你们兄弟三个都是咱们幕府的朋友,咱们互相提携,为将军大业共尽力!”

一桌之人俱皆举杯同饮.佐佐木首次参与这样的场合,见他们谈笑正欢,美味佳肴闻所未闻,不禁心底有了些自惭形秽,忙起身来敬了上司以及东道主三人,涎笑道:“德川将军求贤若渴,与三位一见便有惜慕之心。这一点,在下看得明白。想当初,本田长兵卫殉职后,将军可是寝食难安,难过至极。还好,清剿之役大获全胜,这不但抚慰了将军痛失爱将的遗憾,也可告慰本田长兵卫在天之灵了。”

他说到本田长兵卫。桌上众人心思各异。

中山长治心中一动,默然观察德川庆丰地神色,以期从中看出些端倪来。中山长则则心中轻蔑地一笑,伸筷去夹菜,又饮一口酒,以表达庆贺之意。中山长昀表面是无所反应,实质上想到本田长兵卫那付骄横地模样。以及他的恶行,心底早已乐开了花。默念天道恢恢。疏而不漏地真言。

只有德川庆丰,心上微微一痛,但仍然装出笑容来,说:“军人在战场上,生死各半。为天皇效忠,捐躯沙场,是本田君的荣幸。我辈自从戎以来。无不以此为最高追求。大家且祭他一杯酒,也不枉咱们和他相识、共事一场。”

桌上诸人都端起了酒杯来,对空沉默片刻后,那酒洒地面。那酒水顺着楼板缝隙滴下去,正落在下面一个客人的脖子里,不由得跺脚骂道:“**!谁地水从尿壶里漏下来啦!”伙计慌忙拦阻,告知原委。那人听说是将军在上面,这才隐忍不法。换了个位置,继续吃饭。

楼上的人默哀后,刀鱼上桌。这肥硕地鱼儿红烩之后,盖以香菜、辣椒,看上去红红绿绿,颇为养眼。掌柜的也不多言。只说一句:“这鱼,厨子已经亲口尝过,无碍,请用。”

德川庆丰久闻刀鱼之名,恨无缘得见,又听说无毒,自是踊跃下箸。连皮带肉拣起大块来,正欲下肚。不防中山长昀用筷子轻轻压住,自己做了个示范,将鱼皮反卷来。外皮包肉。说:“这鱼皮有棘刺伤胃,要反过来才行。”

德川庆丰大为钦服。连声说:“还是这里的吃食大有讲究呀!不像我们北海道食物单调。日后战争结束,我定当请上几个江户厨子,在北海道开个酒楼,会赚大钱的。”

席上众人闻言皆笑,但俱是感叹不已。中山长昀却会顺风扯旗,笑道:“到时候,德川将军的饭店,长昀也参上一股,鼎力支持,咱们共同发财,行不?”

德川庆丰举杯与他一碰,点头笑道:“此事就这么定了。战争结束后,咱们还是要精诚合作的。”

这场酒宴喝喝谈谈,到了晚上接近三更方告结束。两方人等各自散去。

中山长昀兄弟三人在街头和德川庆丰一行分手后,转身向自己家方向走去。此刻月朗星稀,正是夜游的好时候。他们情不自禁放缓了脚步,驻足于坊街路口一座年久破旧地亭轩边。此刻,清风习习,荡过他们酒精醺然的身体,如水般漫溢过他们的四肢,顿时感觉到一阵无比的舒畅。

中山长昀叹息道:“久在乡间,难得在城中赏月,这一轮明月高挂城头,柳树飘拂,鸟鸣阵阵,倒是个让人休憩的景象。咱们三兄弟在城外失之交臂,依旧还是在这城中聚拢来,自是天意如此。”

中山长治着中山长昀,笑道:“长昀忽然良心发现,忆起咱们来了,得陪他坐坐。”

他们俩拉着中山长昀到了亭内,拂去石凳上的浮土,各自坐下。

中山长治取出包美国烟来,散给二人,说:“清剿一过,咱们这连这种烟也难买到了。不知道长州军转到哪里去了。”

中山长则点起烟来,吸了几口,心情忽然变得有些黯淡,油然叹了口气。中山长治是个细心人,感觉到他情绪的低落,取笑道:“三弟倒似个女人性子,见不得这夜景的凄凉意味,居然作妇人之叹了。”

中山长昀也笑,说:“听风流泪、睹月伤心,乃是才子佳人地禀性。咱们中山家,有这么个才情并茂的人物,也是有福啊。”

中山长则轻笑几声,说:“狗屁不通,你们这是什么话?我不过忆起少年时节,跟着你们后面在这里闲玩时的情景,有些伤感罢了。日后,咱们三兄弟倘若天各一方,怀起旧来,怕是记不起这处不起眼的老亭子了。”

中山长治和中山长昀俱是大笑,各自搀起这个小弟的一只胳膊,笑说受不了这等酸劲。还是快些回家地好。三个人在月色下一路快走,回到中山家。

兄弟三个嘻嘻哈哈进了宅子,却见吉野太太坐在照壁后地正厅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说:“你们几个都这么大了,怎么今晚都像孩子似地疯闹?莫不成真的是黄汤灌多了?”

说着,她的嘴角仿佛也漾起一丝笑意来。

中山长昀笑道:“母亲。老三方才在街头老亭中忽生怀旧之心,说是想起了幼时跟在我们屁股后面玩耍的旧事。我们为了照顾他的情绪。只得聊作少年乐,陪他笑笑闹闹罢了。”

吉野太太拍了拍座椅上的扶手,挥挥手道:“时候不早了,去睡吧。明儿早起,再和你们闲谈。”

这兄弟仨齐声唱了个喏,答应着向后宅走去。

德川太太站起来,手捻着佛珠站在石阶上。目送他们拐入甬道,忽地潸然泪下,隐约间低声抽泣起来。她身后侍奉地丫头有些不解,轻声问道:“太太,您哭什么呢?他们并没有惹您伤心啊。”

吉野太太用手帕揩了揩泪水,摇头说:“我是见他们三个这般要好,心里高兴才这样子的。一晃多少年了,难得一见这样地场面了。真是……”

吉野太太如此伤感。半恍惚间似乎一厢情愿地将三个儿子变幻回了孩提时光,陪伴在他们左右的,是自己逝去不再归来地青春模样。那段日子,已经和沧桑岁月一起沉沦下去,风化成为这青砖灰瓦地古旧宅堂,在瑟瑟秋风中留下了一连串的莫名惆怅。

中山长昀此次回城。一路上深思熟虑,想一出手就显示出惊人手段,给长州军地下组织一个下马威,同时也给德川庆丰看看自己这些时日在乡下追逐奇兵队所积下地老辣道行。回城后的十余天,他都逗留在自己家中,看看距离临盆日子不远地妻子版本宫子;和两个兄弟喝酒、打牌;又去陪母亲吉野太太聊家常,一副解甲赋闲的样子。

中山长昀带来的手下那边,一行部属三百余人回到下处,也偃旗息鼓,关起门来聚赌、轰饮。睡觉。看不出有任何的异常举动。

中山长治依旧去街上转悠,途径橘梗杂货铺时不时总要进去坐坐。这天进门。见无旁人,第一句就说:“我大哥昨晚回城了。”

上杉掌柜笑吟吟道:“谢谢,我昨天下午得讯。当时,他刚刚在半途当中。肥前方面有咱们的人抢先一步赶回来了。令兄回城,目的就是要破坏城内咱们这方面的情报站。咱们前些天在城里动手,重挫了幕府将军锐气。他们要雪前耻,只有借重他了。但这样一来,肥前等地区奇兵队的心腹之患一去,正好放手大干。上级指示,城里组织在保存自己地同时,还要适时地发动一些袭击,拖住敌人的军事情报力量。”

中山长治有喜色,说:“外面的形势向咱们有利的方向发展了。我想去参加奇兵队,真枪实刀地和这些卖国贼干,省了窝在这个鬼地方难受。”

上杉掌柜笑了起来,说:“城内斗争形势比之于外面更为艰险。像你这样的能够完全潜伏,不被敌人疑心的已经不多了。眼下,城外大批地奇兵队早已枕戈待战,你我在城里做好策应工作就是了。”

上杉掌柜所说的这么个占领区形势,对于中杉长昀而言,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不值一虑。他在宅内尽兴玩了十多天,回到自己在城里的秘密点,关起门来开了个秘密会议。事先在城外预伏好的数十名暗探,将这些日子侦察、跟踪的成果汇总成文,送到他手中。他翻阅了一气,点头道:“要多注意那些频繁出入、往返于城乡之间的人。我这次要捕的是潜藏在水底的大鱼。那些零星的过客,不是我的目标。”

中杉长昀此次会议地目地很明确,就是要彻底端掉长州军多年经营的秘密情报站,一劳永逸地解决这心腹之患。根据他在乡间跟踪、追查长州军奇兵队地经验,再触类旁通、举一反三,认为只要城里存在着长州军的情报站。那么它和长州军根据地以及城外武装地联络就不会中断。它们之间,必定存在着一条长久而不为人知的通联线路。所以,破获这条线,可以顺藤摸瓜,捕捉到情报站的踪迹。

这些天以来,那些秘密行动的按探们已经将三天十天内有过重复往返城乡之间的可疑分子登记造册,并积极查验其身份。通过仔细的甄别后,紧抓时机。予以重拳出击。现在,江户城中的居民们对此依旧茫然无知。不知道凡是短期出过城地人,都已经进入了中杉长昀的按探站地监视之中。

中杉长昀此次行事极为谨慎,严令手下本分风声不露出去。以期达成行动的突然性,令对手措不及防。

与此同时,数十里外的肥前,越池城里。已是一片热闹,恢复了集市的繁荣,成为四乡八里最为热闹的场所。

清剿专员山下住在督导公署内,无所事事,便派人给城中新安置下来的便衣队,约度边过来搓麻将。度边本就酷爱此道,又到江户来,终日颠沛难得有机会玩玩。这会儿听山下专员相邀。不由心底痒痒的,决定赴席。

山下专员早已约好新任肥前、越池行政长官二位,虚席以待。四个人都是老牌客,见了面寒暄几句后,上了桌子,哗啦啦推洗起牌来。自是其乐融融。度边是久旱地泥土,得此甘霖,手气居然出奇地好,一连自*了两把,望着桌上堆起来的铜角子,喜笑颜开。

山下专员不动声色地点起一根烟来,说:“失敬了,原来度边队长牌技这般了得。昔日,在长州潜伏时,定是靠着这劳什子打发时间了。却不想无意间成为了彀中高手。”

度边一笑。说:“哪里。已是运气好罢了。山下专员难道心疼输了钱?”

山下专员大笑,说:“新占领行政公署这样的招牌下。田赋税收数以百万计。这些许小钱,也值得我山下心疼?”

肥前行政长官龙野三一瞥了度边一眼,说:“度边队长,我和圭骰正雄都是守据一方的地方官员,财政用度自有来处。你不必替我们心疼。赢了你的钱,我们三个倒是不落忍。”

圭骰正雄笑嘻嘻道:“度边队长日夜操劳,专员也该体恤,放一两个肥缺给他才是。”

这句话犹如重锤般在度边的心头重击了一下。他情不自禁地瞧了一眼山下专员。山下专员依然面含笑意,手中捻牌,似是对这二人之言不闻不问,啪地打出个白板来,不由地叹了口气。度边碰了这张牌,又去摸了一张来,说:“山下专员权倾地方,怕是度边这点小小的本钱,不在他的眼里了。”

山下吐吐舌头,指指他随意打出地一张三条,笑道:“我成了。度边队长出冲一把。”

龙野三一冷笑说:“马屁在牌桌上拍起来,无声无息,无色无味,天下至术也!”

山下专员伸手,以食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以示话说得过分了。度边初次和这三人相交,心中虽有提防,但自惭财势远逊,不一会儿几圈牌下来,提防之心转成了艳羡之意。他一边打牌,一边窥测山下的心思。

山下面无表情,却觉察出他心神不宁的症状来,佯作斟酌道:“其实,适合度边队长做的事是有的。但,我这里擅自让他挂名,中山君那里,怕是要有意见的。弄不好,还会以为我在挖他地墙角。”

度边听他的口风,心中失望,低头不语。

龙野三一和圭骰正雄却一唱一和起来,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大家都是捧的川将军的饭碗,凭什么肥瘠不均?他中山长昀没本事给手下谋利,人家替他办了,不来感谢还生什么疑心呢?再者,山下专员也不是等闲之辈,他跺跺脚,这新占地面上也得摇上几摇。谁敢不给他面子?

山下笑呵呵望着度边,说:“度边队长本钱还是有的,只是不大会拿出来周转。我来替你出个主意,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度边惊喜不已,忙道:“洗耳恭听。洗耳恭听。”

山下在桌面上胡乱地画了几个来回.思忖道:“贵部共有两百余人左右。我看情报工作有四五十个人做就足够了。其余人都给个实窝。越池以南四十里地的池前,你想必是去过地,那里是里下入海出口要隘,一直没有好好予以重视。我看,你的人可以守那儿,从来往货船上抽厘金,倒是个上佳的去处。你肯去吗?”

度边立即起身。拱手作揖道:“多谢山下专员地提携,在下感激不尽。”

山下专员道:“中山君那里。不妨事罢?”

度边摇头道:“不妨事。我就说奇兵队出入海口地区地重要通道,就是池前。把持此处,是为了限制奇兵队的活动。”

桌上三个人大笑不已,连声称赞度边队长地应变之策高明,是个不可多得地人才。

三天过后,便衣队中三个重要的头目被度边邀请到肥前上地汤池里洗了个澡,然后叫来两盘生鱼片。就着清酒边喝边骂娘。这些天野外的生活着实累人,他们本都是些养尊处优之辈,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吃喝之际,免不了就怨言频出,含沙射影骂到了中山长昀身上。

度边胸有成竹,看他们牢骚发得够了,微微一笑,喝了口酒。说:“这次,请兄弟们来,是有一件富贵商议。事情成与不成,都在各位的身上,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这几位听说富贵二字,直捅心窝。哪里按捺得住,急急追问详情。度边放下手中的鱼片,抬手向南虚指,说:“池前,地处入海口上,每日进出的船只不下数百。倘若在那里设一个卡口,抽起货物厘金,那可是一笔丰厚地收入。兄弟新近谋得此缺,意欲和诸位兄弟共享,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那几个人听他一介绍。个个垂涎欲滴。连声称好,说决无异议。谁他**的活腻味了,和钱作对?

度边一拍大腿,说:“行,兄弟们没有异议的话,事情就这么定了。我从山下专员那里讨的这个肥缺,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一个人,也是在位大家着想。我们守住这条河口,谋些金币,日后也好鼓着腰包还乡,见了老婆孩子有得话讲。”

度边依照山下专员的计划,先行将手下队伍拆为两部,大部撤往池前河口,小部再分散成若干个小组,专门负责和那些情报暗探的联系。有了重要情报,便暗中知会山下专员,由他派员出击,有了斩获向将军请功,各分一杯羹。至于中山长昀那里,只是草草通知说在池前一带发现奇兵队活动频繁,所以将主力放在那里,以镇住这个重要地区的安全。

中山长昀那边没有表示什么异议。过后不久,又得到报告,说在乡下几处地点和奇兵队发生遭遇战,击毙多人,受到将军府的嘉奖。所以,他反而放下心来,着重对付江户城中地长州军地下组织。

自从中山长昀回城后,一反常态的低调,中山长治的心底便隐隐约约产生了一些不祥的预感。起先,是他对版本宫子肚子中的孩子关切备至,以为问题出在这个方面。但是,后来瞧瞧完全不像。这位外表和蔼的兄弟,实质上眼光里不经意间流露出地阴鸷,令他油然警觉。

居家十多日后,中山长昀离去,家中一切无恙。这使得中山长治明白了自己先前猜测的错误。他开始担心城内情报站的安全来。特别是上杉掌柜和他杂货铺的安危。

但是上杉掌柜似乎并没有对他的警觉予以重视。因为根据他所知悉的情况,中杉长昀是被调虎离山离开乡下的。占领区广袤的田野上,早已隐伏着多支奇兵队。这些队伍,远在幕府军开始清剿扫荡时,就混杂在逃难的难民群里,和敌军相向而行,进入敌区的腹心地带。只待时机一到,便亮出真面目来,配合封锁线外地主力大干一场。

可是,嗅觉敏锐地中山长昀在乡下东寻西摸,已经隐隐感觉到这其中的玄奥。对于敌后奇兵队地生存产生的巨大的威胁。所以,上级才通知他们在江户城里。对敌军核心地带将军府展开攻袭,引得德川庆丰急怒攻心,这才严令调他回城。他的归来既然是迫于无奈,暂时就很难有什么好的策略来对付城中的地下组织。双方在这里所打的交道已经不是一两天了,彼此有多少斤两还是掂量得出来地。

中山长治见上杉掌柜听了自己提出的意见后,没有报以太多地关注,明白他并没有将中山长昀的回归作为一个重要的威胁。因为自己也参加了夜袭将军府的战斗。知道围魏救赵的典故,原来乡下为祸一时的中山长昀。就这样被轻易地调回了江户。准确地说,这一轮交手博弈中,中山长昀只是一枚被他们玩弄与股掌之间的棋子而已,已失去了作为对手地尊严,不值得重视。更何况,这些仅仅是自己心中的猜测罢了,没有任何的真凭实据来验证。自然是无足轻重了。

中山长治怏怏不乐地离开了杂货铺,回家去了。此刻是时分,有闲的人从午睡中醒来,困苦的人继续忙碌着生存。大街上渐渐人多了,都在为傍晚时即将到来的热闹加注一份努力。他提着布袋,在粮行的门口稍稍停顿了一下。他本能地想进去坐坐,找长则聊聊。但是,随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继续前行。

店铺中的伙计瞧见了他,便朝院中叫老板。中山长则正和版本龙也算着近时进销地账目,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出来询问时,伙计指指外面街口,说方才看见中山长治在门口停步,以为要进来的。不想却又走了。版本龙也心头正有事,闻言不禁苦笑道:“这日子把人给过的,都举止失常了。”

可惜,中山长治没有听到版本龙也所说的话,不然定会将这四个字如数奉还,戴在他的头上。他回到宅中,途径中山长昀院门口时,正巧被里面凭窗而坐缝制小孩衣服的版本宫子瞧见,忙轻声叫住他。他进了屋,看看她臃肿地体态。以及手心里那堆针线精致的童衣。不由得浑身漾起了一股温馨之意,心头一柔。便坐了下来。

版本宫子凝视着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微笑道:“这是你的孩子,盼他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呢”?

中山长治说:“男孩吧。男孩子好,保家卫国,铁血男儿,多强悍。也给咱们中山家先续根苗,省了老太太整日里巴望。”

版本宫子嗔道:“前面的话我不爱听。后面的我却喜欢。这孩子是中山家的根苗,是得好好珍惜。”

中山长治一笑,说:“怎么?难道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好吗?”

版本宫子说:“不敢奢想。只要孩子有骨气,不似中山长昀,就好。”

中山长治叹口气,走近来,低头端详她的肚子,伸手探入,隔着肚皮感受着胎儿的动静,脸上霎时充满了阳光般地笑容,满足地在喉咙喘息一声,低声道:“我想看他出生时地样子,是像你多呢?还是像我多?”

版本宫子含笑道:“别急,没些天了。两个月后,他就出世了。到时候,我让你看个够,抱个够!”

中山长治却流露出一股失望之色,喃喃道:“两个月,还有两个月。到时候,说不准我已经不在城里了呢?我可企盼着出城去投军,加把力赶走幕府将军呢。”

版本宫子脸色一变,惊诧道:“你想出城去参加长州军?”

中山长治点头,坚定地说:“走,迟早得走。这城里的气氛,几乎快把我压抑得疯了。我真地想出去!”

也许是这句话语音过重,隐约间传到了院外,正巧被路过的人听入耳中。随即,几乎是紧接着他的话语,有人说:“出去?上哪儿去啊?这兵荒马乱的,自己家中最为安全。”

中山长治和版本宫子听到这个人的声音,不约而同地惊出了身冷汗,掉头朝窗外望去,竟是母亲吉野太太。

吉野太太这会儿正准备去前面去找管家,吩咐他一件事,不料途径长房院外,偶然听到了这句话,心中诧异便进来看看,居然是中山长治和版本宫子坐在一处谈心。这二人愕然望着她,一时哑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