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天剑蚀日 第二百六十四章 暗战(二十四)
作者:无赦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2677

次日一大早,中山长治郁闷之下无所事事,只得往德元土药铺子一游。在店内和老板闲聊了几句局势后,又觉得索然无味,便告辞出来。他驻足街心默思良久,突然想到了一个去处,转身便走。

白云西山神社在这个时候,枯叶寥落、无人问津,连正门都未开。中山长治从围墙边绕至后门,伸手轻轻一推,居然是虚掩着的,应手而开。他有些警戒地侧耳聆听,隐约可闻和尚别院内传出的轻声谈笑,气氛一片怡和,不由心头一宽,知道和尚有友人相访,便远远笑道:“和尚成了孤家寡人,没了小和尚侍候,这日子可是每况愈下了!”

室内谈笑立止,老和尚从小窗处探出头来,似乎有些意外地望了他一眼,迟疑片刻后开颜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中山君。今天正巧,有两位中山君先后造访寒庐了。”

中山长治听得此言,心有疑虑地跨入门槛,抬头望去,大出意外。坐在木椅上捧茶和和尚面对之人,竟是自己的兄弟中山长则。

中山长则见弟弟进来,淡然一笑,说:“咱们今天早上,怕是异床同梦了,都想起了老和尚来请他排难解忧了。”

龟板和尚大笑,道:“相见不如偶遇。你们兄弟二人整日里见面,也在和尚这儿来个意外相逢吧。”

中山长则、中山长治兄弟俩相视而笑,端起和尚殷勤奉上的清茶。在这个寒凉乍起地初冬的上午,终于心境平和地坐了下来,这和处在中山家纷乱复杂的环境迥然有别。

中山长则似乎正在和和尚谈论自己眼前遭遇的困境,讨教如何可解。和尚替他掷签,得了一个水雷屯卦。卦解为远徙不利,不若守宅待动,克艰克难。终有大成。这屯卦之解,令中山长则打消了携带妻子离开江户赴北海道的念头。决定留在这里。中山长治听说他不走,心中也很高兴,表示值此风雨飘摇之际,中山家男丁聚合,自可抵御不利局势所带来的影响。

中山长则笑笑,说:“只怕母亲她老人家不这样想。”

中山长治忽然忆起,先前自己曾来观中为二哥求过一卦。和尚似乎说是宜走为上。怎么不过半个来月,居然就改了说法?于是,便向和尚请教。和尚含笑解释说上次之卦,与今天之卦都是正解,只不过时势不同而已。前次中山长则出门,就算被劫,结果也会好过回到江户。但回了江户,玄机已变。只能落眼于此时此刻的境地了。这一卦出,居于家宅,有惊无险。

中山长治听得稀里糊涂,坐在那儿虽不明言,但却不能理解。和尚仿佛看出了他地疑虑,但都佯作不知。依旧谈天说地,追忆着战争前的舒适和祥和。

随着阳光渐渐抬高,中午将至,和尚留这兄弟俩在寺庙中吃饭。

中山长治刚想推辞,却见哥哥笑吟吟从身边一个黄布袋内取出两只油纸包来,放在和尚桌几上,说:“这里有在下预备地两样小菜,留着下酒用吧。我可想尝尝你那西山神社珍藏的清酒的滋味了。”

龟板和尚连忙取来两只青花大碗,将纸包内的菜肴倾倒下来,道声无量寿佛。说:“这两只中国的青花碗。是和尚随身物件中最宝贵之物。不想,今天倒用来盛装你的坊间小菜了。”

中山长则哈哈笑道:“战乱时期。物价飞涨。方丈满面菜色,守着这两个空碗饿死不成?不如装菜,供咱们三人畅饮之用,方才还原它本来的用途。”

中山长则望着白如雪练般地酒汁入杯,迫不及待地啜饮一小口,一道似凉非凉、似热非热的酒线从舌底直向丹田处流淌去,口颊暗香浮动,不由自主叫了声好!和尚望着他,摇头说:“大惊小怪,和尚若似你,整天喊破喉咙了。”

中山长则竖起大拇指,赞道:“此酒胜枯陈酒多矣,我平生所饮,以它为第一!”

龟板和尚不屑地一笑,说:“枯陈药酒也算是酒?那是堆药材,喝酒如啖药,下品之下品而已,不值一提。”

中山长则一愣,倒也觉得他这话有道理。旁边一直不语的中山长治这时举起杯来,笑道:“我不是专程为酒而来,却有幸饮到美酒,意外之喜,意外之喜。要感谢二位。”

龟板和尚点头道:“你此言甚是,不像令兄一早便有备而来,挟菜逼酒,居心叵测,居心叵测!”

中山长则又饮一口酒,洋洋自得道:“此酒不加勒逼,焉能喝到?”

龟板和尚和中山长治相顾愕然,旋而放声大笑。笑声在这寂寥清冷的西山神社后园内回荡,隐约间掠过墙头,散没在四边辍耕的农田上空。

中山家内,吉野太太收到了长子中山长昀从鸟羽托人捎回的一封家信。信内字里行间,散发着某种莫名的不祥气息,令她感到了寻常时人们所谈论的劫数,正隐然向着中山家接近。她睁大眼睛,意图从这些端正地字迹中分辨出那不祥预感的清晰形象。正在这时,中山长则、中山长治兄弟俩联袂而归。她忙不迭地将他们唤到眼前,将那封信递过去,幽幽叹息了一声。

中山长则惊讶地望望母亲,低头去看那信。信内,中山长昀言简意赅地写道:

鸟羽省府行营形势大好。大康将军念及故人情分,相待甚亲,长昀常随侍左右。将军闲来道及先君,忆昔日相交之情。未尝不慨然涕下。

又,前线战事吃紧,局势难料。望母亲及茂弟谨守家门,以免无妄之灾。二弟此时情形,心中挂念,吾已敦请将军出面斡旋,以他的身份。当令对方有投鼠忌器之感,不敢对二弟任意加害。言不多述。望母亲大人保重身体,勿以庶务为劳,颐养天年。

不孝子中山长昀顿首

中山长则放下信,和旁观地中山长治交换一下眼色,微微笑道:“大哥如此关心,倒令我惶恐不已了。”

吉野太太瞧着两个儿子,喃喃低语道:“他在那边越受重用。我便越加如坐针毡,万分的不舒服。要是能急流勇退,守宅归隐,那才是中山家的幸事。”

这晚地家宴,受此封信的影响,气氛十分的郁闷。大嫂版本宫子回娘家省亲,得一个礼拜才能回来。吉野太太的满腹心思无处宣泄,看着桌上地菜肴提不起食欲来。只是喝汤。中山长则夫妇和中山长治似乎也受了感染,只吃了一小碗汤泡饭,嚼了一根酱黄瓜后,早早离席。

吉野太太无奈地看着一桌子的菜肴,吩咐管家说:“让厨房给我熬一小碗小米粥来,我今晚地胃口太差。什么东西都吃不下了。”

管家早已习惯她这种阴晴多变的性子,答应一声去厨房了。在宅内巷口拐弯处,他正巧碰上衣冠齐整正欲出门的中山长治。中山长治说出门去散散心。管家叮嘱一句说幕府军这阵子宵禁,8点后,巡逻队逮着人可是要抓走的。中山长治点头表示知道了,自己只在宅子附近地街巷溜达一圈,无关紧要。

中山长则和妻子版本宫子回到了住处,沏下了茶水。版本宫子坐在窗口桌下,低头又望见那本沪版杂志,翻阅几页。还是上次那本。不禁有点儿奇怪,问中山长则为什么不另换几本看看?中山长则笑笑。说:“就这一本,旅途用来散心地,哪里还有?”

版本宫子也笑,说:“这次出门就没带,把它丢在了枕头下,还是我替你收拾床褥时翻出来的。莫非,这冥冥中自有注定,还是要折返回来地?”

这一刻,宪兵队、幕府军城防团所部,已经陆陆续续开始在街头巡逻,驱赶着零星的行人,并以逮捕拷打作为恐吓。中山长治在归来的路口邂逅了乘坐马车车出来巡视岗哨的本田小名。他隐身在一家商铺的深窄门洞里,在黑暗中注视着这个壮实中年男子耀武扬威持刀而坐的模样,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厌恶感,悄悄吐了一口唾沫,目送着他们消失在远处的夜幕之中后,继续自己的归程。

他回到宅中。管家坐在门房间里,自斟自饮有了些许地醉意,抬头见他进来,忙起身埋怨道:“我再三嘱咐,您还是迟回了。要是路上被盘查抓走了,那岂不是又生事端?”

中山长治笑笑,说:“难得看江户的夜景,我走了几处,不知不觉地离家就远了。还好,路上没碰上麻烦。我一路走的是捷径,谁让咱们是本地人呢?”

管家连连摇头,关门下了门闩,径自回去喝酒御寒。中山长治回房去睡,走到中山长则院门边时,停住脚步犹豫了片刻,省悟似地笑了笑,没有敲门。

半夜间,江户上空呼啸的北风渐渐平息,不出两个小时凌晨朦朦幢幢结起了一层大雾。漆黑的夜色下更添迷蒙,令这座千年小城犹如蜃海迷航的小船,不知该驶向哪个方向。所有人都在这天地清晨,分辨不出夜幕和晨曦的变化,因为浓雾的缘故,江户城内外居民都不约而同地晚起了一个多钟头。

江户城北将军府,幕府军第七军团总部。将军德川庆福匆匆起床,抱怨着这个不宜出行的天气。按照预定计划,他要前往鸟羽参加由畋骏六大将主持召开的清乡军事会议。宪兵队长本田小名站在门外候命,准备护送这位上司前往码头,乘船前往江边八滩军港过江,再沿运河去鸟羽。

他们乘车在江户城中穿梭而过,来到大埔码头。早已等候的恒生号客轮抵近码头,德川庆福登上甲板。眺望透过云层隐约射来地微弱阳光,心中估算大约半个钟头后,这讨厌的雾气便会消散。他又看看手表,确定了启航的时间,命本田回去后向鸟羽急文,自己已于今日早晨动身,预计明天凌晨到达鸟羽。

在一声悠长回旋的汽笛声中。两艘汽艇前后夹护住轮船启航离岸,沿着宽阔地河道向西驶去。

这支小规模地船队。依照昔时中山家二少爷奔赴江边的路径,加足火力向前疾驶。烟囱冒出地黑烟上升了不到数米,就被茫茫雾水浸湿,遁形无迹。德川庆福少将坐在暖气充足的舱内,喝着热茶,俯首查看军用地图,找到了自己此次行程地起始河流。并用红蓝笔在图上标号出几处重要的地段,心中暗暗为即将开始的清乡计划作预先准备。

此时,阳光升起,河道中呈现出奇怪的现象。有的路段无雾,有的路段却依旧大雾笼罩,毫无消退之意。船上护卫的士兵们,对这情形很觉新奇,叽里咕噜议论着。并点起烟抿上几口清酒驱寒,情绪逐渐放松下来,似乎已将这次护送任务当作了难得地出门旅游的机会。更有甚者,开始吟唱起家乡小调来。和者颇众,竟在船头船尾唱成了一条声,回荡在雾气蒸腾的河面上。

德川庆福听到歌声。会意地轻声一笑,继续专注于地图的研究。

就在船只驶过河岔,前方再无交汇河口,坦荡无阻水面开阔,可以全速前行时。突然,前方开道的那艘汽艇底部传来一声哑闷沉郁的巨响,水花冲透了艇舱,冉冉飞升在半空,哗地一声洒落下来,刺耳之极。只见这艘汽艇中央爆出一个大洞来。冰冷刺骨的河水从洞中涌入。洞口四周。趴伏着十几具被炸死的士兵尸体。其余活着地人,开始拼命往艇身外舀水。以期能延缓下沉的时间。

后面那两艘船连忙倒车,竭尽全力降低船速,以免撞上前面的汽艇。德川庆福挥手,命令副官出舱去看出了什么事。那名副官刚刚踏上甲板,便听见一声枪响,应声倒地。

随着这声枪响,但见河道两侧的芦苇丛内,洋枪扫射声仿佛炒豆,打得这两艘船上人仰马翻,弹痕累累。前面那只艇内忙着舀水的幕府军士兵们还没回过神,便翻身落水,做了枪下之鬼,随着那只被炸破艇底的汽艇在水中倾覆沉没。

德川庆福听到枪声,立即反应过来,知道是中了埋伏,忙去舱壁上取下悬挂着地手枪,矮身出舱,大声叫喊着:“火力压制!火力压制!”几个卫兵过来,将他拽入舱去。

负责护卫的矢野小名尖声叫道:“将军阁下,请您安坐舱中,在下立即组织还击并突围。”

说罢,他冲出舱去,挥舞指挥刀集合起四挺洋枪,左右对准两岸敌方的火力点,进行疯狂地压制射击。又令掷弹兵在甲板上支起土炮筒,瞄准关键目标,共打了三发炮弹,炸掉了右侧岸上的一个重洋枪火力点。可是,随即便被左侧的对方射手注意,一梭子点射,炮手及填弹手俱被打死。后面那艘汽艇上的幕府军士兵未受损失,此时反应过来,掉转艇身,迎头扑向左侧芦苇荡,集中火力进行强攻,并在浅水区卸载兵员,分散登岸。这边岸上的火力转而展开对攻,无暇攻击轮船。轮船上的主要力量则撤并于一处,向右侧全力攻击。

矢野小名催促着司炉发疯似地添煤加炭,亡命般驶出伏击圈。顺流而下四五里路后,但闻枪声阵阵,已在耳后依稀湮没了。

德川庆福走出甲板,下令急文江户及周围驻军所部,以方才遇伏地点为中心,进行拉网式包围搜查,所有可疑分子,一律予以消灭。然后,他命令继续沿河道按照原计划前进,毋令这次被袭而耽搁行程。

德川庆福的船队遇伏地点,距离江户城南门水关不过40多里路。激烈的枪声立刻将雾幻中沉迷地居民们惊醒了。有过战争经验地少数人听出了这声音所蕴含的信息,悄声告诉亲友,这不是一场大规模可能累及江户地战役。而是一次中等以下地遭遇战。极有可能是长州军所为。街民们聚在路边面摊和茶社里悄声议论着,倾听着远处街头传来的阵阵皮靴声,知道幕府军开始紧急出动了。

果然,宪兵队长本田小名带着大批部队赶向大埔码头,临时征用了十几条船作为运输工具,赶赴事发地点。与此同时,临近那里的几个据点里驻守的幕府军几乎同时倾巢出动。从各个方向向这边包抄过去,想趁着这个机会一举围歼设伏的敌人。

可是。这次针对德川庆福少将的突袭,来的迅猛,去得也快捷。眼见德川庆福地座船冲出火力圈,无法追上。这河道两侧的攻击火力立时大盛,正打得那些上岸地护卫队焦头烂额时,又戛然而止。随即消逝得无声无息。

战场处,河面上漂浮着一片幕府军的尸骸。岸边芦苇丛里到处是受伤士兵们凄凉的哭喊声。戛然停息的枪声,几乎使增援的幕府军丧失了具体的目标。他们在浓雾消散的田野里东张西望,靠着燃烧着袅袅上升地烟火,才好不容易找到目的地。但敌人已经失去踪影,满目疮痍,不堪入目。

本田小名率部沿河而至。他指挥着部下把这批战死者和伤员运上船,带回江户。然后向德川庆福少将发急文:经激烈战斗,敌军溃散。本部正分头追击剿灭。

德川庆福收到这份急文,将它丢给了随船的矢野小名。矢野一脸的郁闷,低声说:“经此一战,居然不知道袭击我们的对手是谁,真是奇耻大辱。”

德川庆福思忖道:“这不像长州军部队的火力配置。两岸居然部署数支美式洋枪,而且还有德式火枪大量使用。我猜。怕是那支神秘出现的奇兵队所为吧?”

江户城南隐约可闻的枪炮声,同时惊起了正在房中酣睡地中山家兄弟。

中山长则离开妻子温暖的怀抱,来到后宅登高处,见管家正架着梯子向南张望,忙问其详。中山长治懒洋洋地拿着个热毛巾,边擦边走过来,含笑说:“瞧这动静,我还以为是过年了呢,满大街的爆竹声响。”

管家神情紧张地下了梯子,说:“南边有战事。这会儿又风平浪静。怕是幕府军碰上了长州军。打了一会儿,就各自走人了。”

中山长则默想片刻。改颜笑道:“停了就好。这枪声让我做梦都不消停。”

中山长治见走廊下母亲和大嫂版本宫子关切地走了过来,忙去迎接。吉野太太见他们兄弟二人都在,放心地说:“外面枪声一起,我就怕你们两个冤家不在宅子里,外面兵荒马乱,可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呢?”

版本宫子笑盈盈望着中山长治,说“你每天都出门很早,今儿怎么反常了?也好,避过了这场祸乱,也是件幸事。”

中山长则摇头说:“大嫂过于担心了。这枪声离江户还远着呢。三弟就是出门,也不会遛达到那里去的。”

版本宫子嘴角一撇,说:“这可不一定。你是美人娶得,热被窝睡着。人家可还是光棍一条呢。保不准去了城外寻一个意中佳人回来。”

中山长治苦笑道:“老天,江户城里的姑娘们我都看不过来,还要去乡下去寻?”

众人一阵哄笑,各自离去。

中山长治回到卧房,丢下毛巾,穿上件呢大衣,围上褐色长围巾,在颈部重叠缠绕了几圈,遮去半张面孔,腋下夹着本半厚不厚的书本,出门去了。

街头此刻一片肃然。为了防止城里也出现长州军地骚扰行动,守卫部队全部出动,几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不得已出门的居民们大多战战兢兢地走着路,不敢抬头瞧看他们。中山长治一路来到德元土药铺,进了空荡无人的店堂。小紫老板一个人坐在柜台上,手抚算盘正出神着,没留意到他的进入。

中山长治伸手在台面上一拍,叫了声:“店家,鲜辣面两碗!”

老板一惊,抬头看是他。摇头笑道:“客官,我这儿是药铺子,不是面馆。你要吃面,出门向北第三家,云吞面便是。”

中山长治收起笑容来,关注地问:“先前南门外那通枪响,是长州军奇兵队动的手?”

老板摇头道:“这只有幕府军知道了。咱们老百姓能晓得个啥?”

中山长治眉梢一动。会意地一笑,说:“这可就让本田小名伤透脑筋了。弄不好。德川庆福将军也是一头地雾水呢!”

中山长则吃完早饭,在院子里转悠了老半天,无事可做,便去兄弟处聊天。可是居然发现中山长治不在家,心中奇怪,也披起件外套出门去。正巧在走道里遇到版本宫子。版本宫子也想出门,回娘家看看。执意要和他同行。中山长则无奈,只得在门外叫了马车,两个人坐上去,先往西街的版本家。车子在曲径小巷中跑了一段,然后上了大街。没过多久,便和本田小名率领回转的援救队伍迎头遇上。

本田坐在马车车跨斗内,正烦恼着,抬头陡见马车上中山长则身旁坐着位娇美的女人。挥手命令士兵过去拦下。他跳下马车,走过去上下打量了一遍版本宫子,板着脸问道:“中山君,你这是去哪里?”

中山长则下车,略欠腰道:“本田太君,在下陪夫人回娘家。”

本田点头。说:“现在戒备了,你们路上怕是不便。我派人护送你们,以后遇上这样的情形,千万不要出门。将军地子弹可是不认人地!”

中山长则笑着道声谢,复又上车,在粼粼车声中远去了。本田目送着车上黑发如云般版本宫子地背影,愣怔了片刻,掉头而去。

车上地中山长则似乎隐约感觉到了本田方才那有些闪烁不自然地眼神,恻头望望妻子,说:“以后。没有要紧的事。不要出门。等过了这阵子乱象,幕府军开拔后再说。”

版本宫子不明所以。吃惊地看着丈夫,没有应声。

吉野太太此刻也和版本宫子一样,不在宅中,去了西山神社烧香还愿去了。西山神社始建于战国时代,到了现在式微已久了。可是,战乱一起,军民死伤无算,重又燃起了对于神佛的信仰,个个忙不迭地赶来敬奉香火,唯恐落后。

中山家是江户世族,对于庙宇一道向来尊礼。历年来的香火钱不为少数。所以,当家方丈亲自待客,格外重视。吉野太太见山门殿即围墙塌毁半截,知道是前年扔下的炸弹所致,故而上香之后,特地提出捐大洋伍佰,用以山门的修缮。方丈自然高兴,忙安排下一桌素斋款待。这下子老太太自然是不能回来了。

中山长则、中山长治听说母亲不回,乐得轻松,忙让管家取出家藏好酒来。兄弟俩对饮。

那厢里,大嫂版本宫子闻着了酒香,居然不依,也要喝点儿。版本宫子娘家是盐商,家道殷富,虽然是女儿家,却也常常在家陪父兄喝酒,酒量颇大。可是过门以后,一直没有显山露水。连丈夫中山长昀都不知道。今天婆婆不在,馋肠被酒香勾起,拿起杯子,令两个小叔子惊诧非常。

中山长则呵呵笑道:“嫂子,原来你也喝酒,倒让兄弟们意外了。”

中山长治也笑:“大嫂是尝尝酒味吧?那可辣嘴,不是适合女子消遣的东西。”

版本宫子微笑道:“您二位慢饮,我是尝尝酒味而已。只不过,这五年陈酿地清酒,酒味不算醇厚,至少八年,酒色深碧,才能叫做上品清酒。”

中山长则、中山长治对视一下,哈哈一笑,说:“原来嫂子果真是酒中行家,我们都看走眼了。”版本宫子见他们兄弟语中隐含轻视,一拍桌子,冷笑道:“今天趁着老太太不在家,咱们来个一醉方休,怎么样?”

中山长治望着中山长则,有点儿为难,说:“这……不妥吧。”

中山长则见版本宫子咄咄逼人的架势,稍觉心虚,佯笑道:“嫂子,可真是的。我们两个男子汉。怎好跟你一个女人家斗酒。”

版本宫子不悦道:“咱们谈地是酒,碍着男女什么事了?你们不敢就算了。”说着,她将杯子往桌子上一顿,起身欲走。

这下子,这兄弟俩可挂不住面子了。俩人附耳一合计,决定奉陪。版本宫子从管家手里接过酒壶来,先倒了三碗。扬首饮尽,示意小叔子们干了。俩人自然不示弱。拿起碗来一口咕尽。酒水复又倾注,两口菜下肚后,又是一轮对干。如是这般,四五个回合下来,中山长治先行支持不住,站起身来摇手欲言,可话未出口。一个踉跄便扑在桌上,双臂环首呼呼睡去。

中山长则见弟弟倒下,虽然自恃是沙场的老将,却也心慌。他刚想议和停战,罢手不喝。孰料,版本宫子又是一碗酒倒下,酒碗里碧花泛动,令中山长则顿生力不从心的倦乏感。版本宫子依旧一口饮了。照了照碗底,等着中山长则。中山长则勉强堆起笑来,以协商的口吻说:“嫂子,今天喝得不少。我看,这碗酒之后,就不添酒了。咱们照料一下三弟。”

版本宫子望望鼾声如雷的中山长治。淡淡一笑,点头同意了。中山长则硬着头皮,捧起碗来分三口喝光,丢下了碗指指中山长治笑道:“三弟,毕竟少些沙场阅历。这饮酒之道……”

他话未说完,便也和中山长治一样趴倒在桌上,抱头大睡起来。版本宫子笑嘻嘻叫来管家,让他扶中山长则去睡。自己和另外一个女佣协力拖起中山长治,将他半倚半靠在肩头,搀送回去。

到了中山长治地院内。将他安置在床上后。版本宫子打发佣人回去。她去替他沏了一杯茶,温在热水里。转回来坐在床边,望望呼呼昏睡的中山长治,轻轻刮了他地鼻子,轻声笑道:“小东西,也撑着量喝酒,怕不醉死你?”

她站起身来,望望院外无人,便去关上院门,回来后复又坐下,伸手在中山长治红润的脸庞上抚摸了片刻,似乎心有犹豫。但随即,她便下定了决心,深深叹了口气,双唇印在他地嘴唇上。

中山长治挣扎着支起身,微微睁眼望着面前这个熟悉的秀美面孔,不知是身在现实还是梦中。

下午4点左右,吉野太太回到了宅中。几乎一整天在寺庙内盘桓,令她觉得疲乏不堪。进了门,见了管家,随意问起中山长则和中山长治在哪儿?管家说都在家,正睡午觉呢。吉野太太笑笑,心想这两个人在家关着门睡觉,倒是件好事,省得出去惹是生非。这非常时期,省一事少一事。她带着丫头女仆穿过院落间地甬道,走向后宅,在中山长治院门外恰巧看见儿媳版本宫子的背影拐过墙角。她忙加快步伐,远远唤道:“宫子!宫子!”

版本宫子闻得吉野太太的喊声,加快了步伐走了一段,旋而省悟这样不妥,便驻足于巷口等候。吉野太太赶上前来,见她似乎神情有些异样,以为是遇上了什么事情,关切地问怎么脸色这样苍白?版本宫子拂了拂额前垂下的一缕头发,说:“没事,刚才想起从娘家带回的一件物事没见,怕是丢了,正赶着回去翻翻呢。”

吉野太太谅解地颔首,关嘱说:“宅子里人杂手长,千万不要拖拖拉拉地。你们年轻人就是马虎大意。”

版本宫子答应着,小心地陪在她左右,一边说一边向后面走去。

中山长治院中,这会儿早已是云消雨散。三少爷中山长治,酒醉加**交错杂乱后,睡意更盛,这一觉不知不觉睡到了月上枝头才醒来。他伸手去床边取茶水来喝,小肘一出被子,便觉一阵凉意。定神一瞧,居然是光肉没有衬衣。他大吃了一惊。翻身坐起,低头审视。却见枕边丢了串着几颗珍珠的红绳子拴挂住的玉片。拿起来看看,心中省悟了是谁的随身东西。

他凝神回忆先前似乎是睡梦中的经历来,不由暗暗叫了声苦。方才因酒醉,竟稀里糊涂地和大嫂版本宫子有了**之欢。他立刻快捷地穿衣,整理好被褥,带着宿醉地无力和倦怠离开了院子,去晚饭桌上探寻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