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媒
作者:入眼迷花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700

自那夜后,我并没有像某些人以为的那样,很嚣张地就此插手府务,反而对外宣称偶染风寒,闭门不出。

西门岑两夫妻除了亲自来探望过几回以外,还命西门泠每日都来为我探脉开方,各种珍贵的补品药物更是流水价送来沉雪阁。

西门笑每天都会过来看看我,然后回去像西门纳雪汇报。但西门纳雪本人却是一次也没来,即便只是一墙之隔。我听西门泠说,西门纳雪最近的身子很不好,时起寒热,甚至有咯血之象。

我自然知道是因为他强行施咒的缘故,可这事自然不能让西门岑知道。正巧我称病不出,倒让西门岑更是相信是因为我状态不佳,西门纳雪才会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我深知只有让西门岑对此深信不疑,我才更得安全。

祁风城地处北寒之地,刚过了夏,秋意未起,一转眼便已入了冬。

我倚窗而望,整栋沉雪阁内的植物全落了叶,倒是有几十株梅花花信正好,给这个肃闷的季节添了些许颜色。

张之栋在门外喊了声,便推门进来了。

他搓着手抱怨着:“这鬼天气,真是冷得不像话。”

我微笑答道:“可不是,若在江南,此时还该着单衣呢。”

流光端着各式小点心跟着进来,听了我们的话,一脸向往:“哇。江南啊,听说那里很美。到处都有花,还有穿得很漂亮地姑娘。”

张之栋忍不住笑起来:“还有长得很好看的公子。”

流光大羞,连连跺足:“夫人您看您看,张总管欺负人家呢!”

她面色桃红,眉梢眼角尽是羞意,嘴角却噙着笑。双手掩着眼。眼眸的余光却偷偷瞥向张之栋。

这下我是真的笑出声来:“流光,那是我们张大总管捻酸呢。”

张之栋眼角一阵抽搐。连尾纹也刹时间深了不少:“小姐,您就拿我开心吧!”

我接过流光递来的热茶,吹着盖碗上的浮叶,抬头笑道:“之栋你放心,便是江南满地才子,流光眼里也只有你一个。”

话音刚落,流光便已捂着熟透了的小脸躲得无影无踪。

北地地姑娘就是比南方的小姐大方。便是害羞,喜欢了就是喜欢了,也不会明明喜欢却硬是死要脸皮说不喜欢。

张之栋愕然道:“小姐,您不是有那个意思吧?”

“有何不可。你也该有个自己地家了。”我悠然道,“流光这姑娘真不错,品性温柔,容貌秀美。你还求什么?”

“可是——”

我挥手打断他:“你别跟我说什么大仇不报,何以家为的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跟着我这样阴来谋去,也不定哪天会有个闪失,总该给你张家留一点香火吧?”

其实我哪有这么迂腐,香不香火的在我看来又算得了什么。张之栋身世坎坷,一家老少尽被玄天宫人所害。如今他跟着我,我也算得是他世上唯一的亲近人了。我自己的幸福已经完结。总希望身边的人能够得到幸福。

“小姐——”张之栋还是不愿答应。

我轻启朱唇,只问他一句:“之栋,你只问问你自己的心,我说地话到底有没有几分道理?”

我深知他大仇得报前不会考虑自己的下半生,可我这做小姐的总该为他们着想下,万一哪天我不在了,也能彼此照顾,互相安慰。如今难得流光这株嫩草能看上张之栋这头老牛,再美满不过了。可依他俩的性子,我若不替他推上一把。这好事还有得磨呢。

张之栋顿时哑然。半晌他才道:“小姐,您的心思我全明白。可流光再好。毕竟是西门家族的人,您有把握她不会是西门岑派来的细作?”

“西门岑不会派来细作,他是做大事的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要探消息,他有地是办法。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流光真是细作又如何?她只是个听命于人的下人。她真心喜欢你,只要你一心一意对她,她自然全都为你打算。”

张之栋目光游移,缓缓道:“这事,您让我再想想。”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能不能想通就看他自己了。我这当主子的也只能推波助澜,总不能强逼着他娶亲。

“一辈子的事,正该慢慢想清楚。”我一笑而过,再不提起这事。

我有时会觉得张之栋这人很有意思,他为了金钱绑架我、为了私仇利用我、为了一个相约留在我身边。在我还没有开始为他做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先期投下了巨额的资本,甚至差点赔上了他地性命,而这样提心吊胆到绝望的日子还不知何时是个头。张之栋投在我身上的赌注不可谓不大,我若是半路弃他,他的人生只怕便真的要崩溃了。真不知道他对我哪来的信心?

“之栋,为什么你对我这般有信心?就算我和你同仇敌忾,难道你不怕我年龄幼小不堪担负重任吗?”

“小姐,自那日绑架你起,我已经看出了小姐身上的不凡之处。您冷静地超乎常人,在那么混乱的时候犹能和人镇定自若地谈判争取自己的利益,不露丝毫怯意,连西门岑这么利害的角色也无奈你何。换做之栋,在那个时候肯定做不到如此头脑清晰、有条不紊。之栋心里明白,报仇一事绝不是单凭匹夫之勇便能得偿如愿,之栋所欠缺地正是小姐所擅长地。”

“你真的不怕死?”我犹有些不敢置信。“你救我地时候那般危险。你的命随时有可能丢掉,那我就连你是谁也不知道,如何谈得上替你报仇?”

张之栋含笑说道:“小姐,您的性子我也看出来一些,玄天宫大大得罪了您,您必然不会放过他们,但我也知道玄天宫是吃不得半点亏的。这辈子您和他们必是无休无止了。就算我死了,凭您的头脑。总是能觅得良机灭了玄天宫,那么您虽然不是替我报仇,结果也是一样地,我一样可以含笑九泉。”

我冷哼:“张之栋,想不到你的心计也挺深地。”

张之栋苦涩地笑笑:“与其让自己近乎无望地等待,还不如把希望寄托在您身上,倒还能让之栋这生有些盼头。”

他话中的真心我听得分明。虽然仍然是利用,但我何尝不是在利用他呢?这样的坦诚相见让我被利用也利用得心甘情愿。我伸手扶他起来,在他满怀期冀的视线下,郑重地许下诺言:“张之栋,你的仇便是我的仇。”

张之栋听了竟然眼角湿润,哽咽难言。我可以对女子的眼泪视若无睹,偏偏无法对有泪不轻弹地男儿泪无动于衷,一时间竟有些手忙脚乱。

好在他马上恢复了常态。伸袖一抹眼眶,我不禁大大松了口气。

※※※

一晃便是一个多月。

我一直没有任何行动。西门纳雪恁地沉得住气,居然不闻不问,由得我去。西门泠每天来探脉,一贯的沉默寡言,也并不多说一字半句。只有偶尔提到他兄长西门苍。漠然无波的面孔才会现出一点光彩。

西门岑除了偶尔来看看我,平时并不来打扰我静养,见了我面也只说些风花雪月的无关闲谈,从不提起什么重要事情。

西门嘉每次都是陪着她丈夫同来同往,我仔细观察过,这个女人平素就在自己院里活动,非有必要,极少单独出门。这般的贤良淑德,与她一贯给人的风骚印象截然相反,可见人不可貌相这话真是对极。

而西门风则在半个月前出了堡。听说是西门岑派他去办点事。至今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西门岚也出了堡,明面上是要出门调解武林纠纷。实则是替我去传达消息。

至于西门觞自然是完全不可能与我有任何交集了,我只听西门笑说他最近埋头于研制一种新酒的配方,谁都不搭理。不过以他的那种烂个性,我想很难有人能和他处得好了。

屋外北门风呼啸,鹅毛般地大雪下了整整七天,雪已经积了半尺多高。除了堡内的主要道路有仆人们清洁还算通畅以外,其他平素不太有人行走的小路都已经寸步难行。

我自小在江南生活,最是怕冷不过。西门岑体恤我的体质,特别关照了新任总管西门雷每天往沉雪阁送来大量火炭,把我的屋子烧得旺旺的,暖意融融。

而屋里现在正弥漫着一股诱人地地瓜香气,令人一闻就不由得食指大动,垂涎三尺。这种食物自幼在洛安是满街都是,我出外逛街时总要买上几个和朋友们分而食之,到了祁风,足迹不出堡,这种乡野小食自然是不见了踪迹。难得张之栋懂我心思,不知从哪儿弄来这些地瓜,让我心痒难熬。

张之栋正拿着个铁钳蹲在一个大大的炭火盆前,不时地翻动着炭火中煨烤的地瓜。我蹲在他身边,双眼紧紧盯着他的动作,嘴里不住地问:“到底好了没啊?”

“快好了,快好了。”张之栋一边说话,一边继续着手头的工作。

我不耐烦道:“半盏茶前你就这样说了,存心饿死我啊?”

“这次没骗人,小姐您看,地瓜已经烤透了。”张之栋笑呵呵的拿钳子夹起一个烤得红中透黄的地瓜放到盘子里递给我。

我迫不及待地伸手剥皮,却被烫得连不迭地摔了盘子,地瓜咕噜噜滚到门口。

张之栋一惊。跳起来抓住我手,竟然已经肿了起来,还烫掉了一小块皮。他连忙冲到墙角的柜子翻出药箱,里面尽是西门泠平时送来地各种奇珍药物。

张之栋找出一个白瓷小瓶,冲回来,蹲在我身前。轻轻沾了些油膏抹在我手上,抹了一层又抹一层。我瞪大了眼:“之栋。这药膏很贵重的,你涂地份量足够几十个人用了。”

张之栋怔了下。看看我浸满了厚厚药膏地手指,尴尬地移开目光,从药箱里取了卷纱包来细心地帮我把伤指包裹好。

“小姐,打我认识您那天起,就今天的样子最符合您地年纪。”张之栋握着我的手,眼圈红了下:“小姐,这些日子来。真难为你了。”

我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出来,还没开口,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朗笑声:“好香地地瓜啊!”

一个穿着一身黑色斗蓬的年轻人顶着风雪一脚踏进门来,一边伸手脱去斗蓬,露出一身地藏蓝色织锦棉袍和一张忠厚老实的面庞,一边笑着说:“张总管,给我也来一个。”

“是九爷回来了啊!”张之栋连忙站起,给西门岚搬椅子、倒茶。还不忘递上一个新出炉的地瓜。

流光紧跟着西门岚托着个描金漆木盘进来。托盘上放着四五样小菜、一壶烫得恰到好处的酒。流光忙碌着把酒菜一一摆在桌上,一抬头看到我手上的纱包,顿时惊叫起来:“啊,夫人,您怎么受伤了?”不等我有所反应,已经尖叫着扑过来查看。

我只好苦笑地对喷喷香的地瓜努努嘴:“嘴太馋的代价。”

西门岚哈哈大笑。流光也忍不住“卟哧”一声笑出来。她弯个头,嘴角漾出个弯弯地小酒窝的样子,煞是可爱。“小姐,您也真是的,这地瓜又不是什么好东西,瞧您心急的。”说着拿起把银叉,把一个地瓜放在盘上慢慢剥去皮,又切成薄片。等弄妥了,把盘子放在我面前,让我用筷子夹着慢慢吃。

弄完一个。流光又依样弄了一个。红着脸端到张之栋面前,差答答地低声道:“张总管。这是您的。”

张之栋尴尬地看看我,见我不作声,只好低声道谢。

西门岚笑吟吟的不依:“流光你太偏心,眼里只有你家夫人和张总管。”把张总管三个字特意拖长了声音念。

流光大羞:“九爷您可别乱说话,流光哪会忘了九爷您呢!这地瓜最饱肚子,流光是看九爷已经吃过一个了,再吃就吃不下别的点心酒菜了,是以——”

西门岚笑着又道:“是以就转而端给张总管了,流光说得极是极是。”神情促狭,一副让人看了就恨得牙庠庠的坏样子。

我知她性子老实,不会油滑,只好出面替她解围:“流光,这点酒菜不够我们三人吃地。”

“奴婢不知道九爷来,酒菜备得不多,流光这就再去做。”流光如蒙大赦,一溜烟的跑了。

“之栋,你也去小厨房帮点忙。”

“小姐,你——”张之栋猛地抬头看了我一眼,眼角的尾纹抖了抖。

我头也不抬,迅速地挟起一片片地瓜片风卷残云地吃着。

“是!”张之栋轻声答应了,穿起外套,慢慢走出屋外。

我放下筷子,抬首望见几片雪花被关门的风裹着吹进屋飘在地上,迅速融化成水,淌成细细的几道水痕。

“你这样强人所难,不怕他心里难受吗?”

“长痛不如短痛,他应该明白这是为了他好。”收敛了笑容,放下筷子,再没了先前的好胃口。

西门岚啧啧摇头:“我没见过心比你更冷地人了。”

我偏过头去:“你觉得我做错了吗?”

西门岚冷冷一笑:“我只是替张之栋叹息,什么人不喜欢偏要喜欢你这种没心肝的人。”

我转身望天,双手负在背后,冷冷道:“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之栋喜欢的明明就是流光,他二人郎情妾意,正是天生一对。”

西门岚也放下筷子,走到我身边与我并肩站着:“你这么着意要他二人成亲,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西门岑虽说一直待我不错,不过始终还是防着我的,不曾真正放权于我。我只有向他表示出足够的诚意,让他相信现在我是真的愿意安心待在西门家族卖命,他对我的防范之心才会去掉一些,这样我才有机可趁。”

西门岚怪异地望着我,眼神闪烁:“张之栋若是娶了流光,便是对西门岑直接的示好,也是最不会让你因示好而处于下风的办法。”

“你还有更加不着痕迹地办法吗?”我淡淡道,脸上挂着若有似无地笑意。

“没有。”他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警惕,“只是张之栋是你身边最亲近地人了,你不怕他会怨你?”

我哑然失笑:“之栋是个有情义负责任的男人,成了亲他自然会对流光好。日子长了,他只会感谢我帮他找了一个这般合他心意的妻子。”

他干笑几声:“但愿如此。”

“你觉得我心肠狠辣,手段厉害,那原也没错。”我施施然走到桌边,端起酒杯,向他遥遥举杯,“可九爷你不也是因为我够狠够聪明,才会和我合作的吗?”

西门岚怔了怔,大声笑起来,大步走到桌边,端杯与我重重一撞:“合作愉快!”

我微笑干杯,眼神却早透过了他望向无边际的远方。西门岚用这点小伎俩来试探我,还差了点。我若是稍微善良点,早就被他们剥皮拆骨吃了,哪还能站在这里和他们继续勾心斗角。

窗外飞雪依然,我推窗放任风雪挟着寒风呼啸而入。大风吹得我的鬓发飘扬,衣袂猎猎飞舞,远远地,便看到一道笔挺的身影踏雪走来,轻功超妙,身后的雪地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慢慢在桌边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酒精在身体中肆意窜烧,如一团火焰般把每一处叫嚣着的痛压倒焚烧,然后便是麻木得平静了。

我的面色依然白晳如初,不温不火地问西门岚:“我交待你的事办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