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诅咒
作者:东篱菊隐      更新:2019-10-11 03:52      字数:6186

时至五月,青儿说院子里的花开了,问我去不去看。我正觉闷的很,换了件素锦白缎汉服长裙出去了。青儿和张起麟一前一后跟着,很快到了御花园中。大概是新帝刚登基,宫中防范很严密,一路行来看到很多侍卫,我的心情也跟着紧张起来。直到御花园中,侍卫才少了些。我和青儿一起摘了些花,准备回去插在瓶里。看着天色有些变化,张起麟催促我们赶紧回去,晚了怕要下雨。我和青儿便先走,让他再摘些花就回去。刚出花园门,就被两个太监拦住了,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傲慢的道:“太后有请,姑娘移步吧!”我看了眼青儿道:“你先回去,我去去就来。”

“你们两一起去!也好有个伴儿!”开口的太监阴笑着,我的心荡到谷底:看情形我此去是凶多吉少了,让青儿跟我一起去,是怕她回去报信,更有可能是要杀人灭口……不等我想太多,两个太监强拉着我和青儿往前疾行,头顶暗雷低回,一场倾盆大雨快下来了。转弯的时候,我看到张起麟一脸惊疑的站在园门口,情急之下我大声道:“不知道太后在哪个宫?找我又有何事?”

“别问,快走就是!”我身不由己的被他们拉着走,远远的看见张起麟拔腿往回跑,知道他已经领会了我的意思,不觉放下心来。跟着两个太监走了不多远,竟然到了永和宫。我有些纳闷,德妃现在是皇太后,照理应该住到慈宁宫去,怎么还会在永和宫呢?进了内殿,一个四十余岁的嬷嬷瞥了我一眼,向着里面道:“来了。”

“扶我出去!”太后的声音苍老阴郁,听上去似乎病的不轻。门帘一掀,两个宫女扶着她出来了,我赶紧跪下:“奴才给太后请安,太后吉祥!”

“哼!我有什么吉祥的?”她重重的坐在软榻上,并不叫我起来。我抬眼看她,发现她老的太快了:头发全白了,原先略显丰硕的身材一下子瘦了太多,显得脸上都是皱纹,人也像一个空布袋一样松松垮垮的。她也眯着眼打量我,不住冷笑道:“好!好!好!确实是个妖艳的狐媚子!和十年前相比竟无丝毫变化!怪不得我两个儿子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我大声道:“奴才的脸是父母所生,不是自己能做主的。至于皇上和十四贝子迷恋我也是他们的事,色不迷人人自迷,与我何干?”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贱人!”太后尖锐的骂道:“你的姑姑是贱人,迷住了先皇,现在又换你来迷住我的儿子!你们秦家的女人都是贱骨头!”

她口口声声骂贱人,又提起了我姑姑,我不由得大怒:“我姑姑又碍着你什么事了?她比你美、比你好,先皇喜欢她惹得你妒意大发把她害死,先皇看在你儿子面上没有追究,你不但不感激还处心积虑要害死我,你就不怕坏事做多了遭报应吗?”

她大惊:“你是说……先皇早知道是我?”

我冷笑:“你那点小心思怎么瞒得过先皇?十四爷为了帮你开脱,诬陷是胤礽所为,岂不知云珠在死前早将你说了出来!”

“你?是你告诉先皇的?”她神情恐怖的盯着我。

我自嘲道:“我可没那么傻,自知自己还没有重要到可以挑战你的地位,先皇早知道是你了。可惜十四聪明反被聪明误,徒惹先皇猜疑而已!”我就是要让她难受,觉得是自己间接害了十四,呕死她!果然,她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了。门外一声惊雷,大雨倾盆而下。太后定了定神,回复了骄傲的神气:“先皇殡天前一直是你伺候的吗?遗诏到底有没有篡改?为什么不是十四?是不是胤禛改了遗旨?是不是他?”

我厌恶的看着她,直为胤禛不值:这个女人是他亲娘,却丝毫不为他当上皇帝而高兴,反而一直为另一个儿子忿忿不平……我忍不住出言相讥道:“遗诏是满汗两种文字写成,怎么可能会被篡改?如果先皇真的属意十四爷又怎么会把他派驻到边疆?先皇明知身体不爽也没召他回来,这像是准备传位给他的样子吗?”

“你、你胡说!”她哆嗦着指着我道:“掌嘴……不、给我杖、杖责,让她知道一下规矩!”

青儿听见杖责一下急了,连连磕头道:“太后饶命!饶过主子这一回吧!”

“呸!她算什么主子!给我打!”太后对身前那个四十来岁的嬷嬷道:“连这个多嘴的丫头一起打!”

我站了起来,大声道:“有气冲我撒就是,关青儿什么事?我早知道你不会放过我,只求你放了青儿!”

那个嬷嬷冷笑:“想不到你倒还维护下人!”说完狠狠甩了我一巴掌,我只觉得脸上火辣辣,耳朵嗡嗡直响,嘴里又甜又咸的。转过头看着那个嬷嬷,我屏住气狠狠回她一个耳刮子,嘴里嚷道:“你也配打我?今天就是死在这,我也要拉个垫背的!”

“你这贱人真是发疯了!”太后指手画脚的喊身旁的太监:“给我拖下去打,狠狠的打……”两个太监慌忙上来拉我,青儿哭叫着扑在我身上,我拼命挣扎着,和太监扭打在一起……一时间乱成一团,直到门口传来一声怒吼:“你们在干什么?!”我一下跌坐在地:胤禛终于赶来了。他身后的张起麟上前一步扶起我,青儿赶紧擦干眼泪扶着我走到胤禛身边。我抬起头才看见胤祥也在,他们俩和张起麟、苏培盛身上都湿透了,正往下滴着水。胤祥吃惊的看着我的脸。胤禛也看到了,忿怒的问道:“是谁打的?”

“是……是老奴……”先前被我打了一巴掌的嬷嬷脸也肿了,旗头也散了,此刻正抖抖索索的跪在地上。太后面色不悦道:“是这贱人无礼,我才命荣嬷嬷教训她的。”

“谁是贱人?”不等胤禛开口,我大声道:“请问太后我哪里贱了?举个例来听听呢!”

太后一时语塞,胤禛和胤祥也吃惊的看着我。太后气的发抖,一迭声嚷道:“你这么没规矩,我教训你还错了吗?”

我冷笑:“讲规矩也要看对象!太后忘了我们方才说的话了吗?你质疑遗诏的真假,一直*问我为什么不是十四爷而是四爷,我就想不明白,一样是儿子,为什么厚此薄彼呢?”

太后想不到我会毫不留情的说出来,一时尴尬的张着嘴说不出话。胤禛的脸上闪过一丝失落和痛心,我的心也揪紧了,下意识的抓住了胤禛的手。他觉察了,紧握了我一下后对胤祥道:“你先带锦瑟回去吧,传太医看看她的伤。”

胤祥向太后行了礼,带着我出去了。门口已有太监拿了伞候着。我问他怎么淋得这么湿,他笑道:“张起麟上气不接下去的跑到养心殿来,说你被劫持了,四哥急得飞奔出来,我只能边让人拿伞边跟着四哥跑,这不,我们都到了这伞才送到。”还好雨势小了些,我们相携回了养心殿。叫宫女拿胤禛的衣服来给胤祥换上,又让人去煮姜汤。

换了衣服,喝过姜汤,我问胤祥怎么正巧会在,他解释道:“最近山东等地闹饥荒,胤禟他们又乘机屯粮,导致饿殍满地,百姓卖儿鬻女,四散逃荒,情形真是惨不忍睹,我和四哥为此伤透了脑筋。”

我诧异道:“为什么不开仓放粮?”他为难的说:“国库一直很空虚,根本没什么余粮,现下要买粮都缺银子!”

我叹息道:“百姓是国家的根本,如今新帝刚登基,时局也不稳,老八他们又虎视眈眈的。要是百姓饿极了造起反来就难办了。”

胤祥也眉头紧锁:“是啊。四哥为此也发愁的很,正四处筹钱买粮呢。”

“大概要多少?”

“怎么说也要二十万石才够,折合白银要四百万两!”胤祥不住叹气:“如今国库中一共也才这点银子。真是愁死人了!”

我轻击掌心道:“四百万两倒是不多,我还拿得出来。”

他惊叫:“什么?你有?”

我点头,顾云和帮我存的钱共有一千五百万两,这些年下来又多了许多,利息也够这个数了。我笑道:“我的银子可不是白送的,要皇上免了胭脂楼的税才行。”

胤祥急忙保证:“这我可以代皇上答应!”

我示意他坐下:“我给你五百万两。你先买二十万石分发给灾民,其他的贱价抛售,但是每个来买的人都得有限制,这样可以防止有人屯粮,也能让胤禟的存粮卖不出去!叫他蚀本,亏死他!”

胤祥抚掌大笑:“好主意!”

“什么好主意让你高兴成这样!”胤禛大踏步进来,胤祥连忙起身行礼,胤禛示意他坐下。我忙叫人给他换衣服,又用热水洗了脸,照样给他喝了姜汤。他看了我一眼皱眉道:“太医还没来?”

我失笑:“不过一个嘴巴子而已,用得着叫太医吗?”

胤禛仔细看了下我的脸道:“都肿成这样了,不叫太医不行!”

我拉他坐下:“别大惊小怪行不行?当年我受那么重的伤你不也不闻不问的?”话一出口,我们都有些尴尬。我讪笑道:“瞧我,年纪大了竟说些囫囵话。”

胤祥笑道:“你哪儿就年纪大了?我们三人中你可是最小的!”

我忙笑道:“那是那是!我说错了还不行吗?已经掌过嘴了,不需要再掌嘴了吧?”

胤禛苦笑:“方才我看到你和他们打架,惊得我和胤祥都说不出话来。”

我撇撇嘴:“你干脆说我像个泼妇好了!我又不知道你赶不赶得及来救我,心想就是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的!”

胤祥大笑:“有那么严重吗?”

我哀叹道:“怎么没有?太后想杀我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处处小心还是着了他的道儿,幸亏张起麟聪明,知道来搬救兵。”

胤禛严肃的问道:“太后为什么要杀你?”

我摇头:“原因很多,一时半会也说不清。你们聊吧,我去拿银票!”

“什么银票?”胤禛看着胤祥问道。胤祥喜形于色:“想不到锦瑟还是个大财主!我们不是正愁没银子买粮吗?锦瑟说她有,只要你免了胭脂楼的税,她就给我们五百万两!”

“喂喂喂!是借不是给啊!”我打断他的话,转身去寝宫拿银票,顺便也换了身衣服。回到养心殿,胤禛和胤祥正说得眉飞色舞。我伸手递上银票:“那,给你!”胤禛欲接,我缩回手道:“不行,你得写个借据!”

“借据?”胤禛和胤祥脸色都怪怪的,胤禛清了清嗓子道:“难道我还会赖你的银子不成?都是一家人,用得着分这么清吗?”

“你说的不对哦!”我摇着手:“第一,这钱是借给大清,不是借给你个人;第二,我们好像还不是一家人哟!”

“锦瑟!”胤禛脸色变得严肃:“为什么说我们不是一家人?你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吗?”

我笑道:“等弃雪嫁给元寿做福晋,我们才算是一家人。”

“弃雪做元寿的福晋?”胤禛皱眉,胤祥也掉头看着我,满脸的吃惊。我狐疑的问:“怎么?不可以啊?我早就答应元寿了,他很乐意呢!”

胤禛有些为难,胤祥解释道:“元寿的福晋,必须是……嗯……家世清白,门庭显赫的才行……”

我勃然大怒:“我们家弃雪家世怎么不清白了?我一出手就借给你们四百万两白银,门庭还不够显赫吗?”

胤禛撑住头叹息,胤祥也目瞪口呆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气呼呼的把银票往桌上一拍:“这是我给元寿的聘礼!我们家弃雪当定元寿的福晋了,将来还要当皇后呢!”

“什么?”胤禛胤祥齐声惊叫,我懊丧的捂住嘴巴却已来不及。见他们瞪大眼看着我,我强辩道:“怎么了?元寿很有可能做皇帝啊!他要是做了皇帝,他的福晋不就是皇后吗?干嘛大惊小怪的?”

胤禛看了我半晌道:“以后不许再提元寿做皇帝的事!弃雪的事我会处理,一定如你的愿好吗?”

闻言我得意的笑道:“这还差不多!那个……聘礼要是不够我还有啊!元寿这个女婿可真不差呢!”

胤祥忍不住道:“聘礼应该是元寿给弃雪才对,你……”

“谁叫我们家家世显赫呢!”我打断他的话,挤眉弄眼的说。胤禛和胤祥都失声笑起来。正说着话,一个小太监在门口和苏培盛说了几句话,苏培盛急匆匆走进来道:“皇上,年主子要生了。”

我的手抖了一下,笑容凝结在脸上。胤禛看了我一眼低声道:“就说我马上来!”说完拿起银票给胤祥:“你先去吧,就按我们方才说的办。”胤祥点头,临走在我耳边道:“别和四哥怄气,怎么说年氏肚子里的也是他的儿子。”

我坐着不动,胤禛在我对面坐着,心神不定如坐针毡。我忍不住道:“想去就去吧,犯得着在这给我脸色看吗?”

他陪笑道:“我哪有给你脸色看?她那边……应该还早呢!”

我冷笑:“又不是头胎,怎么会还早?一个接一个的生,多亏你夜耕不辍,你真是功不可没啊!”

他皱起眉头,有些生气的说:“你一定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吗?”

我大声道:“不想听就快去找你的年爱妃,省的她的孩子死了又要来怪我!”

胤禛大怒,站起来道:“你怎么这么不可理喻?好好的咒孩子死,我看你真是疯了!”说完踢倒椅子往外奔去。我两手往桌上狠狠一扫,只听“哗啦”一声,茶盏香炉全碎了。我也踢倒一张椅子,气呼呼的往门外走。一边走脑海中一边想着年氏的孩子,这个孩子应该是她最后一个孩子了,好像……我僵直的站在原地:历史记载这个孩子一生下来就死了,也就是说,我的嘴很毒,真的被我说中了。

见我停下来不走了,张起麟小声问道:“主子,怎么了?”我回过神道:“你知道她……年主子住哪个宫吗?”

跟着张起麟到了景阳宫,我在门外踟蹰着,有小太监看见了,转头进去通报了。不多会儿苏培盛出来了,小跑到我跟前道:“年主子难产,皇上正发怒呢。您看是不是……”

我勉强笑道:“我能进去看看吗?”

苏培盛想了想,轻声道:“跟我来吧。”

进了正殿,只见里面大的很。苏培盛带着我直走到东面的一排偏殿,指着最东面的房子道:“就在那。”我举目一看,门前站着很多宫女太监,还有嫔妃打扮的人。我低声道:“皇上呢?”苏培盛示意我跟他走,一路走过去,那些嫔妃看我的眼神简直让我胆战心惊。怎么说呢?各种神情都有:羡慕、嫉妒、仇视、痛恨……我几乎喘不上气来,内衣都湿透了。女人的妒意实在可怕啊!

走进屋子,耳边传来年氏嘶哑的叫声,我的神经紧绷起来:那声音简直不像个人!佯装镇定的进了中间的花厅,胤禛站在屋中,那拉氏坐着,见我进去,那拉氏惊喜的叫道:“你来了?”我“嗯”了声,偷眼看着胤禛。他皱了皱眉,没有说话,还是在屋中踱着步。我坐了下来,轻声问年氏的情况。那拉氏道:“都三个时辰了还没生下来。刚才钮钴禄妹妹出来说她已经脱力了,再生不出,只怕……”我们相对看了一眼,都沉默叹息起来。

在沉闷的气氛中又等了一刻钟左右,我忍不住对等哦胤禛道:“你不累吗?还是坐一下吧。”

胤禛闷声不响的坐了下来,苏培盛给他倒了杯茶。那拉氏喃喃道:“我进去看看吧,都这么久了……”

我脱口而出道:“我陪你一起去吧?”

那拉氏吃惊的看着我,胤禛也直盯着我看。我不安的说道:“不行吗?那算了……”

那拉氏笑道:“不是不行,因为你没生育过,我怕吓着你。”

我苦笑:“姐姐又忘了,我这辈子连个蛋都生不出来了,还能吓着什么?”

那拉氏有些尴尬,执起我的手道:“跟我来吧。”

跟着她出了门,东厢门口的宫女妃嫔都下跪行了礼,那拉氏淡淡道:“起来,都去侧殿候着吧,围在这做什么?”不等他们回答,那拉氏牵着我的手走了进去。只见里面暗暗的,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内室的门上挂着一块红布帘子,那拉氏掀开帘子进去,只见年氏闭着眼半躺在床上,脸色惨白,满头满脸的汗。身下两个接生嬷嬷正忙碌着。钮钴禄氏在床头拉着她的手说道:“福晋来了。”

年氏睁开眼,双目似乎没有焦距。看了我们一会后眼神停在我脸上,满脸恐怖的狂喊:“你来干什么?出去!出去!你是巫婆!是妖妇!又来害我的孩子了吗?出去……啊……”一声惨叫,接生嬷嬷欣喜道:“生了生了!”

我紧抓着那拉氏的手,看着年氏身下的血和那个软软的肉团,几乎要昏过去了。那拉氏扶着我低声道:“来人,把她扶出去!”我咬牙抓着身边宫女的手,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刚到门口,嬷嬷惊叫:“是死胎!”我的腿一软,一下跪倒在地。张起麟半拖半抱把我带回了花厅,胤禛见我脸色惨白,连忙上前抱住我道:“怎么了怎么了?是吓到了吗?”

我喃喃道:“她生了……是死胎。”胤禛的手松开了,任由我滑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