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都市招商引资办公室，办公地点在南门美国领事馆附近，一家事业单位内。对方在市委干预下，腾出一半的房间，给招商办。

这是一个奇怪的部门。

它没有国家编制，编制都没有，自然也不存在行政级别。

但你要说它是个虚化单位吧，它又手握实权，聚集了包括工商、税务、公安、交通、电力、通讯等十余个实力部门的人员，可以当场办理涉及招商引资，所必需的各项行政审批手续。

因为是临时机构，招商办没有主任。

第一副主任，是整理出招商引资完整流程，并提出产业链式科学规划，被市委破格提拔的姜凯。

在他下面，各个单位的派出人员，都占据了一个副主任衔。

招商办三十多个工作人员，副主任就有十五人！其他的，也是坐地办公，负责本部门审批的柜台工作人员。

真正在外面跑腿的，就只有一个部门：外联组。

组长郭凡，下面有三名组员：应郭凡要求，从万红乡借调的郦惠、宏圣乡派出人员章平、市委办公室下派的方林。

方林还是这个已经很小的，外联组的副组长。

他据说有些背景，有消息称，他是省里某位领导的孩子，刚毕业就进了市委工作，这次是到招商办镀金，挣点政治资本的。小伙子很喜欢外联工作，每天上班，点个卯，就表示要出去联系工作，然后，一整天就看不到他的人影。

郭凡每次到招商办，看着人头攒动，相互一说话，开口就是“某主任”“某组长”的称呼，就会忍不住，想起牛群、冯巩合说的相声《小偷公司》，“全公司一百多小偷，还个个都要当领导干部”。

现实果然比艺术更精彩！

招商办现在只有一个服务对象，就是双环投资管理公司。施工有现场办公室负责，涉及到手续的事情，才找招商办，大家都很清闲。一上班，都会不约而同先泡一杯茶，然后看报的看报、看小说的看小说、戴着耳机听音乐的听音乐，也有几个人聚在一起聊天的。如果实在找不到消遣的，那就坐在位子上发呆，或是趴在桌子上补瞌睡。

郭凡是想要清闲而不可得，公司还没有走上轨道，要忙的事情千头万绪。

他正在座位上，思考接下来的工作，就听到砰地一声，外联组的办公室门，被人一把推开，一个高高大大的外国人，走了进来。

“郭先生，我们的工作就要展开了，你答应我们，给我们联系的零部件生产厂家，联系得怎么样了？我希望尽快看到他们的资料，并且要他们提交样品，送给我们检测。”

那个外国人，理直气壮地大声嚷嚷着，声音在楼道里回响。

好几间办公室，打开房门，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又缩回去，再也不见露头。

这个大声嚷嚷的外国人，正是美国双环投资管理公司的总经理，克劳迪恩先生，市招商办的贵宾客户。

既然克劳迪恩总经理，找上了外联部，他们又何必出头。

对过的办公室打开，姜凯一幅黑边框眼镜，走了出来：“克劳迪恩先生，你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协助解决，可以到我办公室，我们坐下来一起商量，只要是能够办到的，我们一定会为您尽快解决。”

他靠着一份报告，坐上这个位子，整天如履薄冰，无论大事小事，都会第一时间出面，以免别人说闲话。

“我不去你办公室！”克劳迪恩气呼呼一屁股坐下来，指着郭凡说：“当初我来考察，这位郭先生给我许了很多诺，你们的政府，也保证会尽最大努力，协助我们顺利运转。可我们现在人已经到齐，马上就要开工了，你们允诺为我们找的协作厂商，还没有联系好。这让我们怎么投入生产？”

姜凯立即明白过来。

所谓的协作厂商，其实就是郭凡给他灌输，他写成报告呈递上去产业链式发展。

由一个有资金、有技术，特别是有销售渠道的外资公司，担任产业发展龙头，发展本地协作工业，双方互相依托，以产业链式发展，形成规模化经营，带动当地工业快速发展，解决劳动力就业。

这篇大文章，不但在西平省大受好评，还得到中央重视，专门刊登了他的报告要点，也是他老爸能够将他扶上这个位置的主要功绩。

听克劳迪恩说的是这件大事，姜凯的神情也严肃起来，随手拖过一把椅子坐下：“克劳迪恩先生，你们刚刚把人员安置下来，还只是简易房，设备应该也还没有到位吧？这就已经准备开始生产了么？”

“那当然！我们的钱，都是股东的投资。我们不可能白养着人，眼看公司的钱像水一样流出去，而不干事。既然人已经到了，那我们就要尽快准备开工，把损失的时间，都补回来。”克劳迪恩觉得他很大惊小怪，不耐烦地说道。

姜凯不以为忤，推推眼镜，当即道：“没有问题！既然贵公司已经准备好了，需要我们怎么配合，尽管开口，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郭凡在一边，一幅老板说话了，不得不从的样子，无奈道：“好吧，克劳迪恩先生，你有什么要求，我们这就为你协调解决。”

他以为，接下来姜凯将事情交给他，就是他和克劳迪恩之间的交流。

谁知道，姜凯一点也没有起身的想法，将椅子向前拉拉，招呼郭凡也拉把椅子过来，三人围坐在一起，准备现场听取客户要求，当场解决问题。

克劳迪恩眨巴眨巴眼睛，瞅瞅郭凡。

这个，好像跟剧本不符啊，不是该我们两人私下交流吗？

“克劳迪恩先生，请喝咖啡。这是郭组长，专门让去买的咖啡豆，煮的新鲜咖啡。”郦惠为克劳迪恩泡了一杯咖啡，端过来放在克劳迪恩面前。

全套的咖啡用具旁边，还放了两粒方糖，和一小管脱脂牛奶。

姜凯佩服郭凡想得细致，对西方人的饮食习惯，了解也极为周全，连这些小细节，都注意到了。也难怪对方，会什么事都去找他，把他当作可以信赖的朋友。这种全心全意为客户服务的工作作风，也是自己应该学习的。

“谢谢！”克劳迪恩对女性，还是非常的绅士，礼貌地表示感谢。

他看了姜凯一眼，知道对方是不会走了，只好说道：“我们的第一个产品，是一种具有自主专利的鼠标……”

郭凡忽然插话道：“克劳迪恩先生，据你上次说，贵公司的专利，不是还没有申请下来么？”

“是这样的，我早上和美国方面通了电话，咨询了公司的法律顾问。我们的专利，确实还在审批，但这只是一个手续。由于我们首先提出了专利，不存在竞争对手，从法律上来说，我们已经拥有的专利独占权，只是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拿到完整的专利手续。公司考虑到马上就是圣诞节，决定立即开工，争取赶在圣诞节前，推出第一批商品，在圣诞大采购期间，获得丰厚的回报。”

“我明白了！”郭凡挑挑手指，示意对方继续。

在和美国联系方面，他不如克劳迪恩方便。现在没有移动电话，固定电话申请，周期长，国际长途也受限制。

不是迫不得已，郭凡实在不想去电信局，在大庭广众下，谈论机密事情。

这方面，克劳迪恩就方便多了。他本来就是美国人，频繁和美国通电话，那是名正言顺，谁能对此怀疑？

“现在就是贵方兑现承诺的时候了！”克劳迪恩用不容知否的态度，坚决道，“鼠标的外壳、机芯、集成电路，这些都需要你们，尽快我们挑选出合适的协作工厂。我们的要求是，价格要足够低廉、产品质量绝对要优异，并能根据我们的市场反应，及时增加生产规模。”

“现在已经是十月五号，圣诞节……，应该是十二月吧？”姜凯估摸了一下时间，皱着眉头，不确定地问道。

“十二月二十五日以前，还有两个月又二十天。”郭凡脱口报出他早就算了无数遍的时间。

“时间略微有些紧，不过没问题，我们立即为您联系，争取在两三天内，给您答复！”姜凯默算了一下，爽快地立即表态。

鼠标他用过，他房间里就有一台386，配带有鼠标，是个小玩意儿。他曾拆开，清洁过鼠标内部，里面的电路很简单，制造这样一只鼠标，应该很容易。

克劳迪恩还有一些话，想向郭凡汇报，可明面上的事情已经谈完了，他也找不到理由，单独和郭凡交谈，只能站起身，悻悻地握手，准备离去。

“我送您出去吧！”郭凡快速地站起身，殷勤地帮他打开门，陪着他向外走去。

姜凯犹豫了一下，顾及到形象，终究没有跟上去。

“你确定马上就开工？”郭凡和克劳迪恩谈笑风生，悄悄问道。

“老板，昨天晚上，你的现场配音解说，实在是太棒了！你不知道，所有人的热情都被你挑动了。他们昨晚欢迎会后，就向我表示，要求马上开始工作。我认为可以趁着他们情绪还未消退，尽快投入工作。”

克劳迪恩气宇轩昂，走在头里，暗中，却在卖力拍着郭凡的马屁。

郭凡淡然一笑。

也是这个时代，城市改革才迈开脚步，人们还没有万花筒一般的世界，晃花眼睛，还保留着某些信念。特别是从象牙塔出来的研究员们，他们对社会的认知，还不深入，思想相对纯净，才会让他的忽悠，产生巨大的效力。

要是放在盛行拜金主义的二十年后，他这番语言，不会有任何作用。

如果一定要说作用，说不定，还会起反作用，让听众反感。

郭凡随口和克劳迪恩打哈哈，做给别人看，脑子里却在思索着，提前开工的利弊。出了办公楼，他看到，在楼口，停着一辆银光闪闪的大奔。

“哦？你定的车送来了？”他绕着车转了两圈，看着神气的奔驰标志，笑道。

楼上，一些窗户里，也探出着头，看着下方的奔驰车，指指点点，羡慕唏嘘之情，现于言表。还有单位门卫、路过的人，远处，都有人，在远远观望这辆拉风的大奔。

“还不是您让我，去买一辆奔驰！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奔驰，它太招摇了，我还是更喜欢沃尔沃，舒适、安全、成熟男人的最爱。”克劳迪恩示意让司机下来，让郭凡坐上去，感受一下名车豪华的内部装饰。

“呵呵，中国开放不久，大家知道的好车不多。奔驰、宝马，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世界名车，沃尔沃虽然不逊于奔驰，但名气，就没有奔驰这么大了。你看别人的眼光，就知道我为你选的车子，绝对拉风。”

郭凡说笑了几句，根据刚才权衡的结果，说道：“拓展运动，还是要搞！

昨天的欢迎会，大家对我们公司，有了一定的认同感。但在他们彼此之间，还缺乏沟通。虽然公司这次招聘，效果很好，来的人，大多数都是行业中的精英。

但目前，他们还是一盘散沙。

我让你去找专业的拓展运动教练，准备设施，以及聘请人才培训专家，不是因为我喜欢看，一群技术精英杯操得人仰马翻，狼狈不堪的恶趣味。

拓展运动在西方已经有很长的历史了，很多公司，都用这种方式，来在公司内部，培养团队合作精神。

这种精神，也是我们所欠缺的。

‘一个中国人是条龙，一群中国人是群虫’‘勇于私斗，怯于外战’‘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在中国，这样的谚语很多。

中国，目前还没有正式的拓展运动训练，人们的免疫力不强，很容易就被其中蕴含的意义所感动，从而自动自愿地融入其中，让拓展运动，发挥出最大的效力。

公司刚刚组建，大家都是从头开始，没有资本、没有小集团，是最容易完成公司精神培养的时间段。

过了这个时间段，我们再想要改过，就要花费更多的力气，效果还不见得好。

克劳迪恩，我告诉你，我建立这个公司，不单单是为了赚钱！如果单纯是为了赚钱，我有很多的路子，不单单是鼠标这一种。

也不需要这么多人，甚至一个人都不要，也能成为亿万富翁！

我要的，是一个团结的、勇于进取的、富有战斗力的科研团队！你要明白，我们所有的工作，都必须紧紧围绕这个中心展开！

我要你，把他们都赶上拓展训练场，每个人都要去！

过独木桥、跳断桥、高空金鸡独立、钢丝索……，所有的拓展项目，都要一个不少，全心全意地完成！

年纪实在太大的，也要他们加入团队，可以担任组织者、协调者、出谋划策者，等等角色。让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团队的胜利，做出贡献。

在这个过程中，人才培训专家不但要引导、激励他们参与，还要注意记录每个人的表现。他们擅长什么、他们的协作能力、有没有点子多的创造性人才、领悟力如何，一点一滴，都要记录下来，并据此调整接下来的拓展运动，为部分尖子、管理人才脱颖而出，创造条件，慢慢赢得其它同伴的认可，为我们最终组建公司架构，创造条件。”

“老板，我明白你的要求了！”克劳迪恩记住郭凡的要求，严肃地点头应承。

郭凡看着天空，笑了笑，转头，对着克劳迪恩道：“克劳迪恩先生，你是否相信，我们，将成为世界最顶尖的高科技公司？”

“本来，我是不敢有这样高奢望的，不过现在，我已经看到了你的能力、决心，剩下的，就还差一点点不可捉摸的运气。所以，我确实有些小小的期待了。”克劳迪恩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湛蓝的天空，憧憬到。

郭凡咧嘴，发出无声的微笑，运气，重生的他，大概最不差的，就是运气。未来可能出现的机遇，在他眼中，那是大把大把的……

“想要一起努力，试试看吗！作为世界顶尖高科技公司总经理，名列福布斯排行榜，面对无数的闪光灯？”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克劳迪恩血液加快涌动，他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我想，这是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