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凡在思考如何发挥“他心通”的特长，西平，却发生了一次天翻地覆的大地震。

地震的起因，最初并不明显。

最开始，是在一次省政府工作会议上，现任老省长正在慷慨激昂地作着报告，号召大家大胆创新，小心求证，在改革路上，要不怕跌跤，不怕交学费，跌倒了爬起来继续前进，为深化改革，做出新的贡献。

老省长已经七十好几了，当他说到“再立新功”的时候，为了加强语气，作了一个握拳挥舞的手势，随即就停了下来，眼睛直视前方。

与会的领导，还以为他是在摆姿势，所有人热烈鼓掌。

可马上，大家就发现不对劲。

老省长的姿势，保持了两三秒钟，然后直视前方的目光，开始散乱。随即，他的身体，软软地向前仰，一下扑倒在桌面，再无动作。

这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出事了。

在老省长身边的两个领导，也是六十好几的老同志了，很有经验，迅速扶起他，从他怀里，掏出一瓶极效救心丸，倒出两粒，为他服下。

现代医药，确实是为人类，做出了巨大贡献。

极效救心丸面世以来，救了无数的急性心脏病发作患者，挽救了许多原本就要破碎的家庭。这次，也救了老省长。

常委会是没有必要再开下去了。

老省长被紧急送往了省人民医院，安排在特护病房，医院调来经验最丰富的心脏外科专家，以及最好的护士，实行二十四小时轮班照顾。

老省长毕竟年纪大了。

他被送进医院以后，依然昏迷不醒，医院一度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请老省长的家属前来，“争取见最后一面”。

但从戎马倥偬岁月中走过来的老省长，生命力比常人都要顽强，在二十四小时危险期到来以前，他睁开了眼，苏醒过来。

老省长睁开眼，看到身边等待的秘书，用微弱的语气，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告诉……省委领导……，我还能……工作！”

秘书饱含热泪，连连点头，记下了老省长的肺腑之言，保证将马上，将老省长的话，如实地反映给上级。

从特护病房出来，秘书低头站了很久。

他知道，老省长这次，是真的完了。他的省长秘书职位，也将在不久之后，彻底交卸。只不知道，他未来的出路，在哪里……

老省长在战争岁月时期，就多次受过伤，后来在那混乱的十年，又被打倒进了牛棚，遭了不少的罪，从此身体就更不好了。上一代领导人出山以后，解放了老干部，老省长老当益壮，又在省长这个位置，一坐十二年。

期间，他也曾有过几次身体不适，需要住院的时候。

可哪一次，也没有这一次这么突然，这么猛，猛到医生检查以后，明确地表示，老人的身体，已经不适合从事繁重的领导工作了。

这个结论，秘书可以肯定，省委、省府，乃至下面的地区，绝对会“听取医生意见”。

老省长该退了，早该退了！

要不是他是老革命出身，要不是他的资历，没人敢动，大家早就请他老人家，回家安乡幸福晚年去了。

现在，老省长已经到了不得不退的时候，又有医生的医嘱，理由充分。上上下下，等不及的人，那是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国外，一直把中国政坛，称为“老人政治”，领导阶层，全是七八十岁的老头子，还编了一些政治段子。

上一代领导人退居幕后以后，主动帮忙，把中央一批老干部，也请了下来，为相对年轻的领导同志，腾出了舞台。

但在省这一级，老人政治，还维持原状。

这批老干部，用生命和热血，为共和国建立奉献终生，吃了很多苦、遭了不少罪，同志们，雅不愿有悖于他们的最后一点心愿。

就等着他们，自动提出退居二线的时候。

中央一再强调干部年轻化，其中，对现任老龄化的省级领导班子，其内所表达的含义，早已是溢于言表。

自然规律是无情的，老同志们不想提、不愿提的要求，自然规律替他们做出了选择。

干部，可以年轻化了。

……

老省长要退了！

这次是真的要退了，省委省府，已经就老省长的健康问题，请示了中央，得到批复，老省长即将退居二线！

整个西平省、益都市，无数的人都被这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消息，震惊得暂时失声。

但很快，不论职位、不分高低，各按派系，所有人马，仿佛是听到了总动员号角，霎那间全都动了起来。

省长，这可是省部级别！

对于全中国，绝大多数的人来说，奋斗一辈子，也达不到这个高度。全国有资格，享受这个级别的，又有多少！

以前老省长老而弥坚，坚守不退，这个座位，对他们来说，是如此的高不可攀。

但现在，宝座就在眼前。

一些有资格的人，自然是刹那间就红了眼睛，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人力、物力、关系，向中央进发。

还有些，资格稍差一些，但也不是绝对没有希望的后排座，也决心，发力一搏――能有资格候选的，都不年轻了！错过了这一次，新的省长上位，人家多的不说，两届十年没问题吧，到他退休，自己也是进人大、政协的人了！

机会只有一次！

在这一个突然出现的巨大机会面前，连最沉稳老练的人，都沉不住气，展开决战动员。

也因为机会来得突然，大家都没有多少准备，仓促之间，举止有时候就难免失措。老大一声号令，他下面的派系，全体跳了出来。

某些隐藏很深，大家一直猜测不透，他到底站在哪一边的人物，在这次动员令中，显出了原形。

这里面，就包括吕应槐，吕副书记。

在和姜沛扳手腕的过程中，被姜书记，将预备干将郭凡，正大光明抢走，送给自己儿子，成为开山劈路的先锋，输了第一阵。

后来，吕副书记，又出人意料的跳出来，以决死一战的勇气，让秘书周成，写了一篇《失地农民何处去》的文章，寄发给省党报。并且，省党报居然还全文刊发了，甚至还加了编者按。

这个举动，大家刹那间明白，洁身自好的吕书记，这是放弃了自主权，倒向了某人。

这篇文章，就是一个“投命状”！

但是直到事情尘埃落定，吕副书记输得一败涂地，那个身后的人也没有现身，扶他一把。

大家就说，吕副书记这次是输得太快了，姜书记老谋深算，一举定乾坤，让吕书记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他身后那人，大概是看到大势已去，才决定按兵不动，说不定，还已经做出了放弃这颗棋子的决定。

可这一次老省长突然发病，人们惊愕地发现，吕应槐也被某个派系，紧急召集，全系人马聚集一堂，共同商量应对策略。

而召集他的那个派系，竟然是副省长耿仲陵，一系人马！

省府六个副省长，老省长不论，耿仲陵的资格，在所有副省长中，是最老的！他在老省长复出以前，就担任省革委会副主任一职，并事实上，将造反派起家的革委会主任架空，实际主持工作。

如果不出意外，他顶替老省长，几乎不用竞争，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唯一比较忧虑的，是中央态度不明。

中央可以让他顶上去，也可以将他升任省长，但和其他省份对调，让他到异地去重开天地，和当地势力，打成一团。

如果中央不升他，从上面空降一个省长下来，掌握西平，这个可能性，同样存在。

又或者，将他从政府部门，调任从事党委工作，担任省委第一副书记，这个也是升职。未来，还有一个省委书记的大饼，在前方高挂。

但这张饼，所有人都可以确定，到他退休，都是看得到、吃不到的。

总之，中央手里可打的牌太多了。

多到这个排名第一的候选者，也是心中惶惶，充满迫切，却又无可奈何。将派系中所有人马，都召集起来，共商大计。

吕应槐副书记的背景清晰了，市委姜沛书记，就感到难过了。

省会城市，市委书记，虽然从法理上，不能说就绝对是省委常委。但大多数省会市委书记，都进入了省委班子。

姜沛同志，也概不例外。

作为省会市委书记，他手中的资源，从来都很丰富，再加上一个省委常委身份，和以前的耿仲陵，差，也差得有限，对方想奈何他，也奈何不得！

可如果耿仲陵升任省长，他们之间的天平，就立即失衡。

市委书记想对抗省长，哪怕挂着省委常委的头衔，两者的阶级差，也让他毫无还手之力。最多最多，只能被动招架，疲于奔命，努力自保。

耿省长会不会动他？

姜沛仔细研究了很久，他的看法，倾向于耿仲陵会对付他。

如果耿仲陵对他没有意见，吃饱了，会让吕应槐，用攻击他，作为投靠的“投命状”！

至于这个意见，是什么时候产生的，为什么，说实话，他到现在，还不太确定。从记忆中找了很久，他只翻出来一件旧事：在上一任领导人出山，解放老干部的过程中，思考过是否要清理以前的革委会成员。

革委会是一个总称，省有革委会，市也有革委会，以下，直到乡，党政职能，都被合并在革委会一个机构内。

这是那个不正常的时代，所留下的产物。

但要想彻底清理这个怪胎，也存在着极大的阻力。

由于十年时间的浩劫，以前的党政机构，被完全破坏，老干部们纷纷被打倒、下放，关进牛棚。革委会趁势而起，攫取了正常党政机关的所有职能。十年时间下来，这个机构，已经膨胀成为一个盘根错节、关系纵横的庞然大物。

解放老干部需要一定的时间。

推倒革委会，就等于在一定时间内，让国家政权，处于真空状态，这怎么成？

加上在那个时候，上一任领导人还没有巩固地位，得到足够支持。最高层对未来的路线，也处于激烈斗争中，对于革委会就没有动大手术，采取了逐渐过渡的方针。

在当时，姜沛也是个复出干部。

他所跟的老书记，更是一个嫉恶如仇的老革命。

他们当然对革委会充满痛恨，一上台，就大刀阔斧，狠狠整治了一大批，市以下的前革委会成员，手段决裂毒辣，毫不融情。

这还不算。

在省委、革委会各占一片天，共同办公的时候，他还和老书记一起，大声疾呼：矫枉必将过正！要求完全撤销革委会这个机构，将倾倒的大厦，重新扳正过来。

如果说得罪，他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与耿仲陵站到了势不两立的对立面。

不过，那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

耿仲陵最终成功过关，进入了省政府班子。此后也是低调做人、认真做事，吃苦耐劳，多次下基层深入第一线，解决地方实际困难，获得了很好的口碑。他利用自己的实际工作能力，一步一步，重新站到了副省长这个高位，成为老省长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

老书记在重新认识这个人以后，还曾愧疚地说，自己当初错怪他了。

私下里，老书记带着他，找到过对方，表示当初他的态度，是对事不对人。对当初的激烈，表示了一定的歉意。

面对老书记的这个低姿态，对方反而主动道歉，就十年中的错误行为，表示歉意。表示自己，就是想通过做些实事，为当初犯下的一些错误，做一个弥补。双方谈得尽欢而散，最后，都表示，过去的就过去了，大家一切向前看，同心协力，建设好国家。

现在看来，对方显然是没有向前看。

他始终，记着当初的仇怨，默默地潜伏在暗中，虽然不自己出手，但一有机会，就鼓动他人出来，捅冷刀子。

一想起，自己得罪的，是这样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姜沛就忍不住直打冷战，后悔当初，做过了头。

或者，做了以后，就不应该停手，而应该不遗余力，将他彻底扫出历史舞台！

姜沛思索了良久，最后做出决定。

一个大前提：绝对不能允许耿仲陵，登上西平省省长的宝座！

除此以外，他都可以放开，既往不咎！

可是，他应该怎么做，才能完成这个目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