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凡是铁了心,要把黄杰拿掉!
如果是以前,他在机关混日子的时候,他才懒得管这些事。目前的机关事务,几乎都是这样,人浮于事,碌碌无为,他能管得了多少?兼之人事复杂,关系盘根错节,管个小人物,都可能无意间得罪某个大佬,不值得。
但他既然决定要把高新区拿到手,在这里撑起一片天,那想法就不同了。
要拿下高新区,必要的强硬,是必需的。
官僚体系之所以显得高不可攀,不仅仅在于那一级级森严的等级制度,更重要的是威权!威权,才是其存在的基础。
威权威权,立威行权!
要让自己掌握的权利充分发挥效力,威严必不可少。
而一个听从指令,政令通达的行政体系,便是维系行政权威的必要平台。
一个人心涣散、内斗不休的机构,绝对不是一个可以依靠的组织!
上级的指令,下级可以提出自己的建议,可以有不同意见,甚至可以通过法定渠道,向上反映,请求更上一级派人来核查评判。
但只要主管部门没有作出否定的结论,上级的指令,必须百分之百地执行下去!
张瑞光要把郭凡推向前台,那么,为了他自己的面子,也必然要力挺到底。否则,他的第一炮就哑火,自己打自己的耳光,未来就很难在益都市建立权威。
从他这个时候,空降西平的举措来看,中央准备全面铺开经济体制改革,布局地方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
由此判断,至少两届任期之内,他都不可能离开。在此期间,他都将是自己最大的支持。
郭凡对黄杰的挑衅,其实并不在意。
黄杰这种人,在机关中比比皆是。他们没有能力更进一步,只能靠着资历老,私底下说怪话,摆摆老资格。
如果要处理,那筹委会起码要清理掉一大半人。
可这一次,他又必须立即处理。
因为对方,已经是在当面挑战自己的权威。特别是在他以小制大,名不正言不顺的情况下,要是他不能建立权威,让上下对他听命,承认他的权威,市委书记张瑞光对他的任命,最终也只能沦为一张白纸。
一个黄杰算不得什么。
但如果他不及时处理,不能让其他蠢蠢欲动的人,有所畏惧,更多的黄杰便会站出来!
等到对他的质疑,成为一种普遍现象,那他将不得不,采用更为激烈的方式,处理更多的人。反对者的数量一上去,就形成了规模。即便是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其压了下去,但看在支持他的人眼中,将严重怀疑他掌控局面的能力。
虽然如此,郭凡最初,也只是打算采用停发奖金的方式,给那些,企图跳出来,挑战权威的人,一个小警告。
没想到,黄杰实在太愚蠢了,居然不知进退,看到余水出面,便以为可以得寸进尺。
最后,逼得郭凡,只能采用最决绝的方式,下手再不留一丝余地,将他彻底赶走,并当众宣告:他和黄杰之间,只能留一人!
没有办法啊!
余水太可恶了,早不出面,晚不出面,等到他已经初步控制局面,黄杰都流露出退缩之意的时候,却出来横插一杠子。
这个时候,他更不能后退,一后退,便全功尽弃!
并且,他还必须立即,表露出自己的态度。shouda8.com
他不能在和余水商量以后,再作出决定:万一和余水商量,对方让他高抬贵手,从轻处罚,他听是不听?
听了,今天的局面,就会成为一出闹剧,以后再也没人,会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不听,余水也让步了,但心里面肯定会有疙瘩,认定他不尊重老同志意见。三人领导小组之间的离心力德现象,会更严重。
处罚完毕,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是余水的意见,怕的也会是余水。恨的,却会把郭凡,作为目标。
如此一来,郭凡的立威之举,却为他人做嫁衣,他当然不干!
余水此刻却是另一番心思。
听到郭凡在筹委会所有人面前,立地发誓,坚决表示,要把黄杰赶出筹委会,余水的脸上一阵阴沉。
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他还找郭凡谈什么谈?
推翻郭凡的决定,就是和郭凡决裂――让郭凡卷铺盖,灰溜溜离开?他举双手赞成,也得看张书记答不答应!
郭凡这就是当众将他的军!
早知道出去干什么,这不是自己把脸送上去,让他抽么?
他看了一眼黄杰,暗自恼怒:老黄,你这纯粹就是活该!不知道见好就收,还火上浇油,不但你滚蛋,还让别人眼看着自己,被郭凡将军却无能为力,混蛋,活该你滚蛋!
到此地步,他调解的心也淡了。
他也不等郭凡,径直回到自己办公室,在座位上坐下。等郭凡关上门,在他对面,找了个椅子坐下,他也没有开口说话,只管一个人生闷气。
等了一阵子,也没等来郭凡说话。
他奇怪地看过去,却发现郭凡,拿了一张纸,写写画画,混没把他这个副主任,当回事。好像两人坐在这里,不是准备开会讨论如何处理黄杰,而是来闲坐的!
余水肺都要气炸了。
欺负人,也不能欺负到这种地步吧!郭凡,你太目中无人了,哪怕是走个过场,你也应该原原本本,将经过说一遍,然后说出你的处理意见,我勉勉强强答应下来,大家也算是和气收场。
你在小组会上,搞自己的事情,这不完全无视我的存在么?
太过分了!
泥人还有个土性呢!
我一忍再忍,现在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既然你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不留一点余地,我看大家也没有什么搭伙的必要,张书记挺你,好,我惹不起还躲得起,我这就打电话给市委,说我不干了!我回万红乡去!这高新区,就交给你一个人折腾去!
余水伸手就抓起电话。
“余主任,你说双环公司如果要继续扩张,会向哪一个方向发展?”他正要拨电话号码,郭凡却在对面,忽然说了一句。
“哪个方向?”被他突如其来,问这一句,余水愣了一下,手指不觉就拨错了号码。他顿了一下,按下话叉,停止拨号。
有这个间隙,余水的情绪,也有些回复,他想了想,将电话,重新放回去。
他探起身,隔着办公桌看过去,发现郭凡画的,是高新区的草图。在草图上,高新区紧靠着市区一环路,是一个东西走向的狭长区域。
东边,是宏圣乡地界,上面大大小小画了一堆圈。余水想了一下,根据这些圈所在的位置,应该是宏圣乡的上百个乡镇企业。
草图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圆环,从圆心向四方,放射状伸出一根根线条。
他一看就明白,这个圆心,就是双环公司现在的所在。而大圆环,则是双环公司正在动工的扩建范围。那一根根线条,是按规划提前修好的道路。
在草图的最西面,却什么也没有,留下了大约五分之一的空白。这个一看就知道,是万红乡还没被占的农田。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紧邻着双环公司西侧,将这片空白区域,分割开来。
看完草图,他大略明白郭凡询问的目的。
经过了这十几秒钟的缓冲,他的养气功夫起了作用,最初的愤怒已经渐渐压抑。郭凡主动问话,他也借机下台:“我想,东面宏圣乡方面,不太可能。上百个乡镇企业,光是搬迁、赔偿费,就够双环公司喝一壶的,没有几千万,怕是拿不下来。加上农民搬迁补偿,估计要上亿了。就算外国人有钱,他们也不愿意,当这个冤大头。
我估计,他们下一步的发展方向,应该是越过沙河,继续向西发展。”
他的手指,点在那条弯弯曲曲的河流上。
“在沙河上修桥么……”郭凡看着图,皱眉凝思了一阵,忽然提起笔来,画了一条,和市区一环路,相平行的直线。
这条线,将双环公司紧贴市区的大圆圈,平平整整,切了一大块下来。形成了一条约五百米宽,和一环路平行的,三公里长的地带。
“你这是什么意思?”余水对他这个举动,莫名其妙。
“余主任,既然双环公司要向西扩张,那就让它扩张。但靠近一环路这一长条,我们要拿到手!这可是一块黄金地带啊!”郭凡看着这一更为狭长的地带,眉飞色舞,“你看,这一条,紧贴着一环路,沿途有六个公交车站点,交通方便。这样一块地,用来搞企业太可惜了,正是搞房地产的黄金地段!只要我们建好房子,卖出去,高新区建设最紧缺的资金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他提起笔,从一环路上,向南延伸,画了四条线下来,其中两条,正好和双环公司规划的道路,连接起来。
“你看,这样一来,就可以在这里,开发四个小区。每栋小区,最少可以修建五六十栋住宅楼。现在正在动工的拆迁赔付房,也在这个区域内。连成一片以后,正好是一个狭长的集中居住区。
同时这里,上挨着一环路公交路线,下贴着双环公司。无论是进城上班,还是在高新区工作,不都很方便吗?”
余水心中一动。
老百姓们,现在居住的,多数都还是公家的房子,所有权属于国家,属于单位。现在已经有风声,要实行房屋产权改革,让老百姓掏钱,将自家住的公房买下来。老百姓们想要一套自己的房子,想得都快疯了!
一听到这个公房改革政策,群众们全都举双手双脚欢迎。
不过,风声毕竟还只是风声,听说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搞了,但益都市还没有全面推开。
一旦在这里建商品房,愿意购买的老百姓,绝对不在少数。
只是,他们买得起吗?
还有,允许买公房是一回事,完全用于牟利的商品房,国家政策,会允许吗?到目前为止,虽然经济改革在逐步深化,但国家还一直耻于谈钱,认为这是不道德的事情。认为纯粹的商业行为,是一种应该予以批判的剥削行为。
正是因为有各种反对意见,改革派和稳定派,争执不休,才让经济改革,一直在进进退退,蹒跚不前。
“买,是肯定买得起的!”
郭凡用肯定的语气分析道:“我们家,标准的城市三口之家。以前的积蓄,就有一万多块。去年以来,几次加工资,全家工资加起来,已经有近五百块了!多了不敢说,两万块钱,马上就可以拿出来。如果再缓缓,给我们一些时间去凑,三万也能拿出手!”
余水点点头,认可他的计算。
余水家里也是双职工,儿子女儿都大了,也已经工作结了婚。一家人的工资加起来,比郭凡家里还多,三万块钱,对他们来说,更不是问题。
“双环公司和省建二公司、三公司,不是成立了一个合资建筑公司吗?我去问过,一栋可防七级地震的七层楼,建筑成本,每平方是五百块钱。就算是他们给双环公司,修的可防八级地震的钢筋混凝土实验楼,每平方造价,也才八百多块!
我们给村民,按占用田地赔偿,平均每人都拿到了两万七千多块,一家人少则七八万,多的,有十好几万!
而回迁房,是按照实际居住面积赔付的。一个五口之家,一套二的套间,每户两套,实际居住面积九十平方。算成本,只有四万五。
这两套,是无偿赔付的。
可是,一个五口之家,两套房真的够了吗?对城里人来说,绝对够了!现在城市居民,一家几口人,住在三四十平方房子里的,不在少数。
但农村人多。
一个五口之家,孩子少了不说,两个、三个是普遍现象。
也就是说,除了老人住一套,他们的孩子各占一套。按现在回迁标准,每户最少也还差一套住房,才能预留孩子们以后的结婚用房。
那些农户们,就在闹这个事。
好,他们需要多余的房子,我们可以给。但这套房子,我们不白送,得掏‘成本费’!一平方,我们翻一翻,按照一千块,卖给他们!
对外,我们可以宣称,这是为了做好农民的安置工作,迫不得已的举措。多要的房子,是他们自己极力要求的,我们只是收‘成本’,这个,就算是政策,也不会反对的吧!”
余水脑子里快速接收着信息,在心里快速地算了一笔账。
按最小的四十五平方赔付房标准,每平方一千块“成本价”售出,那就是四万五!刨除真正的建筑成本,还能赚二万二千五百块!
他的心巅,剧烈地跳动。
由这个数字,他又推及到整个万红乡,六千多人,一千余户,这,这……,这就是两千多万,两千多万啊!
余水感到眼前一黑,手死死撑住身体,动也不敢动。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膛来了!
“我不及他!”
他的脑子里,忽然闪过这个念头。
不只是他不及郭凡,就连以前有老子姜沛支持的姜凯,以及高新区筹委会,所有人捆一块,都不如一个郭凡!
难怪张书记一来,就坚决把郭凡提起来。
此人胸中,真的有才!
他的感慨还没结束,又一个重磅炸弹,在他耳边炸响。
“可惜我们还不敢做得太明目张胆。”郭凡有些遗憾地咂咂嘴,“延着沙河一段,是最好的景观区域。我原打算,把这里开发成欧式别墅区,修他个百十栋连体别墅,两百平方一栋,每栋按三千块每平方卖出去,一栋收入六十万。
一百多栋,那就是六七千万……”
“三千每平方,怎么可能!老百姓打死也买不起!”余水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冲着他,扯着喉咙大喊。
“怎么不可能?谁说卖给老百姓了,我卖给那些暴发户们!”
郭凡瞟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大惊小怪。
“我们国家不允许私营经济,这是基本国策,暂时不可动摇。但在八十年代初,有些没有工作的人,在青年路、春熙路一带倒腾服装鞋袜,结果,这些人全都发了。
卖蚊帐的‘杨百万’,身家早就过千万了吧?
像他这样的,益都市有多少?多了不敢说,几百上千个绝对少不了!
他们这些人虽然发了家,但当初之所以出来倒腾服装鞋袜,不还是因为不满足工厂待遇,或是吊儿郎当,被工厂开除了,迫不得已,才自谋生路?
现在虽然有钱,但他们没身份啊!
城里人,尽管心里羡慕,但表面上还是看不起他们。一口一个‘暴发户’!他们心里,都憋着一股气,想尽办法自抬身价,苦无门路而已。
我们建成别墅,打出‘欧式高档社区’,‘和外资比邻而居’,“精英家园”的牌子,请双环公司的外籍员工,给咱们撑撑门面。再由他们,邀请在益都的外国人入住,你看吧,估计到时候,为了抢这一百多套别墅,这些暴发户们会打破头!
一百多套根本不够,但我绝对不多修。
要的就是给他们一种饥饿感。
等别墅卖完了,在别墅区后面,修他七八栋二十来层的电梯公寓,价格稍比别墅低一点,一样会被人疯抢!
要是这套计划真的能够实行,我们高新区以后的所有建设开支,都不成问题!”
余水呼呼喘着粗气,眼睛一阵赤红。
他可以相信,只要市里批准这个开发计划,绝对会如郭凡所料,让高新区,赚个盆满钵满。到时候,高新区将由全市最穷的单位,成为最大的财神爷。以后再见面,谁都要拿敬仰的眼光,来仰视他们!
因为,郭凡将这些暴发户的心态,猜得太准了!
别说这些暴发户,如果建成益都市,第一个标准的高档社区,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想要四处凑钱,去买上一套,以显示身价与众不同!
“怎么样?”
郭凡轻轻一笑,将开发蓝图,望他面前一放,正面对着他:“余主任,有没有兴趣,来当这个开发计划地执行人?”
余水看着眼前的蓝图,又抬起头,盯着郭凡,身体一阵抖动。
“他在诱惑我!他在明目张胆地利诱我!他想要用这个开发计划执行人的大饼,作为诱饵,让我倒向他,支持他!一个小科长,竟然想收编我!简直是太可笑,太不自量力了!我,我,我可是副主任……”
他的手,不停地颤抖,眼睛,不断地在郭凡、与蓝图之间来回。
最终,他的手,支撑不住他的身体,整个人,慢慢地向下滑,坐回到椅子里。
“我……没意见!”
反复衡量下来,忍受不住这个巨大诱惑的余水,终于用干涩的声音,和郭凡,签订了城下之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