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袁可琴突发惊人之语，打乱了张瑞光的预期想法，他在观看信息平台的演示过程中，除了询问一些具体的操作流程，期间没有发表一句点评。
虽然郭凡从他的眼中看到了震撼，也看到了一丝矛盾与迷茫交织的复杂情感，但他自始至终没有对这个平台发表过一句个人意见，便带着市里局处的一干领导匆匆离去。
谁也不知道他对这个平台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袁可琴也走了，是坐他的车走的。
郭凡隐隐有种觉察，张瑞光是期盼袁可琴和他一路走的，是希望在路上认真和她交流一下彼此对于未来经济改革的看法，统一一下认识吗，他不得而知。
莫名的，他感到在袁可琴出现、更多的是在她突然说出“新经济模式”以后，自己与张瑞光之间的亲密协作关系，似乎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郭凡在开车去双环公司的路上，就一直在想这其中的原因。
他的脑子里反复回忆着袁可琴所发表的意见，猛然想起一句话，他身子一抖，赶紧将车靠向路边停下。
“这实际上是一种另一种计划经济……不，我认为，这是高于旧有计划经济体制的，一种依靠高科技手段，实现最科学生产、供应的经济模式！”
就是这一句！
在袁可琴看来，高新区的信息平台虽然打着高科技的幌子，说要建立一个密切联系供需双方的市场经济信息平台，可骨子里还是计划经济！
这才是重点，也是张瑞光突然变色的主要原因！
郭凡在力主建立信息平台的时候，没有多想过这是什么经济体制，这本来就是后世比较流行，且有一定效果的供需模式，他从没奢望过将其上升到国家经济战略高度。
可现在仔细想想，袁可琴的话还真的没有说错。
但这是一种很科幻的想法。
假如有一天，每个企业、单位、公司都采用了联网的模式，假如每个人都有一个终生嵌入身体的个人电脑芯片，所有的指令、需求都可以通过这个电脑芯片，连入中心电脑网络。
并且有一个超级快速的超级计算机来处理海量的请求，并立即回复。
那么在这种超科幻的国度里，所有人的需要都能第一时间得以统计出来，并通过超级计算机下发给各个服务部门，及时予以满足……
这不就是一种另类的计划经济吗？
这也就是国家大政方针制定者，所孜孜以求的最完美经济模式吗？
又或者说，假如科技不断进步，在高效的通讯技术、完善的网络建设、超高速的计算机技术辅助下，未来的市场经济实际上最终也会走到这一步！到那个时候，计划经济也好、市场经济也好，都融二为一，变成了无数点对点的供需提供服务了，之间不再划分彼此。
但郭凡清楚，这只是一种幻想，在可预知的数十年到上百年之间，这种可能性都不存在。每一个时代都必须遵循每个时代的特征，妄图大跨越不但不现实，还非常危险。
然而他清楚并不代表张瑞光也清楚。
张瑞光是一个经济学专家，对于科技发展的速度并不是特别了解，尤其是在最近一二十年科技大爆发的时代，人们对未来充满了憧憬，总认为各种超时代的科技都会在不远的将来便得以实现，在他看来，建立一个密布城乡家庭的网络应该是很容易实现的吧……
如果计划经济还有救，他所推崇的市场经济又该如何是好？
信息平台只是一个工具，它本身不存在什么路线方针。迟计划经济观点的人使用它，来为国民经济服务，它就是计划经济的；推崇市场经济的人来操控它，来密切市场联系，那它就是市场经济的。
但这种单纯的技术性思维在政坛上行不通！
政治讲路线、分派系。
非红即白，必须要分一个上下高低出来，没有中间路线可走。
郭凡相信以张瑞光的眼光，未尝不会分析出信息平台的真正作用，他之前支持郭凡建立高新区网络，应该说也是希望通过他来尝试一下，看看这套信息平台是否好用。如果好用，他也不惮于将其拿过去，为他所推行的市场经济服务。
他今天来，应该说就是通过信息平台的前期试运行，他看到了其中的价值，决定过来表态，正式出面予以支持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袁可琴突然将信息平台划入了计划经济的范畴，一下子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失措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带来的老领导的孩子，竟然是一个计划经济的坚定支持者！
在场这么多人，都听到了袁可琴振振有词地分析，把信息平台的功用与计划经济紧密结合在一起。再想要把信息平台和市场经济相联系，在当时已经不可能。他如果当场与袁可琴争论信息平台究竟是“姓资”还是“姓社”，就会演变为一场政治笑话，成为他张某人的政治丑闻！
他果断地予以放手。
不再发表一句个人看法，立即抽身离去，这实际上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郭凡坐在车里，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愣愣地想了半天，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而感到有些发懵。
他的想法眼看着一步步成为现实，并无形影响到了张瑞光，让对方也随之出现了一点点细微的变化，都要表态支持了，却被一个中途杀出的程咬金，让他的全盘计划出现了预料外的巨大变数，这让他感到非常的不安。
至少在短期内，在这个消息淡化消失以前，张瑞光不会在这件事上，再给他以支持！
这其中的得失利弊，他需要重新计算。
郭凡想了很久，才再次发动车，向着双环公司驶去。
在公司门口，他凭着埃尔默特帮他办理的特别通行证，通过了大门警卫。这张特别通行证是特制的，再也不会颁发第二张。
他到了总部办公大楼，乘坐电梯直达最高层总裁办所在楼层，发现虽然他因为张瑞光突然到来，耽误了一个多小时，但此时办公室外面的大办公区，仍然是一派紧张忙碌，几十名秘书、职员头也不抬地忙于案头文书，只有一名前台接待小姐，把他引到埃尔默特的办公室。
刚推开门，就听到了埃尔默特在对着总经理助理交待工作。
埃尔默特完全就是一个工作狂。
他一生中最大的乐趣，大概就是工作，只有不断地挑战各种困难，解决各种问题，才是他生活的唯一意义。
在他以身作则的带领下，总经办的秘书们、职员们也只好忘情地投入。
郭凡就曾经在上洗手间的时候，听到几个总经办的职员惊叹于埃尔默特的超人精力。他们以为外国人都是享受生活乐趣、悠闲自在的，看到总经理这样废寝忘食，他们在惊讶之余也是敬佩不已。
埃尔默特看到郭凡，抬腕瞟了一眼时间，不满道：“郭，你晚了一小时又两刻钟！我时间是很紧的，你这样会打乱我的计划安排，又要加很长时间的班了。”
即便是面对着老板，他也同样毫不客气地指责道。
对他来说每一份每一秒都需要精打细算，郭凡说让他等待，却又迟到，这会把他原本周密的安排变得毫无意义，这是一个重大的损失。
“抱歉！市委张书记突然过来，我也没有办法。”郭凡向他道歉道。
“你们市里党的书记过来了？”埃尔默特吃惊地看着他，他迅速向助理交待完工作，让她出去，便立即绕过办公桌问道，“看你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太顺利，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郭凡在沙发上坐下，叹了口气，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并着重解说了国内现在两种经济路线的交锋，今天的变故会给他未来的计划带来的影响。
埃尔默特认真地倾听着，等他说完，在心里默默思考了一下，说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再为之烦恼。就像你说的那样，网络只是一个技术辅助手段，主要是看谁在使用它。既然你们的信息平台可能会受到来自另一方的影响，那么就暂时放一放好了。从政府层面走不同的道路，不妨从另一方面来尝试一下……”
“另一方？”郭凡眼睛一亮，“你是说……”
“我觉得这不是坏事。”埃尔默特坐正了身子，对他说道，“既然对方把信息平台抬到了如此的高度，你在政府层面，不妨配合他们好了，如果能够证实这个信息平台的价值，我想对你在政坛上的道路也会是一个很大的帮助。
同时，我们不是和政府达成了初步协议，可以经营民间网络吗？这条路就有我们双环公司来引导，走一条和你们政府不同的路。你们那个党的书记，似乎对市场经济非常痴迷，由公司来推行民用网络，想来他会很高兴，也会很赞成。
这样一来，你在政坛、公司在民用网络上，能够齐头并进，共同发展，这应该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郭凡苦笑着摇头：“你的设想是好的。可事情却不是这么简单的……”
袁可琴只是暂时到基层来镀金，谁知道她在益都市一干领导面前的发言，是早有预谋，还是信口说说。即便她真的想要做一番事业，实现自己的抱负，也不会在小小一个高新区长久待下去，必然会努力尽快踏上更高的台阶，获得更大的施展空间。
短期而言，她有可能保护高新区，甚至将高新区信息平台推向更广的领域，但就长期而言，益都市仍然是张瑞光主政。等到袁可琴一走，高新区之前所取得所有成绩，都将立即灰飞烟灭，再也不复存在。
人走政息，历来如此。
而且，从最终的发展来看，市场经济派在国家经济政策制定上取得了全面胜利。久的经济学派则彻底衰落，几无一战之力，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投向这个派系都是自取灭亡之举！
郭凡可没有信心，抵挡住张瑞光的雷霆怒火。
最稳妥的方法，还是和袁可琴保持距离，不得罪也不亲近，尽可能少地和对方接触。等到袁可琴今天的发言影响渐渐消除，被人们有意无意的淡忘，他再靠向张瑞光，重新赢得对方的信任和支持，也只有这一个选择了。
“可以收买，培养我们的代言人么？”埃尔默特一语惊人地说道。
在国外，靠收买、贿赂官员、议员、培植代言人，都是政坛常见做法。埃尔默特可对中国的政府没有多少尊敬，商人做事，从来是不择手段，自然寻思着把西方常见的手段拿了出来。
“别！千万别！”
郭凡吓得从沙发里跳了出来，两只手乱晃，吓得语无伦次。
给政府部门，某些领导家里送些礼品，哪怕是贵重的高档礼品都问题都不大，这是可以理解的礼节客套，也可以称之为公关行为。只要不涉及到权钱交易，都不会被其他人所特别诟病，赢得了对方的好感，对方收得也放心。
但明目张胆的贿赂、收买，甚至提出培植代言人，这别说能不能成功，即便成功，那也是在玩火！玩火者，必**！
更不要说双环公司是一家外资公司，这种行为和叛国没有两样！
“那我就没有办法了！”埃尔默特摊开手，耸了耸肩。
“不用你来想办法……”郭凡郁闷地拍拍额头，他原还想从埃尔默特这里得到一点启发，但现在看来，还是别把自己政坛上的事情，和公司事务搅在一块的好。克劳迪恩也好、埃尔默特也好，他们都是彻头彻尾的商人，除了**裸的金钱交易，根本不懂什么是官场经营之道。
商人解决问题就靠钱，用钱，用更多的钱，用如山的钱往下砸。
但在中国的官场，钱虽然是必需的，但不是万能的。尤其是在涉及到两条道路之间的争论时，金钱攻势不但不能产生效果，反而还会带来恶劣的负面影响，成为对手攻讦的主要目标，集中火力炮轰，从道义上的审判，演变为对整个政策的方向性质疑，予以否定，最终导致全面溃败。
“好吧，你让我看的东西呢？”他决定绕过这个话题，询问此来的目的。
埃尔默特回到办公桌前，摁下对讲机按钮，俯身道：“陈小姐，请个人计算机项目组的曲博士他们进来。”
不到一分钟，总裁办的门敲了两下，总裁助理陈小姐带着一个头发斑白的老者，和三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走了进来。那几个小伙子或端或抱，带着一大堆电路板卡设备。
郭凡随意地看了一眼，猛地愣住了。
他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了一眼，一下子站起来，惊喜地叫道：“张光强！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