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清晨空气清新。
郭凡驾车驶往高新区政府临时所在地。盆地水蒸气不容易挥散，到夜间气温降低，便容易下雨。益都市昨天晚上就下了一整夜的雨，路面有些湿滑。
这场雨也驱散了早晨常见的雾霭，视线变得格外清晰。
高新区企业目前规模较大的还只有郭凡开创的三家伪外资企业，分拆的国企厂房正在最后的建设中，乡镇企业主要集中在宏圣乡，在万红乡一片就还只剩下一个小型电缆厂，和姜凯等人开办的塑料厂。
双环等三家公司实行的是封闭式小社区管理，因此路面上除了往来运送货物的车辆，并没有其他汽车，连行人都很少，路面显得很空旷。
随着姜沛进入省委，姜凯被调到政策研究办公室，等于是被闲置起来。姜凯也似乎对前途灰了心，整日里就捉摸着如何经营好他的塑料厂，每天到单位点个卯，随后就来到塑料厂，一待一整天不见外人。
在他的尽心管理下，塑料厂的生意靠着加工鼠标零部件，越来越好。原来从塑料研究所聘请的一名厂长，也辞去了塑料研究所的工作，成为企业的专职厂长。
凭着和塑料研究所的关系，姜凯最近渐渐扩大了塑料厂的规模，生产线从最初的一条增加到了五条，工人也从一百人扩大到了现在的四百多人，成为本地一个颇具规模的塑料加工厂。生产的产品也从单一的鼠标套件，向生活日用品多方面发展的道路。
他最近还捉摸着从塑料研究所引进技术，生产高强度的塑料制件自行车。
姜凯虽然对自己被调离感到愤愤不平，但和郭凡之间还是保持着良好的关系。究根结底，当初如果没有郭凡的建议，开办起这个塑料厂，他被张瑞光冷冻以后，未来会更加灰暗，而不像现在，可以把政途的满腔抱负，转移到企业经营上面来。
尽管郭凡很少到塑料厂去，但该给他的那份红利从来没有少过。
这也成为他可以随意用钱而不被人举报的最好掩护。
郭凡驱车经过双环公司的大门，拐入旁边的岔路，这条路的尽头只有高新区政府一家单位，开车大约就两三分钟的路程。
他远远地就看到路边，有一个年轻女孩子的背影看着有些陌生，正向着高新区政府走去。
他松开油门，车子缓缓向前滑行，在即将超过那名女子身边的时候，他认出了对方正是昨天刚来的袁可琴！
今天的她穿着和昨天完全不同。
昨天的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裙装、白色的凉皮鞋，看起来就如同一个白衣丽人。而今天的她，却改穿了一身香芋色的娃娃领紧袖口上衣，下面穿了一条黑色的热裤，脚下蹬着一双阿迪达斯的旅游运动鞋，一头披肩长发随便箍了一个发夹，在身后随着她走动一摇一摆。
热裤紧紧缚住大腿，黑色与皮肤晶莹的白皙对比强烈。
看起来非常的青春性感。
汽车驶进的马达声惊动了对方，袁可琴半侧着身子，首先看见车牌，然后透过车窗，看见了正在向她打量的郭凡，她笑着扬起了手。
郭凡回了一个微笑，略略点头，没有停车便从她身边开过，只是放慢了速度，以免溅起路面的积水。
他通过倒车镜看见袁可琴似乎对他不停车不满，冲着他的方向，嘟着嘴努了一下，伸出右手大拇指朝下做了个手势，估计不是骂他“没品”，就是不懂怜香惜玉。
他笑了起来。
这等女子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敬而远之是最好的相处之道。
他到了高新区政府，拿上副驾座上的一束鲜花，停好车上楼，打开自己的办公室，地上还有淡淡的水渍痕迹，正在快速变干，这是郦惠又已经帮他提前做完了清洁卫生。
高新区政府里，也只有郦惠有他办公室的钥匙，每天都会提前帮他把清洁卫生做好。郭凡也没有特意向她表示过感谢，她也会在他到办公室以前便完成清洁，然后锁好门窗，两人从来都没有见面，仿佛是理所当然。
郭凡敞开办公室门，让地板上的水渍快点干。
他像往常一样，怕踩脏地面，没有进屋，在走廊里转了一圈，各个办公室都看了一遍。
自从各个职能部门都搬到旁边其他的临时办公楼以后，主办公楼就只留下了七个领导的办公室、党政办，而业务科也因为接受他直接领导的关系，也留在了主办公楼，算是一个特例。
他首先去的是业务科，郦惠忙完了他的办公室清洁才回来，此时正在擦拭整理她自己的办公区域。
郭凡和科里几个年青办事员随便说了几句，看郦惠加快速度忙完了清洁，才踱过去和她聊了了今天的工作安排。
高新区的工作逐渐铺开，他一天要忙的事情也多了，对于业务可以经照顾不过来。
现在业务科主要是骊惠在主事，她虽然性格比较柔弱，不喜欢争权夺利，但交待给她办的事情，她都能妥善地安排下去完成。
两人聊了大概有一刻钟，郭凡便离开了业务科。
从始至终，两人就没有说过什么私事，更没有亲热话，全部都是公事方面的交流。只在临走的时候，把手中的花束插在了郦惠桌面上的花瓶里，朝她笑了笑。
每天早上一刻钟的简短交流，成为他们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相处方式。
每天一束鲜花，也是郭凡不多的浪漫表露方式。
但他能感觉到，当他每天带来一束、花瓣上仍然带着露珠的鲜花，帮她换上时，郦惠那发自内心的喜悦。
旁的人也很有默契的，在这个时间段里从来不来打搅他们不多的相处机会。
郭凡从业务科出来，又到党政办转了一圈，看看有没有需要向他汇报的工作。这是高建云的管理条块，为了尊重对方，也是为了团结领导班子，一般性的事务他从不轻易插手，干涉对方的领导。只有特别需要向他汇报的工作，他才会让李子清主任对他单独说明。
不但是对高建云管理范畴的工作这样，对于其他的领导班子成员，他都是如此。
也因为他从不胡乱踏入对方的管理权限，上行下效之下，领导班子的成员也养成了不要随意越界的习惯。只有在对方管理部门无法联系直属领导、事情又比较紧急的时候，其他领导才会主动出面帮助安排一下，一旦对方的主管领导回来，也会立即向其说明，以免引来对方的误会。
这种各管一摊、界限明晰的工作关系，降低了部门内斗，明确的责权关系也让各个领导成员之间空前团结，各项工作既有分工又有协作，相比较于人事复杂的东西城区，高新区的行政效率高出不止一倍！
郭凡随后一一去了高建云等几位领导的办公室。
他很看重早上这一轮工作交流，尤其是这种不公开的私下沟通。领导间的大多数分歧，除了派系斗争和立场之外，多数源于相互之间的沟通不畅。作为高新区的一把手，郭凡在坚持自己的执政理念的同时，很注意听取同事们的意见。
他一直认为，私下交流，比把矛盾在办公会上公开更适合于解决问题。
矛盾在办公会上公开以后，持反对意见的领导为了在其他人面前维持自己的面子，很难理性地进行思考，普通的事务性意见也很容易演变为立场之争。即便他利用一把手的身份，强行做出决定，也会让做出让步的领导感到掩面无光，从而心中留下芥蒂，不利于班子团结。
因此，在早上这段时间，听取一下基层干部的意见，和领导班子成员私下交流看法，统一认识，成为他一项雷打不动的例行安排。
今天也是如此。
他在与高建云对下一步的工作安排达成一致以后，来到了余水的办公室，发现办公室房门紧闭，对方还没有来。(逝去手打 shouda8。com)
他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已经是早上七点五十九分了。
八点半上班，这个时间倒不算迟到，但通常早上这一个领导私下交流时间，班子成员都是清楚的。不但郭凡会主动到各个成员办公室和他们交流，其他领导也向他学习，彼此之间也会在这个时间段相互走动。特别是有协作关系的领导，更是利用早上这段时间私下沟通，对一些悬而未决的问题，统一认识，到了办公会的时候，大家讨论的就都是一些考虑成熟的事务，很快便能达成共识，有效地加快了行政处理流程。
“这个余水最近怎么搞的，又是这么晚来！”郭凡皱了皱眉头。
他这样不满，是因为余水这样的晚到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最近一段时间，余水多次晚到，大多数时候是掐着点到，有几次还错过了办公会的时间。
郭凡曾经私下找他谈过几次。
但余水也是无开奈何地表示，他因为主持小区开发，省建、市建公司的领导经常找他一起出去“坐坐”“喝两杯”，有时候还会拖着省建设厅、市建设局的领导一起来，他考虑到大家都是合作关系、小区开发的重要性，迫不得已出去应酬，每次都被灌得酩酊大醉被人送回家，起来晚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说得理直气壮，但郭凡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也许，该加强一下对余水工作的关注。
郭凡是从后世来的人，知道主持国土、建设、房屋管理工作的领导，被“双规”的层出不穷，一茬接着一茬，就像被割麦子似地，割完一批，新来的依然故我，直到被纪检部门带走。
这个部门的管理者，面对的诱惑太多、太大了，能够始终如一把持得定的，很少。
他不能说余水就已经走到了那一步，毕竟从目前的账目情况反映，余水的工作还是可圈可点，没有出过一点纰漏，钱都是及时上了帐，自己并没有贪吃贪占。
但他必须警惕这种后果。
对他来说，高建云、余水和他都是第一期搭班子的成员，他不希望看到这两个人，因为利欲熏心而被人拉拢腐蚀，最终落马。
他是一个念旧的人，他希望他们之间能够善始善终，他不希望看到曾经的战友同事，因为个人贪念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郭凡离开余水的办公室，按照班子的排序，依次去了其他几个副职的办公室，和他们交流完毕，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刚走到办公室门口，他就看到一个女子正坐在他办公室沙发上，悠闲地看着报纸。
是袁可琴。
他的眉头微微地皱了一下，对于这个女子，他实在是不想接近。但人家找上门了，躲开也不是办法，更显得他胆小怯懦，让人耻笑。
他松开眉头，笑呵呵地走了进去。
“是袁主任啊，怎么找我有事？”他大跨步来到办公桌前，提起电话，接通了高新区公安分局筹备办公室的内部电话，“沈旭，你到我这里来一趟，嗯，就你一个人，对，有些安排。”
他放下电话，没有大刺刺地坐回到老板椅上，而是拖了一张折叠椅，和袁可琴隔着一张木几相对而坐。
这是表明双方地位相等，一种主动示好的做法。
“早上我看见袁主任是走路来的，市里没有给你配车？”他不等对方开口，抢先把对方可能生气的事项说了出来。
“张伯伯本来是要给我配车的，我没要……”对方放下报纸，果然顺着他的话头就接了过来。但对方的思维反应很快，没有被他的话打乱自己的想法，立即说道，“郭科长，车不车的没什么，每天搭公交车我也习惯了。不过我是来工作的，可是我到计委办公室去看过了，发现根本就没有什么事做！郭科长，我来找你，实行请你给我们计委安排一下任务！”
“是这样啊……”郭凡笑容不变，内心却纠结万分。
您大小姐感情还真是来上班的啊，您就不能消停点，老老实实领工资，别来上班行不行？就算您考虑到影响来上班了，老实待在办公室，看看报纸啊、小说什么，不是轻松自在？
说实在的，郭凡还真给计委找不到什么活干！
计委的职责，在国内是编制国民经济计划，监督国家经济政策执行，指导国家经济完成生产计划的主要则权部门。
在这个时代，可谓是计委吼一吼，全国都要抖一抖的重要部门。
可在高新区还真没他们什么事。
高新区的前身是宏圣乡、万红乡两个乡，扩展以后又加上了五营乡、沙河乡、三林乡等四个乡。整个高新区内，以前只有宏圣乡算是工业乡镇，有一百多家乡镇企业，其他五个乡，基本都是纯农业乡，仅有农机维修站等少数几个工业性项目。
按照国民经济的地位而言，乡镇企业就是那二妈的孩子――没人痛！
财政拨款近乎于无。
贷款，没有市里领导的条子银行根本就不正眼看他们，贷款的回扣也比国营企业高得多。贷一万的款子，银行信贷员就敢张口要二十到三十个点子的回扣！
国家在编制财政计划的时候，都不把乡镇企业作为考核对象，没有下达生产指标。没有生产计划，当然也就没有政府业务，乡镇企业的生存，全靠自己出去揽业务回来做。在全国只有国营企业的经济现状下，大多数乡镇企业都是去国营工厂，求爹爹告奶奶，揽些零碎加工业务回来糊口，虽然乡镇企业数量很多，但上规模的几乎没有。
宏圣乡的乡镇企业走的又是另一条路，机械加工业全无，企业集中在皮革、皮鞋、服装这种劳动密集型产业。
后来高新区建立，宏圣乡也没有什么变化，万红乡倒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惜来的是外资企业，两年免税、三年减半收税不说，国家计划指令也命令不到他们头上。
现在郭凡把十四家国有企业分拆以后搬迁过来，但即将实行的是独立核算、自主经营的市场经济，也和计委不沾边。
即便以后高新区蓬勃发展，产业规模不断扩大，也没有计委可以发挥的余地。
袁可琴向他要工作，他想来想去，硬是想不出给她什么工作好。
郭凡憋了半天，脸都快笑得僵硬了，才说道：“袁主任，你才到我们高新区，对于情况也不是很了解。我看你是不是先熟悉一下……”
“不用了！你们高新区的所有资料我都看过了……另外，高新区计委的相关业务我早上也都熟悉了！”袁可琴嘴角略略一歪，什么业务，高新区计委哪有什么业务？除了一堆省市、以及高新区下发的各种文件，就没有一件正事，这才是她火的原因。
要吃干饭，她还不如回北京吃去，何必到西平省这个全国知名的贫困省来吃苦？
想把她当门神挂起来，没门！
“要不先做一点调研……”
“调研什么？”袁可琴眉毛弯弯，笑容甜美，盯着郭凡的眼睛中却没有笑意。
“呃……”郭凡语塞，是啊，调研什么？
没有可调研的内容，还不是空对空！
可我就没打算让你做什么事，你这么苦苦相逼做什么？高新区也不是计划经济，计委在这里就是一个清水衙门，你让我给你们找什么工作干？
郭凡笑不下去了，他决定坦诚相告。
“袁主任，这个我就说实话吧，高新区是一个新成立的区，目的是效仿深圳、广东的改革开放，是我们西平省、益都市对外开放的窗口，希望招揽足够多的外资企业来这里投资建厂。为了让外资能够来，我们特别放宽了经济政策，以适应市场经济的需要……”
“你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我，计委在这里没有用，是吧？”袁可琴很有涵养地笑容不变，但话音很清冷。
郭凡很想用更柔性的词汇来解释，但看见对方清冽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你说得没错，就是这么一回事！”
袁可琴忽然笑了。
她的眼睛里，仿佛冰雪融化一般，露出了一丝波光，由一个清冷的干部忽然变为一个柔情的女子：“谢谢你没有编更多的谎话来欺骗我，我最恨人满口花言巧语，却空洞无物。好吧，看在你如实相告的分上，我小小地提醒你一下，我来的时候，市委张书记可是特别说了，我是‘计划和改革办公室’的主任！”
“计划和改革办公室……”郭凡细细地咀嚼着这句话，忽然身体一震，愣愣地看着对方。
这，是不是就是后世发展与改革委员会的前身？
由于国民经济转向，从计划经济转为市场经济，国家计委后来似乎是和其他几个部门合并，改名为发展与改革委员会，简称发改委！
在后来的国退民进中，发改委作为主要的管理部门，实际上起着主导国家经济变革政策制定、执行的决定性作用。
难道袁可琴现在所担任的“计划和改革办公室”，就是未来发改委的雏形！
郭凡念头急转，对方既然有了这个身份，那他是无论如何也阻止不了参与到高新区具体经济决策中来了。
既然是这样，他与其步步被动，不如主动出击，他坦然问道：“那么袁主任认为，你们计划和发展办公室的主要职能，和目前的工作重心是什么呢？”
看他在一瞬间就调整好状态，袁可琴眼神中似乎有一丝惊讶，她眼中的笑意更加浓郁，轻启朱唇，淡淡道：“调研！”
调研！
此调研非彼调研！
起先郭凡提议的调研，实际上是局限于计委的工作职能内的调研。高新区没有计划经济，那么调研也就是拿着党政文件，虚应故事。但袁可琴在表明她还身兼着“改革”这一职能的时候，她口中的调研，实际上就涵盖了高新区的所有工作，从党的事务，到政府事务，到政策制定、执行，以及下面具体的厂矿企业，乃至私有企业、外资企业都成为了她调研的对象！
所有的工作，都打着为改革服务的旗号，谁也无法干涉！
郭凡瞳孔一缩，又缓缓松弛。
他向着对方主动伸出手：“我代表高新区政府，正式欢迎袁主任加入我们的队伍，一同为益都市人民、高新区十多万群众的未来前途而辛勤工作！既然袁主任希望深入基层展开全面调研，如果不介意的话，不如可以和我一道，我也是个在办公室闲不住的人，满高新区到处乱跑，袁主任也许可以从我这里，看到一个更加真实的高新区！”
他不再回避。
想要敬而远之的念头，迅速被他抛在脑后。
他不会放任袁可琴在高新区、在他的辖区内肆意妄为。这是一个可能潜藏着巨大破坏里的炸弹，既然无可躲避，那他只有迎难而上，争取把对方纳入自己的控制之内，至少要时刻纳入视线，及时给与处理。
他表示欢迎的话里，也隐含着潜台词：“你的调研结果关系着十几万干部群众，你的调研结果也有可能影响到益都市上百万老百姓的未来前途，请你一定要慎重、科学、客观地看待各种新形事务，不要盲目做出决策，这是事关国计民生的大事，我会随时关注，决不允许你肆意抹黑破坏！”
袁可琴眼中的笑意散去，她也慎重地伸出手，和郭凡紧紧相握：“客观公正是我一直以来的工作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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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晚了，抱歉！
可能是人太疲倦，昨晚一觉睡到今天下午三点才醒，足足睡了十六个半小时，我从来没睡过这么长时间，起来感觉眼睛都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