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蠢蠢欲动 5
作者:许开祯      更新:2019-10-11 12:48      字数:4991

“我了解强伟,他现在是热锅上的蚂蚁,急着要在河化身上做文章。我们先按兵不动,再拖他三两个月,到时,就会有戏。”这是欧阳临走时跟她说的话。没想还没拖上两个月,强伟就耐不住了。

强伟很热情,一点看不出他是一个大市的市委书记,简单寒暄几句,强伟问:“贵公司还没消息?”

麦瑞摇摇头,脸上露着歉意说:“公司高层正在紧急磋商,估计下个月就有消息。”

强伟哦了一声,掏出纸巾擦把汗,天真是太热:“我把河化集团的详细资料带来了,请麦瑞小姐看看。”

麦瑞做出一副惊喜状,双手接过资料:“太感谢你了,强书记,这两天我正在四处搜集河化集团的资料,有了这个,我就省心多了。”

“干吗不跟我要?这又不是什么机密,以后需要什么,只管找我。”强伟说得极为轻松,脸上的笑也很轻松,目光,却在麦瑞脸上停了许久。麦瑞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低下头去,微微红着脸道:“谢谢强书记了,以后需要什么,我一定找你。”

“这就对了嘛。”强伟呵呵笑了一声,道:“好了,不打扰你了,我也急着回去,有消息立马告诉我,我在河阳设宴欢迎你们。”

强伟说走就走,像一阵风,突然地旋进来,还未等麦瑞适应过来,又旋走了。

送走强伟,麦瑞紧着给欧阳在电话里做了汇报,欧阳听完,默了一会,道:“先不理他,按我们的计划进行。”

这计划便是拖。

麦瑞将强伟带来的资料放进柜子,正准备着上街,周一粲的电话便到了。

这一天,麦瑞小姐算是经受了一番考验,生怕在周一粲的热情和厚礼面前,一不小心说漏嘴,将天机泄露出去。还好,她算是把这场戏给应付了过来。

麦瑞真是奇怪,为什么河阳市的一二把手会在同一天出现在她面前他们两人的思路和合作方向,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分歧?

难道真如欧阳所说,国内最大的特点就是政出多门,各自为政?难怪欧阳老是告诫她,要她充分利用官场矛盾。“这个矛盾抓住了,你在国内办事就从容得多。”

车树声这一天回来的很晚,周一粲做了一桌可口的菜等他,他就是不回来。起初周一粲还忍着,没给他打电话,想给他一个惊喜。等到晚上九点,车树声还不回家,她就耐不住了,打电话问他在哪儿,车树声说在外面。周一粲说我知道你在外面,外面也有具体的地儿。车树声又说在路上,然后就不耐烦地挂了机。她又接着等,等得肚子都感觉不到饿了,困意已席卷全身,她好想上床睡觉。又过了半小时,楼道里还是没有脚步声,她就来气了,再次拨通他的电话:“你到底在哪条路上,这路是不是出了车祸,堵得走不开?”车树声说:“我在老秦家里,你干吗一遍遍的打电话?”周一粲果真听到秦西岳的咳嗽声,想发火,又忍着没发。饭是断然没心思吃了,草草洗把脸,上床。躺到床上后,她就开始恨车树声,恨自己当初瞎了眼,嫁了这么一个没出息没情调的男人。

车树声大她八岁,周一粲不知道当初为什么会选择他,看上他哪一点?反正糊里糊涂就嫁了,嫁了才知道,车树声不是她想要的那种男人,他身上有太多的东西,她接受不了,也改变不了比如迂腐,比如古板,比如他不食人间烟火的那股书呆子气。还有,他在夫妻生活间表现出的那种无趣、乏味、甚至教条式的死板,总之,这门婚姻带给她的,除了失望,再没别的。好在女儿还算努力,前年顺利考上了大学,也算了结掉她一桩心愿。

车树声进门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钟。这些天他很忙,除了应付所里的工作,还要陪秦西岳到处奔走。秦西岳在家里安稳了没几天,就又耐不住了,特别是跟张祥生谈完话后,更为活跃本来,调研组上周就要下去,张祥生突然接到一个会议通知,要去北京,这事又给耽搁下了。秦西岳呢,一天也闲不住,这些日子,他在广泛地向各层面征求关井压田的意见,还就一些具体的法律问题,请教吴海教授。车树声看得出,老头子是对关井压田有了动摇,至少,他自己也在怀疑了。最初提这个议案,车树声就反对过他,老头子听不进去,非要固执己见。事实证明,这方案考虑得不成熟,特别是对沙漠地区农民生产积极性的打击,超出了最初的预想,老头子是好心办了件不讨好的事。不过也好,经过中间这些反复,对下一个方案,会有很大的帮助。

这天,也不知秦西岳又听到了什么,一大早就打电话:“今天你把工作安排掉,陪我去见一个人。”

“谁?”

“问那么多做什么,去了不就知道了?”秦西岳的口气很冲,一听就知在气头上。车树声只好将手头的工作推开,赶到他家里。华可欣还是老样子,不见好也不见不好,不过姚嫂回来了,昨晚回来的。车树声跟姚嫂扯了几句,简单问了些她家里的情况,又叮嘱了几句,意思是让她好好照顾华可欣,报酬的事,如果嫌低,可以跟他讲。姚嫂正要说话,秦西岳搁下电话出来了:“你乱说什么,谁让你管我家保姆的事了,我秦西岳再穷,姚嫂的工钱还是付得起的”一通火发的,车树声怔在了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姚嫂就更为尴尬,抖着目光,瞅瞅这又望望那,吓得气也不敢喘。

“算了,我现在这脾气,臭得很,干吗要冲你发火。”见车树声被自己骂得僵住了,秦西岳又自嘲地说。

姚嫂这才缓过气儿来,赶紧打圆场:“就是嘛,你们两个,好好的,干吗要吵架?”

“不是吵架,是他毫无理由地骂我。”车树声耿耿道。

“好,好,我向你检讨。我秦西岳现在脾气不好,火气大,自己窝囊还要连累别人。”

“到底怎么了,老秦,你这口气咋不对劲?”车树声意识到什么,紧忙问。

“我咋能对劲,你让我咋对劲?”秦西岳再次激动起来,车树声猜想一定是河阳那边又有了啥消息,追问下去,果然如此!

就在昨天晚上,姚嫂回来不久,河阳来了两位代表,两人给秦西岳带来一条可怕的消息。有人指示省公安厅,想将老奎的事草草了了!

“省厅已派了专案组下去,要全面接管此案。”秦西岳说。

“接管就接管,总比没人管好吧?”车树声说。

“算了,这事跟你说不明白,走,陪我到省委去。”

“省委?”车树声犹豫了。

“走啊,我已跟他们约了时间,我就不相信,他会一手遮天”

车树声终于明白,秦西岳是要去见谁。

两人刚出了门,就被迎面赶来的一伙人围住了。这伙人全是水车湾的,领头的正是那个出门总要拉下东西的隔壁老吴。一见秦西岳要出去,老吴一把拉住他说:“秦老师,你今天不能外出,你要带领我们,保卫水车湾。”

“保卫?”秦西岳听得没头没脑,水车湾又咋了,老吴带上这一帮子人,到底要干啥?

“你还不知道吧,秦老师,那个姓佟的又向各家各户发通知了,说是最后通牒,下个月十号,如果我们不搬走,他们就要强行拆除。”巷子里头的何老太抢着说。

“通牒?我咋没收到,你们到底在说啥?”

“他们怕你,没敢往你家发。”水车湾的老水车师傅黄河谣从人堆里挤过来,站他面前说。

“黄师傅,这到底咋回事,不要急,慢慢讲。”

黄师傅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这才将事情经过说给了秦西岳。

原来,一年前银州市已将水车湾这一片的开发权通过招标,授给了银都房地产开发公司,老板正是那个姓佟的。一年间,银都公司先后跟水车湾的住户磋商过多次,但终因水车湾的住户死活不离开自己的老窝,拆迁安置的事便一直僵着。就在秦西岳陪可欣去医院的那天,银都公司派人向水车湾三百多户人家发了通知,要求他们限期搬迁,否则,银都公司将依法进行拆除。

银都公司的事秦西岳知道,对方也登门拜访过,态度很好。银都公司想让秦西岳带个头,主动搬到安置区去,秦西岳没表态,银都公司也没再找过他。秦西岳以为这事就这样了,没想,银都竟然来了个强行拆除。

“这事,这事……”秦西岳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复黄师傅,站在那儿发急。车树声接话道:“大家先回去吧,今天秦老师有事,明天你们来,明天再商量办法。”

“不行啊,秦老师,我召集大家也不容易,如今为了生活,谁不忙?大家扔下各自的事,也是为了水车湾不被姓佟的霸掉。秦老师你要是不带我们去,我们这么多人,就赖在你家不走。”老吴拉着哭腔说。

秦西岳犹豫了一会,很难为情地说:“你们先等等,我真是约了人,很重要的。要不我先去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调整一下时间?”说完,他又夹着材料往里走了。车树声站在那儿,心想这人真是没救了,啥事都想管,啥事又都管不出个名堂。

过了一会,秦西岳出来说:“这样吧,上午我跟你们去,下午我就不能了,我真是有重要事儿。”

大家理解地点点头,一行人说走就走。车树声跟了几步,心想人家去说水车湾的事,我跟着做啥?就想回单位。秦西岳朝后望了一眼,道:“走啊,你磨蹭什么。”车树声正要跟他解释,秦西岳不耐烦地说:“一道去看看,对你工作有好处。”车树声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去了。

一上午,他就掺在水车湾的上访队伍中,先是找了银州市拆迁办,接着又找市建委,最后才到银都开发公司。秦西岳带着人跟银都公司理论的时候,车树声躲在楼下。闲着无聊,他突然思考起一个问题:秦西岳原本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学究,他变成这样,到底是自己爱管闲事还是别的原因?他想了很多种答案,但没一个能说服自己。最后他摇摇头,决定不想了,这问题,不好想。

上午无果而返,秦西岳显得非常郁闷,他跟车树声说:“怎么现在哪儿都是这样,老百姓的问题说是大问题,但就是没人管,你跑断腿也还是没人管。那么,这些人到底在管些啥事?”

“不知道。”车树声说。

“你当然不知道,我想,知道这个问题的人,怕是全中国也没几个”

下午,秦西岳才带着他,来到省委。一想将要见的人,车树声不由得就替秦西岳担起心来,他现在是公开跟齐默然较劲了,这样下去,会有好结果?秦西岳啊秦西岳,你这是铤而走险,我车树声反对你当代表,反对你往这条道上走,就是怕有一天,你没了回头路。你纵是再有一腔正义,在这强大的力量面前,你又能奈何?难道你不怕……

两个人坐在接待室里,等了一下午。起先说是四点半钟接待,到了四点半,又说齐书记正在开会,会议结束可能要等到五点半。秦西岳像是豁出去了,不见到齐默然,他就不离开省委。车树声这才知道,老头子为见齐默然,已前后申请了六次,将近半月时间,省委接待室一直说齐书记没时间,无法安排。老头子一激动,竟将电话打到了北京协和医院,要跟正在疗伤的省委高波书记通话,高波书记的秘书这才将电话打到省里,让接待室设法安排,务必让齐书记接待一下秦西岳,还说这是高波书记的意见。

“你是怎么打听到高波书记电话的?”车树声出于好奇,问了一句。

“不该问的少问。”秦西岳恶声恶气说。

于是就不问,于是就等。直等到六点下班,也没有人通知他们。六点过二十,来了两个年轻人,说是齐书记要陪外省来的客人吃晚饭,要他们回去,改天有时间再通知。

这下,秦西岳愤怒了,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指住年轻人的鼻子就骂:“我秦西岳是国家高级专家,全国劳动模范,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人,光是我获得的国家科技进步奖,就有五项。我不是猴子,不是让你们耍的。你们马上给齐默然同志汇报,今天要是见不到他,我连夜坐飞机,去中央”车树声这阵也是一肚子气,眼见着秦西岳将两个秘书骂得狗血喷头,就是不出面阻拦一下。

两个年轻人挨了骂,这才慌了,跑去见领导,半小时后,省委信访室的一位副主任走来,说是先陪二位吃饭,饭后安排时间。

“不吃,我就在这儿等”

就在这工夫,省人大办公厅一位副主任赶了过来,好言相劝,想劝走秦西岳。没想秦西岳冲着那位副主任又是一阵恶骂,骂到中间,他怒不可遏地就拨高波书记的手机,手机响了半天,通了,秦西岳开口就说:“高波书记,我是沙漠所高级专家秦西岳,是民盟中央汪民生同志的弟子,我现在在省委接待室,为见齐默然同志,我等了半月。今天如果见不到齐默然同志,我就直接去见汪民生同志。”

秦西岳还在跟高波书记通话,边上几位,早已吓得没了脸色。

又是半小时后,齐默然亲自赶到接待室,热情地迎走了秦西岳。

他们谈了半晚上,到底谈的啥,秦西岳没说,车树声也没敢问,不过他觉得,老头子这一次,怕是把乱子动大了。

这一天的车树声算是开了一次眼界,大眼界。是的,秦西岳说得对,他做学问做傻了,做呆了,做得成早几年的秦西岳了。将秦西岳送回家,回来的路上,脑子里突然又跳出一个问题:做学问为了啥,做官为了啥?难道仅仅为了自己的抱负,那么抱负又是啥?!

秦西岳还跟他讲过一句话,中国的知识分子,真是让学问给害了。

那么自己呢,是让学问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