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天前一
作者:君生早      更新:2019-10-12 01:30      字数:3439

烟雾萦绕,星点火苗燃开了一小片黑色的世界,泛黄的白蜡隐现出来,被一层又一层溢出的老蜡凝固、包裹。刚唤起暖气,就被一阵胡来的阴风肆意吹散,蜡烛上的新火,忍受不住诞生于这片晦暗的天地而悸动,它激烈地挣扎着、跳动着,想要逃脱禁锢它一生的蜡芯,盼望着能到一个闪耀、璀璨抑或如自己这般光亮的地方去。终于,如它所愿,它搭乘又一阵阴风的快车,狠狠甩下那讨厌的蜡芯,自顾自美丽地顺风而起,也在那时,它的身体快速地化作袅袅青烟,魂飞魄散。它不知道,离开了那牺牲自己去生养它的蜡烛,它什么都不是……

仅仅只是回到一瞬的黑暗,便随着“嚓嚓”声又扬起一阵星火,这是一个灯芯打火机,它跳动而弱小的火苗无论如何都会和它爱的灯油相濡以沫,不间断地直到一同烧尽。它照亮了打火机下的手臂,那手掌颜色深谙、巨大粗矿,手背体毛密集,手茧厚多,捏拿间骨骼凸显铿锵有力,应是从事过很多体力活的壮年男人的手,然而,搭在手腕的白色花边袖子却与之大相径庭,品味格调未免过于不符。那男人的手点亮打火机后,再次引燃熄灭的蜡烛,这些光亮足够照出更大的范围:长得在两端看不见尽头的暗花桌布,上面有着花样卓著的各式西餐餐具和清一色的铜铸烛台,呈几列有序地摆放,而光亮源头的蜡烛,因为缺少烛台,区别地矮于整个列队,氛围略显不足。就这样,那个男人逐一点亮其他的蜡烛,手臂上的身躯渐渐清楚了起来,而在这时,附近黑暗的地方发出了金属器物掉落木地板的声响。

“血手陆二?”男人背对着刚才那个声音回应道,他身披宽阔的黑色缎面披风,从这边看不见他的脑袋,只有用那沧桑回转的喉咙来补充无限的遐想,“怎么,看到我这个样子很惊讶?”

男人把庞大的身躯侧向声源,期待黑暗中有人解释这个声音的发生。他披风的另一面转来的是白色的花边领针织衣,黑色的丝绒背心紧紧镶嵌其上,这个哥特款式的服装有着另类吸血鬼伯爵的韵味。之前望向那侧的头部,才稍慢半拍地跟着转过来,男人面部的轮廓在烛光的背照下,显现出异样的形状,直到他继续点亮了眼前的蜡烛,一个可怕的脸被昏黄的烛光映照出来!

他的脸上有数不清的沟壑纵横,细碎的疤痕被烛光照得鲜亮血红,好像失去了表皮又流干了血的面肌,有一堆密集地分布在他那因为失去半边下颚而严重变形的脸颊上,五官也跟着日渐扭曲,他知道直面自己丑陋的面目需要不小的勇气,等待了片刻不见回答,便取出身下裤兜里的面罩戴上,只露出平头卷发、褐黄而刚硬的额头及眉目,让自己看上去还算是个正常的男人,果然这个举动凑效了。

“主人,请您叫我陆玄机。”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回复了男人,然而黑暗中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黄发鲐背、佝偻处着拐杖的老太婆身影,她颤动吃力的行走姿态像那风中摇晃的烛光,有可能随时会跌倒受伤甚至中风。烛光渐渐也照亮了老太婆的面容、拐杖和怀里揣着的方形布包,她正是四天前在巷子口被抢劫的老婆婆。

男人看着陆玄机衣衫褴褛、身形瘦弱,密麻的褶皱网着她那不时颤抖的皮包骨,不加同情反而眼露笑意:“这么说,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陆玄机也撅着没有血色的嘴笑道,那仍是与面容不相合的声音:“是的,呵呵,比起我这个丑陋的样子,主人并不算什么。”

男人听了一阵满足地笑:“呵呵,刚才那个声音是怎么回事?”

“我要关掉这里的窗户时,路上碰掉了这个。”陆玄机向男人丢去了一个烛台。

“行了,不要再装了。”

“是,主人。”说完,陆玄机那张惨淡的老脸和身形变得极为扭曲、怪异,像被抽干了骨头和内脏的皮囊,软绵绵地就要趴倒在地,而这时,她伸出一只还平整饱满的手,一瞬间抓在自己脑袋上带着身躯像被扯掉的一层外衣飞了出去,留在原地的另一个身影从蹲伏中站起,展现出傲人的俏丽身姿。男人笑着继续点亮蜡烛,光亮把这个身影照得通透、华丽而又妖媚:她身着荷叶花边的雪纺修身衬衣,紧绷的背带依附胸前,顺着诱人的曲线连接于下身的黑色灯笼裤,浓郁西欧风格的高跟女靴紧致小腿、紧随其上,尽显出女人身兼娇柔与潇洒的完美气质,她发出黑光的油亮指甲任性地在有点凌乱、蜷曲的发圈中寻觅发梢,弯弯的睫毛和微开的嘴角划在洁白的脸蛋上,没有预警地绽放着示好的花朵。男人快乐地沉浸在这美妙的容貌和姿态中,不仅仅贪恋美色,更不断地思索着这到底是陆玄机新的皮囊还是她真实的一面。

男人和陆玄机分头点燃了桌案全部的蜡烛,它们汇聚成更加强大的光亮,充斥着整个黑暗的房间,房间上方的拱顶和窗户散发着自然、怀旧、质朴气息的色彩,这里是一个异常宽敞、巨大的阁楼,拥有美式乡村风格典型特征的家具摆设在周边墙壁,壁纸大多是富有肌理、质地的天然纸浆制品,装饰品多以铁艺、棉麻、陶瓷为首,这一切的精致、新颖都与那失去色彩、接近腐朽的长餐桌格格不入,恍若两个不相干系的时代和文化,在这里无头无脑地交融、汇聚。他们两个人端坐在这餐桌的两头,观望着彼此不太清楚的脸,谈论了过去两天里的行动:原来透析沈琳达小组行动规律的陆玄机扮成老太婆的模样,与神手张三扮演的飞贼演出一场失窃求助的戏,想要暗算沈琳达手下得力的警员罗晓锋和张大龙,以此引来沈琳达个人的仇恨,随即实施抓捕计划。当罗张二人来到巷子群这个天造地设的暗杀地点时,没想到张大龙突然莫名其妙地离开,罗晓锋与沈琳达联络的手机欠费,张大龙又返回来带着沈琳达及群众与她撞个正着,种种不利因素牵制了陆玄机作为老太婆的行动,由于陆玄机在这时害怕暴露身份而放弃使用武力,也放弃解救张三,最终以张三被抓宣告计划失败。男人觉得,张三被抓后,肯定会透露这个藏身处,反而愈发地对最终计划的进展有利。陆玄机则不这么认为,她暗下决心,准备找机会去警局暗杀张三,以免后患。

讨论的气氛一度很冷冰,为了制造迎合这些烛光的气氛,男人先开了口:“陆玄机……‘露玄机’?什么时候又新取的名字?真是个好名字,他人吐露玄机、自己暴露玄机,对那个自以为掌握了天地三元劫数的玄机门掌门无名老人来讲都是大忌,你一个小小的无面教护法,取这么个名字公开忤逆敌教玄机门,莫不是想讨咱们的无面教主欢心?或者,想干脆在下一秒,让自己的脑袋去见无名老人?”

“您虽然是我现在的主人,但不得不说,有些事情您知道得远比我少。就拿我的名字来说,你不知道这是自我出生以来,教主就跟我起的名字。而有些事情他也能准确地预言,比如我现在跟随你的处境、无名老人的势力正在减弱,所以我毫无顾忌地用上这个名字是出于对教主和命运的信任……”

男人双手抓在桌布上,表情显得有些激动和不安,他追问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肯定见过无面者,你快说,他是谁,他在哪?”

“哼哼,这样直呼我们教主的名字不加尊称,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哦……”

“哦,呃……请问咱们教主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什么来头?”

陆玄机瞬间绰约多姿、笑靥如花:“哈哈哈,我是你的下属,‘请’就免了吧,要我告诉你这些事情,无非就是想谋取本教圣坛的解药,解除契约的诅咒,成为不受教主控制的自由身,然后继续干些不敬的事,我说得对吗?”

“你……这……话也不能这么说……要不,我们不谈这些事了。”

“哼,孬种。”陆玄机有些不满,小声地嘀咕后,又笑颜对着男人:“看来,你是不想我帮忙了?”

“你……你可以帮我?真的?”

“当然,但是有条件的。”

“无论什么条件,只要我能办到,一定答应你!”

“呵呵,我要你偷偷放掉这次狩猎的目标:欧阳玉爵。”

“啊?为什么?”男人非常不解,态度有些坚决,“这个忙恐怕难以答应,你应该知道这是教主亲自下的命令,违抗命令的人会马上被本地的监视者杀死的。”

陆玄机没有回应,微带笑意的她从精致的雕花座上起身,缓缓地爬上桌案,爬向男人那一头,那慵懒扭动着的细腰躲过层层叠嶂的烛台和餐具,动作优雅得像一只小猫,卷发从肩上滑落垂下桌案,随着身体的摆动轻舞飘扬,两片红霞般的嘴唇在相互推挤蠕动,好不性感、妩媚。男人看着这个下属逐渐傲慢的行为,因为她的动人气质,心中也逐渐地漠视。陆玄机爬到了男人的面前,伸出花边的袖子,一边直勾勾地看着男人发麻,一边用手在男人胸上摸,一时间让男人觉得空气都凝固了,只闻得到她唇膏上迷迭香的芬芳。她更近一步,双手撑在男人肩上,把头凑到男人的耳边低语:“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就是这里的监视者。只要你放过欧阳玉爵,你就不会死,反而还能得到圣坛的解药,恢复自由身。”

男人越来越觉得这个女人太过离奇,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你……你别吓唬我,我凭什么要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