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虎子之姿
作者:落日有金      更新:2019-10-12 05:00      字数:2322

潘挚喝完软糯软糯的米粥,阳生接过碗,放到盘子上,又递给她一碗汤药。

潘挚嫌弃极了,阳生劝道:“母亲就是知晓你定不会乖乖听话,才让我来看着你,今日还未给母亲禀告你的病情,你若不听,我只能对母亲如实相告了。”

潘挚赶紧求饶,喝完了又从阳生手里拿过蜜饯咬下。

阳生从前是最听潘挚的话的,可阳生性直,且倔,潘挚心想,明明他和大哥没有血缘,为何他和大哥性子这般相像。

潘胡氏派他来,实在太对了,如今还在东京城中的,只有惟清和惟生,潘惟清是只要妹妹不喜欢,他就无条件顺从,惟生则不然,他知道好歹,有些事情不能从,比如定时喝药。

潘挚从小汤药不断,对汤药最为厌恶,好不容易习惯了一个药方,大夫一句该换一种调理了,又得重新适应另一种苦味,真真难受极了。

她想要偷偷倒掉,奈何,身后有人!

刚开始的几天,潘挚不仅夜夜吐药,白日里吃下的汤汤水水都吐了出来,吐不出了就吐黄水,阳生夜夜照料,坚持依照医嘱定时喂药。

十多天后,终于有了起色。

“阳生,你送我的嫁妆碎了。”潘挚说道。

“血玉镯?看见了,那不是嫁妆,那时太过匆忙,只是放在你的嫁妆里头一同送过来,你要是喜欢镯子,我再去寻比这个更好的。”阳生放下放着蜜饯的碟子,说道。

“不必,这个就很好,我研究过了,碎了也好,从前总觉得太过单调,拿些物事嵌起来,再雕些花纹,这样可好?”

阳生点头,似是想到什么,十分高兴,不觉唇角扬起,淡淡的笑容照在男子面上,满屋顿时犹如春风拂面般和暖。

“阳生,你笑起来真好看,往后可不能学大哥,大哥那是年纪大了,你可比他小多了。”

阳生听这么一说,忙收敛起来。

潘挚笑的更开心了。

禹竹领着大夫进来,锦帕掩手,静候许久,大夫指腹从手腕上离开。

“娘子大好,额上的伤需养些时日,不会留下疤痕,老夫会开些养颜的膏药,促其恢复。娘子躺了半月有余,元气受损,屋内窗户可开个小孔,通风之余,还得照照太阳,之余饮食还须继续进食流食,再过半月即可起身。”

“大夫,娘子说头疼。”阳生道。

“伤在头上,老夫会开些止疼的药材,这头疼症状还需时日观察,往后不要胡思乱想,头疼症即会减轻些。”说罢,阳生对他微微颔首,他才恭身走出屋子。

“不要紧,都会好的,大夫会在这里住到你安好为止,哪里不舒服就唤我,兄长如今不知去处,母亲和我都在寻了。”

阳生又给她掖了掖被褥,“睡了这么些天,别睡了,我陪你说说话。”

潘挚靠在边上,问道:“这时候,你该在前线,怎么回来了?”

“父亲嫌我碍手碍脚,将我免职,命我滚回京。”

阳生说的风轻云淡,潘挚却道:“是尧竹去报的信?不要怪他们,若他们是女子,我还能放在我身边,可他们是男子,总归不便,我便让他们回去了。”

禹竹和尧竹的确说过要留在韩王府看顾,可韩国公府和韩王府到底不同。

阳生说道,“都这样了还有兴致关心他们,你瞧他们二人气色,几分像责难他们了。”

尧竹道:“小的不敢邀功,是禹竹去的,我二人面色好,那是见着娘子和六郎君高兴,我二人看着也高兴。”

禹竹沉稳多了,在一旁并不接话。

“贫嘴,铃兰,带他们下去歇息吧,这几日辛苦你们了,尧竹,回去给母亲禀告时,注意分寸。”潘挚不禁着意提醒尧竹,尧竹性子,一向是潘挚最为担心的。

“是是是,小的都听娘子的。”

屋内再无旁人,潘挚和阳生目光对视下,潘挚竟有些发虚,忙低下头来。

说不清楚有多少次有这种感觉,出嫁前那次再见阳生,阳生给她的感觉,变的太快。

一个小小随从的角色变化……

阳生自从被潘美收为义子,入了族谱,一直在外奔波,从前瘦弱无力,不常言语,如今身躯英朗,皮肤黝黑,那双眼睛,似乎能够探寻人的心意。

虽非将门之子,却有将门虎子之姿。

“阳生,你想问我什么?”潘挚忽然变得怯懦起来。

“我并没有想问的。”阳生答。

“那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娘子貌美。”

“那也不必这般盯着我。”

“娘子美貌。”

“不要再看了……”

“想知道娘子,究竟会不会说予我听。”

“你终归还是想问。”

“娘子想说,阳生便想听,娘子不愿说,阳生便不想问。”

一问一答,可谓是气煞潘秋夕也。

“我在给自己一个交代,也许在你们眼里看来愚蠢之极,但我想这么做。”潘挚明白,这样的僵局,只有自己能解,于是缓缓说。

“我从未爱过一个男子,不知道该如何,便想着,他喜欢什么,我都去学,想着夫妻同体,为了不丢他的脸面,不喜文我硬是去习文。圣人向我旁敲侧击,要我主持大朝会女宴,要我在金明池琼林苑马球赛上夺魁,我一一做到了,可这些我都不喜欢,就为了他,也为了自己,逼着我必须去学会。

我不喜欢争斗,他想要争权,争太子之位,为何不是凭着本是去夺,只因为他生的晚了,没有抢夺的资本,就要弑兄吗?我夜夜在劝服自己,要融入皇室,适应皇室的生存之道。

直到那日,我知道了一切的真相,我……不能再孕了……我唯一个依靠,只剩下他了……可他呢,他的心还在吗?我想,逼他做一个选择,我喂刘娥喝了红花,我和刘娥都一样,无法再有子嗣,只要那日他选了我,那我便义无反顾,就像方氏助大皇子那样,去帮他,助他登位。

可……他还是……”

潘挚眼眶顿时红了,阳生粗糙的指腹极轻柔地替她拭去泪水。

“挚儿,你还有我,”阳生说话间,顿了顿,又道:“无论何时,我依旧是你挥之即来的随从。”

潘挚忽然就抱住阳生:“哥哥。”

潘挚极少在无人的时候唤他哥哥,在这一刻,她似乎是接受了阳生身份的转变,快十年了,阳生做她的六哥,已经快十年了。

阳生抚慰着怀里的人儿,静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