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竹青
作者:落日有金      更新:2019-10-12 05:00      字数:2337

潘挚踏进韩国公府时,与潘美交好的好友皆在正堂内叙话,未免打扰了他们,拐了弯,径直走向潘胡氏的院子。

潘胡氏的院子最靠院墙外的,是栖园。

小门的小小白墙边,有一颗大树,正是夏日时节,枝繁叶茂,绿葱葱的,站在底下阳光被遮住,很是清凉。

潘挚思索着,上一次进来这里时,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门虚掩着,她的脚步不由自主的走进,推开门。

阳生的房间一向素净简陋,一张书案,一副刻着竹叶纹的木屏风当着床榻。

潘挚走进了,不禁细细抚摸着雕刻凸出的木纹,幼时的记忆滚滚涌入,其实阳生自小就喜欢翠竹,只是她都忘了。

她走到书案上,捻起书案上的藤纸,上面苍劲有力的几个字。

寒雨夜来风,长恨水长东。

潘挚不解,继续翻第二张,第三张……每张都一样,似乎是在誊抄。

放下这一叠藤纸,手无意中碰触到一个榆木匣子,似乎是长期抚摸,外表光泽滑润,匣子未锁,潘挚也不知为何,径直打开了。

匣子内有一颗宛如鲜血般红珠子,用一个如意结系着,这分明是女子出嫁时挂在腰间的罗缨,与潘挚大婚时,潘胡氏亲手配在她腰间的一模一样。

潘挚依稀记得,当年阳生所得璞玉,在做完血玉镯后,剩余的料子做了一个罗缨,难道这个也是……

恍惚间,不觉握着罗缨的手越抓越紧,掌心微微刺痛,划了道痕子,潘挚这才注意到,原来红珠子并非圆滑。

连忙用腕上的袖角擦了擦,宛然是一个“挚”字,这……竟是她的小字。

匣子底下还有几封书信,潘挚颤抖着双手一一打开,每封信上的落款皆是——竹青。

这些都是没有送出去的书信,而每一封信的开头,都是思挚儿。

竹青?竹青是……阳生吗……

鼻尖一酸,眼角滑下的泪珠滴到竹青二字上,潘挚着急擦了擦,原来,不只是她,原来开始的这么早……

可惜……太晚了……

她将书信重新叠好,按原样将罗缨放置回去,合上匣子,逃似的离开栖园。

潘胡氏的住处热闹的很,不仅几位嫂嫂侄女皆在,一旁还有一个身形矮小,约莫十二三的小娘子。

潘挚见着眼生,那小娘子也是一脸疑惑的看着她。

白氏笑道:“三娘,这是郭守文郭将军的二女瑶君。”

那小娘子走上前,行了个万福礼:“瑶君拜见襄王妃,方才是瑶君失礼了。”

语调温婉,举止大方,潘挚心叹,又是一个将门之下的闺秀。

潘挚浅浅一笑,道:“无妨,你若是喜欢便唤我一声阿姊吧。”

郭瑶君到底还是小孩,抬头明媚一笑:“是,秋夕阿姊。”

潘挚落了座,才听白氏道:“郭将军携四子一女前来拜访,一是与父亲辞行,二是,要将瑶君托付于我等照料。”

北伐惨败,门庭冷落的何止潘氏一族。

郭守文因违诏逗留退兵之过,被降职为右屯卫大将军,而今次官复原职后不久,又升任宣徽北院使,与田钦祚一同任北面排阵使,驻军镇州。

郭守文一面是替潘美送行,一面自己也是来告辞的,两人皆是五十不惑之年,能否还有再见之日尚不得而知,只是感慨时光匆匆。

听完来龙去脉,潘挚颔首:“正好,侄女与瑶君年纪大抵相仿,一同作伴也是好的。”

其余人倒还好,白氏如今膝下恰好有一个孙女今年六岁,是正贪玩的时候,抱着瑶君的腿不放,嘴里孩子般的说着:“瑶君阿姊以后都是要陪我玩的。”

屋内众人不禁被逗乐了,小孩子在屋内,大人不好说体己话,于是吩咐人将小孩都带了出去。

这时,潘挚忽然问道:“母亲,竹青是何人?”

潘胡氏脸色微变,不知潘挚为何问及:“竹青就是阳生啊。”

下头的白氏和承庆郡主脸色也是微微变样,两人互视一眼。

白氏道:“挚儿那时还年幼,怕是忘记了,阳生入府时,听到‘竹青’这个名字,硬是说这是蛇的名字,偏不肯让他跟在你身边,还说蛇阴寒,太可怕。”

白氏说完,朝承庆郡主使了个眼色。

承庆郡主会意,“可不是,就为一个名字,我便说,那便由你取一个名字吧……”

幼时记忆涌上心头,她想起,母亲对她说“挚儿,这是竹青,他以后便是你的随从,你要记得,竹青自小就是你的随从,从未离开过潘府。”

她便问阳生是什么时候出生的,阳生答,卯时。

她便道,“卯时太阳已升,以后你就叫阳生,是我潘挚儿的人了。”

那时的阳生,才十四五岁,有些胆小,有些木讷,听到潘挚说这句话时,高兴极了。

那时的阳生,身上穿的衣裳,衣角处绣了片竹叶。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究竟还忘记了什么……

白氏见潘挚神情不对,问道:“这是怎么啦?”

潘挚摇摇头,不知如何开口。

这边却听潘胡氏道:“郡主可还记得阳生是什么时候入府的?”

“儿媳依稀记得,阳生入府估摸着是十二三,还是十四五,娘,怎么了?”承庆郡主回道。

”是老身糊涂了,阳生比挚儿还大上几岁,挚儿都出阁五年了,阳生还是孤家寡人,再蹉跎着,都是三十的人儿了。我这做母亲的当真是糊涂了。阳生这孩子也真是的,也不主动来跟我提提。”

白氏接话,笑道:“是该给六郎提亲了,三郎都在外头娶妻生子了,还没有带回来给爹和娘瞧过,这下,趁着机会,把三叔叫回来,热闹一翻。挚儿,你可有觉得哪家小娘子好?”

潘挚的手骤然冰凉,两手紧紧抓住茶碗,吸收着茶水带来的热度,手很烫,却暖不到心底。

”哎呀,挚儿你这是作甚。“白氏拍掉她手里的茶碗,茶碗掉落,碎裂一地。

“快快快,去请邹大夫,幸好邹大夫现下是在国公府,否则不得着急。”

方才被罗缨划伤的掌心,已然被烫的通红,血缓缓流着。

然而邹小乙这一次并没有亲自前来,将药瓶递给白氏的婢女。

手心发疼发痒,竟比以往还要痛上几分。

擦完药,潘挚决定起身告辞,走到府门时,就见潘府主事在送几位送行官员出府,才想起自己还没去拜见父亲。

阳生是潘美带回来的,她想去问问父亲,竹青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