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常笙二人没有御风而行，只是沿着山路慢慢地走。等到常笙讲完那些故事，才走回到小屋门口处，推门而入，风景还是之前的风景，却总让人觉得有什么变了。

风景不殊而山河有异。

“去找一样东西吧。”常笙扫视了一眼，轻声道。

来的路上他就解释了这个“东西”，有些人在修炼时，身边总会放一件特定的物品，一把剑、一本书，或是一盆花，让这些物品一直伴随自己修行，就像是身边的挚友一样。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也没人真正清楚，或许是一种心灵上的寄托，借以使心性更为完整。也可能是取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之意，给自己安排一个“旁观者”，作为将来证道契机。

悟空当然没有刻意找过这样的东西，但他长时间在院内修行，现在随便拿一样，也差不多满足条件了。

他也没有多想，选择了那个唯一和他有点关系的物品，正是之前和常笙练习时使用的那截树枝。

一方面，这截树枝被变化过纯钧的形态，沾了一丝剑气，另一方面，就是因为穿越之前的缘故了，他记得自己就是因为一个树枝的断裂，才来到这个世界，所以故意选了这样一个物品。

悟空心神疲惫，也无心修炼，干脆躺下身呼呼大睡起来，等着第二天的旅行。

……

一回到门中，菩提立刻召集了门中仅剩的几个“弟子”，升堂讲法。自悟空之后，山中的人再也没有增加过，而随着五年前一大批人的离开，以及近五年内又有人达到出师标准而离开，目前门内所剩刚好十人，修为最高者便是海朔，他已达到出师标准，但不知为何竟一直赖着不走。

菩提今日讲的，是最为基础的禅定，但就是这样一个人人都懂的话题，菩提硬是说了两个时辰还意犹未尽。

至讲法结束，菩提终于说出了那句让所有人期盼已久的话。

你们可以走了。

这些悟空所谓的师兄，他们也不是整日闭关的老妖怪，虽然修的是佛法，但仍对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更有兴趣，如今又是学成归乡，自然少不了一番炫耀。

一刻之后，除了菩提坐在玉台之上，还有四人立在一旁。

一小童俯首立于其身旁，此是清风。

海朔与常笙，一个恭谨，一个面色如常，立在前方。

最后一人，是一个壮如铁塔的大汉，如果悟空在此，定能认出，这就是之前常笙第一次出现时，替悟空挡了一招的那位妖修。

常笙则知道的更多一些，此人应是这片大山一切妖修与走兽的首领，就在悟空气血抱丹之时，这个人还察觉到天地异像，化作黑风想要从悟空那里夺一分造化，可惜被菩提拦住。

想到这里，常笙又远远望向悟空睡觉的地方，不由得有些惋惜，菩提今日的禅定之解极为高明，暗合佛门色空之论与道门樱宁坐忘的说法，只是可惜那只猴子误了此等机缘，不过这也无妨，命中该是他的，别人想夺都夺不走，注定与他无缘的，想要也得不到。

菩提扫视着面前这四人，目光先是定格在了常笙身上。

两人对视了五秒。

菩提一直是面带微笑，常笙则是面无表情，终于，常笙还是撑不住了。

“好好好，我走。”常笙无奈地说到，转身离开，算是接受了菩提这道无声的逐客令。

余下三人见到这场景，都是心生疑意，不知这人究竟是何身份，能如此与祖师对话。

菩提收起笑容，看向海朔：“为何不归乡？”

与上次和悟空见面相比，海朔变化不小，一头长发已削去大半，显得十分精干，面容也变得成熟了些，少了一些少年人的灵动，多了一些沉稳。

而仔细体察方可发现，虽也是修行人，海朔的神气之间竟没有半点修行人该有的感觉，反而更像一个凡夫俗子。

海朔面色无悲无喜，道：“弟子前些日子归家，家人已尽受屠戮，无一活口，自此世上便只有祖师为我亲人，当长侍祖师左右。”

菩提看着这个也归属于“来历特殊”之人的弟子，情绪没有半点波动：“倒是不必侍奉我，只是你悟空师弟那里急需用人，若你所言真心，近日早做准备，半月后在池阳国越宣郡等候，日后如我不在身旁，见悟空应如见我。”

海朔领命而去。

菩提又看向那位高大妖修：“和他一样，如何？”

妖修点了点头，有些欲言又止。

菩提知道他顾虑所在，说到：“若是对儿孙放心不下，可送他们去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处，彼处也是一方福地洞天，最宜居住修行。”

妖修一抱拳，真诚地说到：“多谢老祖！”

等到那妖修退去后，此地只剩下清风与菩提二人。

毫无征兆地，清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菩提不悦地看了他一眼：“仍是佛法修行不到家，须知自性常清，不着风尘，悲喜皆无，方是自在。”

清风强忍悲意，起身站好。

祖师又道：“你前世为一尾青鱼。我最初修行时，一日饥饿难耐，捕鱼而食，归入空门后立誓待其来生，定予其庇护。此并非师徒恩情，只是缘法使然。

“西牛贺洲，有一座万寿山，山上有一五庄观，你自去观中，报上名号，投入那主人门下，几可保你这一生无虞。”

清风强止住泪水，三拜后才退去。他并没有回原来住所，而是面色平静地径直出了山门，只在悟空门前脚步放缓，双目闪烁，不知眼中究竟是善意多些还是恶意多些。

第二天，这座灵台方寸山中仅剩下的三个人聚在了山门处。

悟空刚刚睡饱，容光焕发，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朝气。

常笙依旧是那副随意的姿态，眼神飘忽不定。

菩提却是一改常态，身穿一席纯白道袍，只在袖口处纹了日月星辰，如此更加显得仙风道骨。

悟空看向山门两侧，读了菩提给的三易，他也能大致认出这上面的字，听了无数年，现在终于能像一个读书人一样念出来。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灵台、方寸，都是心的别称，那“斜月三星”，也是一个字谜，拼出来正是一个心字。只是不知道，这一进一出，相隔数年，自己究竟有没有护住这一颗本心。

悟空问道：“师父，南赡部洲与我们隔了一座大海，我们是坐船去还是飞去？”

菩提似乎今天心情大好，笑道：“修行路上，本就是一直寻求逍遥二字，若是受制于舟楫，还妄言什么逍遥？”

言罢看向悟空：“你应是已能霞举飞升了，便在此试试。”

悟空点点头，多留了个心眼，故意改变姿势，翻了个筋斗才腾空而起，又慢吞吞地在空中转了一圈，才落回地上。

常笙暗中发笑，知道悟空这是记起了西游记中的故事，想从菩提那里钓到筋斗云。

菩提果然没有辜负悟空的信任，摇头道：“你这称不上什么霞举，人言‘朝游北海暮苍梧’，你还差得远！”

菩提走向悟空，伸出一指顶在他的额头，道：“我见你腾起前喜欢翻个筋斗，我这里正好有一部《筋斗云》闲置无用……”

悟空已经听不进去菩提接下来的话了。伴随着那一指，筋斗云的全貌终于出现在了脑海中，上面细致到每一刻行气之法，都清晰记录。

或许是和从前的那个美猴王境界不同，这次悟空只闭目沉思几秒就堪破了其中奥秘。

睁开眼的一瞬，他腾起升空，在落地之前御云于脚下，顿时借云而行。

飞起的一瞬，耳边传来呼呼风声，悟空一下子有些不适应这迅疾的速度，三秒后才勉强睁开眼睛

看着脚下群山退去，悟空心中顿时豪气干云，长啸一声，山林中飞鸟走兽闻声而惊走，一时极为热闹。

脱离形骸之限，驾云御气而行，这才是那万千修士心中的逍遥。

但随即悟空就有些失望，因为他看到身后常笙和菩提很快跟了上来。

他本因为这筋斗云真如西游记中所说可瞬间行十万八千里，现在看来应该只是夸张，不过是速度极快而已。

但这也足够了。与斗法时近距离闪掠的纵地金光不同，筋斗云最适合逃命，须臾便飞出数里，必然能为自己多赢得几分生机。

菩提渐渐追了上来，飞到最前方带路，常笙也不紧不慢地飞至悟空身边。

一洲之土，大无边际，灵台方寸山又是处于西牛贺洲腹地，三人一早出发，却是在接近天黑之时才到了西牛贺洲海岸。这当然也是另外两人照顾悟空的速度，不然如果只是菩提一人，一个时辰就足够逛便四大部洲。

渐入夜，海上却有几处还燃着灯火，悟空突然想起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