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此时相见幽幽恨
作者:你在河里游      更新:2019-10-20 03:13      字数:5190

纪年用了世界上最轻最轻的声音,轻轻地唤着爱人的名字每夜每夜,写、画、梦。在梦里那个名字闪闪发光,如日、如星,是他的名字;如火花、如闪电,是他的名字。

亲爱的上帝,伟大的主,万能的神,请赐这个惨败的女人一星半点的关爱,伴她度过这一个个灰暗无助的夜里。

我看着躺在床上佯装冷静的那个女人,自从得知噩耗后,她每天保持着一个姿势,如树叶般干枯的手掌紧紧握着一只色彩明媚的鹦鹉螺。我曾不止一次问过这只鹦鹉螺的来历,她总以敷衍的笑容回我。可是,在某一个晨光熹微的清晨,我看见了沐浴在第一缕晨光下的海的女儿对着远方吹着声音清脆的鹦鹉螺。

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女人,一个在清晨哺育饥渴的旱叶苦涩露珠的女人。纪年,你的名字,是用来陪伴他的岁月的吗?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眼泪和深海的鲛人一样,会变成璀璨夺目的珍珠呢?又或许,你是洛神的转世吧?否则,我实在不相信一个外表已经消瘦形如老妪的你,又何能在一个游离于世间万乐场、看遍人间繁华的老手面前展现你惊人的美丽。

纪年,你的心是深海中的蓝宝石吗?这般纯净却又坚不可摧。为何偏偏是一个连遇到祈祷时,都秉持着利己主义风格,事事讲实用,不虔诚,无信仰的孤独无依的旅客魂牵梦引着你。

黎明,像一把利剑,劈开了默默的夜幕,迎来了初生。看着病房门口出现的清冷身影,以及纪年惊恐的面庞和眼底隐隐的喜意,我不禁微哂自嘲,戏演到这里,配角也该退场给男女主角诉诉衷情、拥吻的空间,不然真要成为那别人可怜的钟情男二吗?

我站起来,笑着对门口的那个男人说:“我是纪年的老板,拖她闺蜜照顾她。这不,我也没想到她竟然被病魔折磨成了这样。既然当事人都在场了,我想我这个外人不该打扰你们,你们好好聊。我走了。”

一道娇柔而沙哑的声音传来:“韵城,你这样说是为了气我吗?”是纪年的声音。这是自我照顾她一月以来她主动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但是内容却让我的心充满了苦涩。

这时,我感受到了两道含义不同的目光。

一道充满了寒冷和挑衅,我苦笑,那个曾被称作华尔街小robertson的站在人类食物链顶端的男人,若不是当着纪年的面,恐怕我早已被他一拳袭来。是的,这般成功的男人,有着狼一样掠夺的眼神,阴冷地直视着他的敌人。另外一道则是充满着乞求,没错,就是那个美丽又无助的女人。我应该帮助她吗?不,这样下去只会将我自己陷入这无底的名曰纪年的深渊。

我看着深渊,深渊却凝视着那人。

最终纪年笑了,她的笑容并不是我想象中的一个等待王子的公主的笑容,用什么词来形容呢?对,是凄美。有时候我也真不太懂女人在想些什么,如果我的听力没出问题的话,我记得她昏迷时候嘴间呢喃的那个名字就是阿生。

蝴蝶儿飞去,心已不再。林花儿谢了,连心也埋。

我想,她应该奔向那人的怀抱,至少这样无论她吵她作她闹,都是以爱为名。所以我不再看她,大步离开了病房。

阿生,阿生,阿生。这是纪年叫他的名字。

吴韵城,老板,朋友。这是纪年叫我的名字。

结局演成这样,我不知在这一场角逐中我走错了哪一步,或许骄傲如我不肯承认自己会出错,而最核心又最致命的便是:她不爱我。

所以,纪年,我放手了。

病房里,纪年用冷冷的眼神望着那个男人,那个令她魂牵梦引,恨不得生死相随的人。细碎的头发遮挡了他的如狼般凶狠的眼神,纤长的睫毛在光的晕染下似乎为他添上了一丝病弱感。也罢,当初她不就是被他清隽的外表所欺骗,傻傻地待在他精心所制作的牢笼里,一心只想为他生儿育女,组成美满的家庭吗?现在想想,当初真是个笑话。

顾怀生望着消瘦得不成人形的身影,心中的疼痛感加剧。当初她出逃,他翻遍了她曾去过的所有城市,也联系过了她的所有朋友、同学,就怕自己会漏掉一丝一毫关于她的消息。所以在得知她竟然躲在家乡h省的一个四线小城,他不由得生出一股无名火,当时一心想法就是抓到她、永远把她关起来。他要让她也知道一个人在尘世苦苦寻找另一个不知是生是死的人内心的绝望无助的痛苦;他要让她也感受夜夜不敢睡只因她不肯入梦来的狼狈不堪。其实,他只是想她要疯掉了。

他只想把她融入骨血,这样或许像他这样不堪的人才能得到上帝的原谅吧。

两人对视了许久,最终还是纪年打破了沉默。果然习惯就是个腐烂的东西,明明某些东西已经烂的臭气弥漫,它竟然还能招惹蚊蝇去叮咬。“顾怀生,这样有意思吗?”

听着熟悉的声音、看着日夜思念的脸庞、耳边的内容却是如此陌生。顾怀生的眼圈开始泛红,他很害怕,他真的害怕纪年是真的想要离开他。还是那如大提琴般沉稳而温柔的声音:“纪年……你回来吧。”

纪年看着他微红的眼圈,她的心又何尝不痛,可是,他的爱太窒息,窒息到他竟然拿自己的生命威胁她。是的,当初她孑然一身,孤身一人来到这个人际关系单纯、生活节奏缓慢的小城,任何人不认识她,而她也不认识任何人。可是,这样自我掌控生活的感觉难道不是最自由快乐的吗?

万万没想到,在她安顿在这个地方第三个月的时候,就有新闻传来b市某年轻企业家因心悸而死,享年28岁,同时附上的便是顾怀生的照片。得知这一消息后,纪年感觉世界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只听见周边吵闹着救人的声音。

接着便是医生下病因:受到重大打击后的神经衰弱,一直有中度抑郁症。因为是中度抑郁加上神经衰弱,医生建议住院调养两个月,稍微改善一下病人抑郁发作的症状。

有人说,心里的伤是裹在蜂窝里的蜜,若没有那位养蜂人的出现,这蜜也只能任由它凝固,化作新的一道屏障。

不巧的是,纪年的养蜂人就只有那个人。

纪年不语,此刻她的心中似乎有一把火在奋力地燃烧着,这火在叫嚣着,怒吼着,在提醒她:纪年你忘了这个男人竟然卑鄙到用死来骗你出现,这样跟他以前所做的有什么不一样呢?这个人,从一开始出现,就是个骗子,骗走了你的一切。

顾怀生内心开始变得煎熬了,他知道用死亡来求她的原谅是自己做的太过火了,这比以往用各种手段来夺回她更令她难过,但是他永远都不会放弃,毕竟,纪年是他唯一的救赎。

“纪年,我……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否则,你也不会用吴韵城来气我。不要闹了好不好?乖乖的,跟我回家。回我们的家。”顾怀生可能一辈子也想不到,骄傲如他,现在也会为了追回心爱之人而算尽心机、低头哀求。

纪年就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里已没有了往日的浓浓爱意,有的是疲惫、苦痛和嘲讽。“如果我死了,你会放过我吗?”

顾怀生的心突然开始绞痛起来,他很难受,感觉自己不能呼吸,就在他听完纪年宁愿死也要躲着他的时候。他知道,他不可能再得到纪年的爱了。但是,如果不爱的话,那就恨吧。

顾怀生笑了,笑中透露出丝丝凉意。如狼般阴冷的眼神此时好似有一盏灯亮的发光,使他原本就出色的面庞更有生机。“好,那我们就纠缠到死。你死了,我就放过你。”

听完这话,纪年的脸色像吃了一口苍蝇那样难看。她的神经被刺激,她的症状开始得到体现。她开始大叫,不受控制地用头撞墙,用已经光秃秃的手指抓自己的脸。

此时顾怀生也被眼前这个发疯的女人吓到了。他的纪年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冲上前,抱紧这个大声吼叫无法自控的女人,这是他的女人,是他的宝贝,是他无法割舍的爱人啊。顾怀生低声安慰着怀中瑟瑟发抖的纪年:“纪年,你不要怕。阿生在这里呢,我是阿生。阿生,你的阿生。”

听见阿生这个名字,纪年开始慢慢平静下来,她跟着顾怀生一起念着“阿生”“阿生”这个名字。

顾怀生此刻心中包裹着的不知是什么感受,是酸楚吗?是疼惜吗?又或许是那自私的暗喜呢?百感交集。

医生和护士们已经到了这个病房,大约是纪年发病时的吵闹引起了医院的及时注意。年轻的主治医生走上前来,安抚这个泪流满面的男人:“虽不知道您和纪女士的关系,但是我还是想告诉您不要太难过。抑郁症不是绝症,只要家属和患者保持积极的心态,还是可以治疗成功的。”

顾怀生很感激这位医生的安慰,但是他现在满心都是自责自己竟然不知道纪年患了抑郁症而且还是这么严重的程度。他对医生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说:“谢谢您医生,感谢你们照顾我的太太。其实我是今天才知道我太太竟然患了抑郁症,所以心中很不是滋味。现在您来了,请您帮帮我太太缓解一下。”

陈旭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有涵养的一位先生。他的气质带着一股贵气和清冷,且他的容貌又是如此英俊,远远看来竟比电视上的男主角们更有魅力。朝阳的光辉洒落在他的身上,他紧紧的抱着怀中的女人,看上去似高岭之花般不可亵渎。可是生活又不是一部电视剧,哪有所有的男人都能活成电视剧男主角一般顺风顺水,无论经历怎样的坎坷,只要剧本是he,总会走向人生巅峰。想到这,陈旭也自嘲地笑了笑。

陈旭走上前,示意顾怀生松开纪年并让他离开病房。毕竟看了这么多对夫妻共同面对抑郁症,其中的过程是怎样的惨痛他头一次的不想让这个看起来令人很尊敬的男人感受这种折磨。

顾怀生问道:“为什么我要离开?”

在旁边注视了顾怀生许久的小护士们开始叽叽喳喳地发表意见起来。“帅哥,你就真要看着你妻子在治疗期间的惨样呀”“先生,您在这里会干扰我们治疗的”“是呀是呀,你在这里会分散我们的注意力的,快离开吧”

至于为什么不让他在这里呢,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不能让他再刺激病人的神经了。

虽说家事他们管不了,但是只是本人在治疗期间还是要尽量保持病人内心的平静的。这样才能避免采取直接注射镇定剂比较好。

因为抑郁症,这个病是绝对脱离不了家庭的。

顾怀生看着小护士们兴奋的眼神,以及陈旭微闪的眼眸,他知道,虽然这些善良的人们没有戳穿他的真实面貌,其实他们的内心都有底线,对于救助病人良知的底线。

顾怀生点点头,说:“好,我出去等。等你们治疗好她了,我再进来。”

陈旭此时很佩服顾怀生,在他所接诊的很多病例的丈夫中,顾怀生是最克制冷静而又理智的人,并且看得出他很尊重人。这也是陈旭第一次将自己和病人家属作比较,他想,如果换作是他,被怀疑成对妻子的抑郁的施暴者,而且还被他人以异样的态度对待,他早已经气得骂娘了。除非,他不爱他的妻子。想到这,陈旭想起自己走进病房看见的第一眼,便是这个抱着蜷缩成一团的纪年的男人,他的眼神很复杂,但是作为常人能看到的就是里面满满的深情。

待顾怀生走后,陈旭开始治疗那个开始封闭自己的纪年。他试着叫醒纪年,纪年被陌生的声音呼唤后,陡然惊醒。她很慌张的望向来人,一边后躲一边喊道:“阿生救我,阿生你救我。”陈旭便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纪年。

“纪年,我不会碰你,我是陈旭。”陈旭用平缓的声音对她说道。

“陈旭……陈旭是谁?”抑郁症的反应之一:记忆力衰退。

“我是你的主治医生,你病了,纪年。你的病情不太乐观,而且你并没有乖乖吃药对吗?而且,你还是一心想求死对吗?

”陈旭不是第一次面对不乖乖听话的病人,他很清楚如果不是纪年故意拖病情,现在她的症状不会一经刺激就会触发,相反是会得到很大的缓解。

听到这些,纪年开始冷静下来。但是她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颤抖,她把自己蜷缩在一起,以婴儿环抱自己的姿势用无声的抗议来回答陈旭。

陈旭也不是一好敷衍的主,他冷冷的说:“当初是你自己同意住院治疗的,现在做这些你觉得很有意思吗?伤害自己,顺便也伤害在病房外的人吗?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很自私吗纪年?”

听到陈旭的讽刺,纪年开始怒吼:“你懂我吗?你凭什么认定了是我伤害了他?我变成今天这样,是谁的错,难道不是他的吗?我为什么不想治疗你为什么不问问你正在维护的那个人。陈旭,你是我的医生,你却不想为自己的病人维护,你这样做,配来评价我吗?”

“好好好,我不配。但是我觉得前人有句话说得是真理,就怕你到时候能体会这句话的含义。”陈旭的脾气也上来了,他本来就很年轻,加上纪年这般刺激的话语,把他如牛般的倔脾气也提起来了。

“不妨直说。”纪年敷衍地应答。

“有些东西你得失去了你才知道珍惜。”陈旭怒道。

“这句话,我已经体会过了。可是你看看我现在这样,领悟到了这句话又有什么意思呢?”纪年的话语中透露着不符合她年纪的沧桑。

“不行,纪年,现在开始我给你三天时间好好想想,究竟还要不要治疗。如果你想要治疗的话,那么你必须配合我,我会问一些你比较私人的问题,当然我也会尊重病人个人隐私。如果你不想治疗的话,那也就请大小姐您早打道回府,咱医院这小庙容不下您嘞”陈旭前半句还是很严肃地对纪年说着,最后一句还是恢复了他b市人的特色。

纪年想,其实陈旭出现在这里也很奇葩,毕竟任谁也行不到b市b大医学系硕博的高材生竟然屈身于这个咸湿的小城。不过,谁又没有故事呢?就连她,往日那般开朗大方的纪年,到现在竟然连对主治医生也不敢开口诉说那些想要封存的回忆。

所以,她应该怎么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