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依旧落着，似柳絮因风起。
陈长安捧着三个大白纸裹着的大肉包子，从学堂外经过，学童们都在背书，那个严厉老先生在堂上坐着，摇着头闭眼聆听。
关于在这儿教书，一般都是那个严厉老先生教上午，而陈长安教下午，有时有谁不方便，也会交换上午下午的时间，或者另外那个人教全天。当然，那样的话，那一天的薪水也会都归那一方。
陈长安今天就请了下午的假。
原来陈长安还没在这儿教书的时候，是由这严厉老先生和那个比他还要老上好一些的和蔼老先生担任教书先生的，后来那和蔼老先生见着陈长安可怜，而陈长安也还算博学多识，便将这教书一职给了陈长安，而自己则整天躲在书塾后院读书看景，品茶下棋，不亦乐乎。
有几个略为顽皮的学童看见这位俊俏的小夫子，悄悄地朝他挤眉弄眼打招呼，陈长安停下脚步，故作一副生气的样子瞪了他们一眼，那几个孩子把书籍竖起来遮挡，低头捧腹，无声大笑，堂上的老先生重重的咳了一声，吓得那几个学童赶忙正襟危坐，拾起书籍，大声诵读。
嗓音稚嫩，整齐清脆。
在外边听着的陈长安微微一笑。
真是怀念啊！
陈长安刚起步没多久，便有在门口处停了下来，望着堂上的老先生，欲言又止。
老先生突然侧过头，看着少年书生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丢丢，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
他对陈长安这种博学多识的书生向来很是欣赏的。
陈长安看了一眼一个在堂上认真朗诵的学童，亦是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停留，他怕怀里揣着的肉包子凉了，那可就不好吃了，于是就轻车熟路地逛去书塾后头的小院子。
走过一个矮矮的小门，便到了后边的小院子，里头有一坡绿竹林，被雪微微盖着。
竹林郁郁，绿意欲滴。
真是奇了怪哉。
地上铺以不算大块不算小的青石板，质地极佳，经过这些年来来人出入时的踩踏碾压，早已摩挲得光滑如镜，不过此时早已被皑皑雪花给铺盖，青石不现。
陈长安望着屋里一老一小，陈长安无由来地笑了笑，快步走进去。
那位原本着白衫束白巾的和蔼老先生披上了一件羊裘，盘坐在地上，老先生本名与身上的那件羊裘同音亦同字，就叫羊裘。
羊裘老先生的白须很长，但是眉毛更长，坐着的时候，垂至膝上。
红衣小女孩坐在在羊裘老先生的身前，扯动的那两缕垂膝白眉，颔下白髭须，拨开一缕缕，在很认真地打结，小脸上的表情异常严肃，聚精会神，手上动作更是一丝不苟，仿佛没有事比这更有趣，更重要了。
羊裘老先生笑着任由小丫头瞎捣乱，望向她的眼神，尽是和蔼慈祥。
陈长安无奈地看着这一老一少，反正阻止也没用，所以他干脆默默坐下。
毕竟这个场面，只要小九跟着他来这儿一次，就没有哪一次是没见着的，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羊裘老先生抓起一个肉包子直往嘴里放，陈长安也吃了起来，只有红衣小女孩没有吃，继续捣鼓着羊裘老先生的白眉白须。
老先生问道：“小九说你们今天要去枣儿沟？”
白衣少年嗯了一声，喃喃道：“也有好些时候么有去看过爷爷了。”
羊裘老先生已经吃完了，舔了舔手上的肉汁儿，然后用手擦了擦沾在嘴边须上的，“那晚些时候回来过来我这儿一趟，我有些事儿跟你说，一定得来。”
白衣少年说道：“知道了。”
羊裘老先生看了眼门外青石板上的雪，问道：“昨天夜里你身体没事吧？”
白衣少年摇头道：“倒也没事儿，就是有点儿冷，不过幸好下雪前喝了些酒。”
老先生瞟了眼衣衫单薄的陈长安，笑骂道：“那你也不知道多穿点，还只穿这么点儿！”
白衣少年笑嘻嘻道：“羊裘爷爷，你就别操心了，年轻人嘛，都是喜欢穿少点的，你有看见哪一个少年郎像你一样，披着件羊裘在外边的吗？再说，我身子骨壮着呢！”
羊裘老先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气骂道：“我瞎操心？好好好！我羊老儿瞎操心了，好心被当驴肝肺，我也不理你那档子破事儿了，你爱咋咋地，死了也跟我没干系！哼！”
一阵风吹进屋内，带着雪粒，那两缕被打了无数个大小结的白眉与白须分开，瞬间滑直，在空中激扬飘荡，红衣小女孩一看急了，也不理那俩人儿吵架，赶忙扯下两条高过她个头的长眉，搂在怀里，继续耐心打结。
老先生被这一拉，脑袋往下坠了一下，对着红衣小女孩他也没脾气，只能咧嘴一笑。
白衣少年在旁边忍不住地笑着，又被老人瞪了一眼，赶忙拼命忍住笑，故作严肃地咳了两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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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裘老先生也跟着出了来，送了送他们。
临走的时候，陈长安还到处望了望，最后又看了眼对面的那档肉包子铺，才带着红衣小女孩离开。
白衣少年和红衣小女孩走后，羊裘老先生看着他们的背影，在原地站了许久，最后那个肉包子小九还是没有吃，留给了老头儿。
羊裘老先生准备离开时，看见了一个小女孩，很瘦，很矮，很黑。
那个饥肠辘辘的瘦削小女孩，衣衫破败，眼神冷漠，蹲在一棵大树下，嘴里叼着半张烙饼，脸色阴沉地盯着那档肉包子铺。
阳光没能透过盖着雪的枝叶，却落在了树荫覆盖范围外的白雪上。
她蹲在绿荫中，看着外边的白雪，折射的光线映入她眼中，映得她双眼流泪。
羊裘老先生走到她旁边蹲下，笑嘻嘻地望着她。
瘦削小女孩先是呆了一下，然后迅速擦干泪痕，冷冷地看着他道：“滚开！”
羊裘老先生也不恼，一只手伸进怀里掏了掏，掏出了一个肉包子伸到瘦削小女孩面前，仍是笑着。
瘦削小女孩怔怔地看着这个披着羊裘，白眉齐腰的和蔼老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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