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灵九朱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了。

所谓长生咒，说得好听一些是让凡人拥有与仙人近似的性质，比如悠久的寿命，不灭的魂魄，永远都不会腐朽的身躯……这些唯有仙才能拥有的，被凡间生灵所渴望的力量。

发动长生咒的条件也很苛刻——或者说根本不会有哪个疯子会专门为了报复别人去发动长生咒。

这是每一个修道者几乎都知道如何做的咒术。

唯有渡过了三灾的修道者，自愿放弃了成仙飞升。

甚至将自己的一切包裹性命魂魄，以及记忆都放弃了——将一切只倾注于咒术中。

舍弃自己的一切，去诅咒别人长生。

只是这份长生获得之后可不好受。

继承了长生的凡人需要遭受的是作为仙人，放弃了长生所换来的名为永恒的诅咒。

眼前枯槁的手，不断地颤抖着，攥成拳头。

不多时，另一只手也扶着棺材的一边。

便见一道身躯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唔……唔……”

“呃……”

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

月光下那道身影仍旧蒙着黑色，看不出容貌。

那么大一口棺材，本能够躺六个人至少，可如今看着却只为了他一人。

九条锁链，数不尽的仙麓文，都只是为了他。

他到底是犯了什么事？

到底是谁会如此恨他，不惜断了自己的长生路也要让他承受这般痛苦？

掌心蓝色的火焰燃起。

将四周的一切照映得透亮，终于看清了棺材里做起来的那个人是什么模样。

那只能说是一个有着人形的“东西”。

连灵九朱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了，但那确实看上去不是一个“人”。

头上没有头发，只有一层黑色如同油墨一般还带着光泽的不明物。

随着他坐直了身子，头上的黑色竟是开始慢慢地淌下。

那只耳朵已经萎缩得几乎没有了形状，只有两个洞口。

双目连带着嘴唇都被针线缝住。

灵九朱终于知道此人到底遭受了怎么样的一众诅咒。

“我说……这到底是人是鬼？”赤霞还没有回去，半个身子已经没入了光幕，只是仍旧忍不住将头探出来张望。

“自然是人。”灵九朱皱眉，看着赤霞滑稽的模样，心里有些窃喜，“怎么就把你吓成这样了，这不过是一个区区凡人，有什么好怕的。”

虽然这一幕有些吓人，但当她反应过来棺材里的甚至只是一个活得有些久远的凡人的时候，便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便整个身子都探了出来。

光幕散去。

赤霞有些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

“原来这天底下的人还有长成这副模样的……呀，我这话该不会被他听了去？”

赤霞掩嘴。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却一点也没有看出什么后怕的表情。

仍旧如往常一般笑着。

“他现在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能说。”

灵九朱只是摇头。

伸出一只手，在半空中画了一道符文。

金色符文没入那道人形体内，顿时便见一条暗红色的锁链，从对方小腹穿出，一直没入灵九朱的手里。

灵九朱的那只手中，正放着一块玉片。

“果然如此。”

“灵大掌柜又发现了是么？”

“仙人骨上的因果只欲他一人相连，看来当初那位仙人的后裔过得并不怎么好……到头来也只剩下一个活口。”

棺材里的人形根本没有一点感觉一般。

在棺材被打开后便坐着没有任何动静。

任凭灵九朱做出各种事情，只是口中不断地发出低沉的死后，让人心里难免有些不安。

“既然只剩下他一个人，这次的事情不就很好办了嘛。”赤霞眼眸微眯，缓缓朝着灵九朱的方向走来，一身红裙在月光下越显妖艳，“反正人也寻到了，这件事情不就结束了？”

池青只说是要寻人。

却并没有说寻到人之后要怎么办。

但灵九朱却知道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因为在他手里的玉片显现出那一根几乎可见的因果线的时候，便觉得天地间一下子变得阴森起来，某种压抑的气息瞬间笼罩而下。

灵九朱心里一惊，翻手间将玉片收回。

那根因果线消散，原本阴森的气息也仿若从未出现过。

“这件事情我还得再回仙界问问，赤霞……你给我在这里呆着看好他，千万别让他离开这里。”

“哎等等，灵大掌柜你怎么能……”赤霞话音未落，便见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前方已经没有了灵九朱的身影，“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唉，怎么就走了呢。”

红裙女子已经走到棺材的近前。

看着棺材里坐起来的那道人形，眼眸中闪过一丝红光。

“没有痛苦，没有欲望，更没有思维……不对，还是有些思维意识的。”

“有趣，这不就是一具人偶吗？”

越是靠近棺材，那股刺鼻的气息就越是浓郁。

借着月光，她看到了棺材里的东西。

除了那道人形以外，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那是一些已经扭曲了的，属于孩子的残骸。

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血肉都凝结在一起——但仍旧能辨认出它们属于孩子，因为实在是太小了。

它们静静地躺在某种液体中。

棺材内部的两侧各放着三个瓷罐，里边不知道有什么东西。

只是每一个瓷罐上都有明显的抓痕。

“我倒想看看，你到底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

“没有欲望？我可不相信……你又不是太上那个小家伙。”正这般自语，便伸出一根手指，落在人形的额头，“无欲是强烈欲望燃烧之后的灰烬，只要你还是人……总是有欲望的。”

也不知那人形到底有没有听见红裙女子的声音。

在她的手指落于对方眉心的瞬间，那人形的身躯微微一颤。

……

“所以，灵道友还是见到了祂……”

水池里浪花翻滚。

藤蔓中央的雾气凝聚出一道简单的人形。

“果然啊，还是只剩下了祂，当年这里主人……他的后裔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不知道友能否详说？”灵九朱这时候却是忽然有了兴趣。

他觉得池青定然知道一些什么。

只是当初并没有与他讲述。

“灵道友若是知晓了，可就不能全身而退了哦。”

池青忽地语气变得神秘起来——尽管它认为自己的话很神秘。

但因为不能完全地掌握发音技巧，导致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仍然很滑稽。

“池青道友就见外了，百草堂是医馆，没有什么病是治不了的……就看道友愿不愿意为了这种事情付出什么代价了。”灵九朱双目微眯，傲然地仰起头，双手被负在身后，紧紧地攥着，“除了那几个避世的仙族，能往来三界的也就只有我，道友再好好考虑考虑。

虽然灵九朱这么说着。

但池青也没有考虑多长时间，几乎是等灵九朱话音落下便开口道。

“这是诅咒，道友可有解法？”

“诅咒，也是病的一种。”灵九朱颔首，声音顿了顿，又道，“不过在解开诅咒的瞬间，对方也会因为天地间的因果，死于天道的反噬之下，魂魄会步入轮回。”

“那也总比这样生不如死来的好啊……”池青应当在叹息，那几根竖起来的藤蔓也渐渐地耸拉下来，有白色流光在叶片之间闪烁，“既然道友有如此决心，我便将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道友罢……不过道友也要有心理准备，因为接下来我要说得内容，可是关乎一种因果之术——言灵术。”

言灵术？

灵九朱的眉头又皱在一起。

说起因果之术，那可是青山一脉的专长。

言灵术作为其中的攻伐之术，更是威力无穷，他曾经有幸在仙界见过一位青山的妖仙言出法随，言语间便天翻地覆。

他开始后悔了，怎么又和青山扯上了干系。

刚要开口阻止池青，但已经来不及了。

在水池中射出一道流光，直接没入灵九朱的眉心。

或许是觉得直接说话很麻烦，池青竟是直接以心念的方式，将想说的话一次性传给了灵九朱。

这下可好，灵九朱全知道了。

“……所以诅咒是这么来的？”灵九朱黑着脸，低着头，声音显得嘶哑，两只手在背后攥紧，压抑住颤抖的冲动，“池青道友还真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

“但是灵道友，现在说这些是否有点晚了？”

“放心，答应了道友的事情，绝对是不会有什么差池的。”

半响过后，灵九朱才抬起头来。

脸上仍旧带着一成不变的笑容。

“我百草堂出马，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

“那便……有劳灵道友了，若是将长生咒祛除，道友可以每千年来我这里取千年叶，共计三千次，如何？”

“成交。”

这是交易。

灵九朱觉得这交易对他而言一点也不亏。

至于青山一族……管他呢。

转身欲走。

只是在向前几步后，又停了下来。

“对了池青道友，你一直呆在这里的原因……并非是不愿离开，而是不能离开吧。”

身后，闪过一阵凌冽的寒意。

但灵九朱丝毫没有在意。

向前一步，整个人便凭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