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来，迟玉霄果然已经离开了。

叶澜清怔怔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接受这个事实，她躺的草堆早已经冷了，人估计是天还没亮就走了。

“呜呜。”小煤球在角落发出叫声。叶澜清把他抱起来，才发现它前腿已经换了新的药。

“你也被抛下啦？”叶澜清摸摸它的头：“没事，我们正好可以凑一对。”

外面的积雪浅了几分，太阳明艳，虽花费了一番功夫，但最终还是找到了下山的路。原本想一同带下山的小煤球被他放归山野，毕竟龙泉山才是它的家。游子一个就足够了。

山下的小镇依旧如同处子般沉睡。原先暴露街上的尸体中有几具已经被敛去，雪上只残留些印记。不消说，也是迟玉霄的手笔。还有几具被冻得僵了，搬不动的，照旧如同冰雕一般堆在雪里。

叶澜清下了山也不知道做些什么，恍惚得有些失了神，就好像游手好闲的贵公子一样。呆呆坐在茶楼里也没觉着饿，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

从窗边远眺，孤峰山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着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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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玉霄到达春生镇时正值午后，冬日暖阳熏得路上行人都昏昏欲睡似的，无精打采。

她正坐在酒楼里吃茶，偶然听得一旁传来隐隐的啜泣声。是一对坐在角落的夫妻，男人愁云满面，正吧哒吧哒地抽着旱烟，女人则止不住地抹泪。

“我说婶子，你就想开点吧。”上茶的小厮多嘴：“你和我叔还年轻，还可以再生一个。”

男人抬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这毛还没长齐的小子瞎放什么狗屁！敢情你不是闺女轮不到你是吧！”

小厮稚嫩，没个眼力劲，继续说道：“去年庆元嫂不也是这种情况吗？你看她现在照旧挺过来了。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整个春生镇，大家都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的。你要想想，一个人换来所有人的生机，你们可不能心软而害了大家伙啊！”

小厮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字字句句都落入了迟玉霄的耳中。

那妇人听了小厮的话，哭得更凶了，男人心烦意乱，一把揪住了小厮的领口，烟杆刚举起来又于心不忍，直接将人掼在地上：“你给我滚！”

“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小厮不服气：“哪家哪户没有闺女，就你家的金贵舍不得？”

男人蹭地一下子冲起来要狠狠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顿，不过那小厮脚下抹油，一溜儿地躲进后厨去了。

迟玉霄一边吃茶一边看这场闹剧，如此戏码她早已见的不少，指不定又是哪个恶霸乡绅强抢民女。缩在角落的夫妻二人一看便是寻常百姓人家，无权无钱，哪有什么抗衡的能耐？该哭的哭，该闹的闹，最终还不是要将自己的姑娘拱手相送。

她把目光移开，现在可没心情插手这等杂事。这世上有太多不平事，她迟玉霄知道什么该为什么不该为。就算今天她将这对夫妻的女儿救出虎口但明天她离开后呢？那女孩的命途又靠谁来搭救？生活便是这般残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

不知道那人在这里的话会怎么做呢。迟玉霄心里冷不丁地冒出个念头，依他的性子肯定又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吧。迟玉霄的嘴角不经意地上扬，摇摇头啖了口茶。

怎么平白无故又想起他了，真是奇怪。迟玉霄习惯性地用手去摸颈边的一粒圆润，落空了才发现玲珑珠已经被自己拿去解毒了，那条红绳绕了两圈系在了皓玉似的手腕上。

接下来要去哪里呢？迟玉霄望着那段红线陷入了恍惚，大江南北的许多地方她都已经踏遍，她突然有了一种不知何去何从的疲倦和燥闷。难道真的要回乐游山了？

那对夫妻愁眉相对，又低声说了会话便打算离去，岂料行到门口的时候女人体虚伤神，脚下无力，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迟玉霄坐得近了，眼明手快，连忙一个身影晃过，堪堪扶住了她。

“哎哟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男人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过来搀扶，这才看清眼前站着的迟玉霄，眼睛不禁一亮。女人也缓过神来了，和自己的男人一起叠声道谢。

两人刚跨出门口，却见那男人又折返回来。

“我瞧着姑娘你眼生，不是这镇上的人吧？”他上下打量着迟玉霄。

迟玉霄因着这两人的遭遇心中同情，所以连语气也不禁温柔几分：“大哥猜的不错，小女子从远方而来，今天才刚落脚。”

男人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继续说道：“我就说嘛，这镇上哪有像小妹你这样天仙似的人物。你是来走亲？访友？还是离家出走了？”

迟玉霄盯着眼前这人看——晒黑的皮肤上细纹如沟壑横布，一双三角眼迸射着精光——没来由地收回先前的耐性，只冷冷地回了句：“游历而已。”

他毫不在意，搓着皲裂的双手，咧开嘴憨厚地笑了笑：“怎么不见同行的人呢？小姑娘家家一个人在外面的，可危险着呢。”

迟玉霄虽然对这种疑问早已司空见惯，但还是受不了此人黏糊糊的眼神和莫名殷切的态度，只轻飘飘地答了句：“劳你费心了”便坐下了，也不拿正眼瞧他。

男人眯起眼睛，又悻悻地站了会儿，直到外头的女人催促，他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呸，”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厮走了出来，不屑道：“色眯眯的样子一看就没安好心。”他冲着迟玉霄安抚道：“姑娘你别被他吓到了，这德林叔啊估计是没看过这么好看的人儿所以才问东问西地凑热闹呢。”

迟玉霄不置可否，只默默地喝茶，仿佛没听见似的，那小厮讨了个没趣，腹诽了句“长得好看又怎样，眼睛都快长头顶上了”又到别处忙活去了。

琳琅满目地点了一桌子菜后迟玉霄蓦地又没了胃口，样样只小尝了点便停箸了。正要结账之际，迟玉霄感觉不对，回头一瞧发现茶楼里果然有人正望着自己——是个坐在窗下的小童子，估计十三四岁左右，打扮得小大人的模样，着一身熨帖的皎白长衫，头发用碧玉簪子挽了个髻，眉清目秀，像个瓷娃娃似地。

迟玉霄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小童子见被发现了，低下头去慌里慌张地夹菜。待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迟玉霄已经不见了。那童子焦急，连忙掷了块纹银在桌面便风一样地窜出茶楼。

街上人头攒动，红男绿女，可哪里还有什么迟玉霄的身影。

迟玉霄早已经转入一条小巷，她脚步轻，走路悄无声息地。“难不成是我多疑了？”她见后头没有尾巴跟上来，不禁怀疑自己。那孩童在茶楼里看自己的眼神，不仅仅是单纯的打量那么简单，里头有试探、有不解、还有敌意。

迟玉霄穿过小巷子，转入另一条大街。岂料那个小童子正倚在巷子口的墙上，似乎已经恭候多时了。

有趣。迟玉霄正愁没什么乐子呢。

“这位姐姐走得挺快呀。”那小童子声音还显稚嫩，一副天真浪漫的模样。他将手中的东西收入怀中，迟玉霄扫了一眼，是个小巧的司南。

“噢？”迟玉霄装作懵懂的模样四周望了望：“你是跟我说话吗？我们似乎并不相识啊。”

“哼！少装模作样了！”唤作羽衣的童子插着腰叫道：“别人以为你是什么美貌绝伦的仙女，我可不会被你蒙骗！我清楚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迟玉霄被面前这小不点逗乐了，半耷拉着眼皮扫过去，声音也是慵懒得：“那你说说，我究竟是什么东西？”

羽衣见迟玉霄根本不拿自己当回事，小脸涨得通红，气急败坏地用一只手指着她：“你……你……不过就是个妖罢了！”

迟玉霄心中咯噔一下，望向他的眼神变了。但转头一想，又恢复了那副毫不在意地模样，扭着腰肢走向羽衣。迟玉霄矮下身子，凑到他的耳旁笑道：“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是妖？”

“小弟弟，你应该乖乖待在家中，外面可不是你可到处乱跑的地方哟。”迟玉霄直起身，居高临下地说道。她知道如果面前这位童子确信自己是妖的话，便不会在这说如此废话了。

羽衣小嘴一撇，又从怀里掏出方才那枚司南，绕着迟玉霄走了几圈。

“没道理啊，”小童子望着指向迟玉霄正缓慢转动的磁勺喃喃自语：“觅妖盘明明在茶楼里有异动，现在也指向这个人，怎么不扣勺警示呢？”

迟玉霄算看明白了，羽衣并非是看穿自己的身份，而是面前这司南差点暴露了自己。他叫它为“觅妖盘”，估计此物可探测到妖力的强弱从而指引妖怪。但他万万没想到，迟玉霄现在被伏妖刀所克，身上的妖力若有似无，觅妖盘也只能时不时地探测到分毫，因此它将磁勺指向了迟玉霄，却始终不能最终确认，发出羽衣口中所说的“扣勺警示”。

迟玉霄用手拨弄了一下他手中的司南，装作惊讶道：“哎呀，这司南一直瞎转，难不成坏了？”

羽衣瞪了她一眼，认命地把司南收入怀里。迟玉霄望着想装作大人愠怍样子却不自觉还是跟个孩子似地鼓着双颊的羽衣，觉着好玩，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天快黑了，还不回家大人们要担心了。”

“觅妖盘不会错的！”羽衣望着迟玉霄袅娜远去的背影大喊：“我一定会捉住你的！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