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心学诞生
作者:天晚寒      更新:2019-10-26 10:46      字数:3523

言庭以袖掩面,打了个哈欠,精神有些萎靡,转头望向窗外一株已经零落的梅花,发起呆来。

教授数科的老师甄录只是瞥了她一眼,就全当做没看见。这混世的小魔星,谁惹的起啊。上次言庭可是把一本《算经》里的疑难题目都给解了,而且速度极快,她这个当老师的都自叹弗如。

言庭的思绪早已经不在枯燥无味的课堂上,而是思索起了昨天在奏折中看到的账目问题。

如果她手中有些职权,倒可以让人循着线索查访一二。可现在问题是她只是一个挂名王女,没有权利插手朝廷事务。

不如将这件事交给皇姐?她不是没想过,只是她不想再出风头,这件事由她去说,实在是不妥。

言庭凝眉,就没有其他的解决办法了么?

正想的入神,忽见窗外梅树下闪出一个人影。

依旧是一袭梨白文士长衫,束发的红色发带垂落肩头,一把不伦不类的折扇的手指间转动。她站在那,朝言庭扬了扬眉,做了个口型。

言庭看懂了,脸色也绿了。这家伙说的是,美人儿,快来啊。

来你大爷!

此人不是蒋应酒又是谁?

蒋应酒见言庭脸色不好,却毫不在意,还促狭一笑,右手伸出两根手指立起来,做了个走的姿势。

言庭也看懂了,这是让她逃课,跟着她溜啊。

最后这家伙还恬不知耻的给她抛了一个媚眼儿,看的言庭一个寒颤。

不过言庭看到蒋应酒,心里倒有了一个想法。

她看看甄录,此时甄录已经讲完了今天的课业,正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一边拿着一本《五经算术》看的入神,一边嘬着茶水。

言庭想了想,还是起身走到甄录身旁,脸上略略做出了痛苦的神色,道:”老师,学生有些身体不适。”

甄录自从上次言庭将《算经》解了一遍后,对这个学生在术数上的天分倒是十分看重,她也没有为难言庭的意思。

也不去追究言庭说的是真是假,便很干脆的放了言庭的假。

这也算是言庭如今在国子监能享受到的一些特权了,现在国子监的老师对她的态度两极分化十分严重。一方视她为洪水猛兽,认为她不遵守祖宗法纪,是个顽劣狂悖之徒,另有一部分人,却对她展露出的天赋叹为观止,虽然不至于完全认同她,对她的态度却也十分宽容。

言庭施施然走出教室,走到那株梅树旁,也不说话,就定定的瞧着蒋应酒。

蒋应酒摸摸自己的脸,道:“这么瞧我,莫不是被我的脸迷住了?”

言庭嘴角抽抽:”送你三个字,汝甚骚。”

蒋应酒楞了一下,随即哈哈一笑:“谢夸奖,古之名人骚客,想来莫不如是。”

言庭也笑起来。

两人笑了一阵,都觉得对方有意思的很,虽然这才是第二次见面,却有一种十分投契的感觉。

教室里,有个小豆丁将这一幕看到眼中,她喃喃低语:“难道这就是十七姨曾说的基情满满?”

小豆丁周为敬莫名觉得,自己悟了。

两人笑完,蒋应酒道:“走啊,喝酒去,哦不,我喝酒,你喝茶。”

言庭哼了一声:”不是好茶可不喝。”

“嗯,小孩子最喜欢喝的果蜜茶,你肯定喜欢。”

言庭看她这一副嬉笑的样子,便知道是故意这样说捉弄她,也道:“偏有些人活了十几年了,还喜欢和小孩儿混在一块,你说奇不奇怪。”

“这叫童心未泯,赤子之心犹在。”

“我看是心智没发育好,还停留在喜欢玩泥巴的阶段。”

“哦,原来殿下喜欢玩泥巴。”

两人就这么一人一句的斗嘴,互损的不亦乐乎。

蒋应酒倒也不是专门来找言庭去喝茶的,而是有个人想介绍给言庭。此人说来也是国子监的老师,可是言庭在这里已经好一段日子,却从来没听说过此人。

看到这人的时候,言庭十分的惊讶,因为这人,从上到下,从左到右,都看不出一点儿国子监老师的样子。

非要说的话,这人更像个农妇。

言庭去的时候,她正在弯着腰,蹲在地上,用一个铁铲在挖着竹笋。旁边一个竹篾编成的框里,已经放了小半筐的竹笋。

蒋应酒已经笑嘻嘻凑了上去道:“老师,这笋,有我的份没?”

中年女人停下挖笋的动作,她身上穿的是短褐棉衣,裤腿卷起来到小腿,一双千层底布鞋上沾的都是泥土。长相也并不出众,有种老实巴交的感觉,扔到人堆儿里,就是一地地道道的农妇样儿。

但她一开口,那种农妇的感觉便烟消云散了。

“酒呢?拿酒来换,没有酒,你便给老妇滚一边去,别打扰我挖笋。”

“老师,酒已经备好了,早放到您老的屋里去了。哎,老师,今天还吃冬笋炖排骨么?我就喜欢吃这个,您老的手艺一流啊。”说着,还竖起了大拇指。

有人夸赞自己的厨艺,褚思明不禁有些得意,她平生有三好,一好读书,二好喝酒,三嘛,就是好吃了。

常道,人生三两味,七八在肉中,如果用现代话说就是,没有什么是一顿烤肉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言庭此刻不禁想,自己遇到的都是些啥子人哦。看这人挖冬笋挖的如此熟练,怕是经常干这活。

李继那些老师似乎还挺喜欢这竹林的,三不五时做个诗,赏赏竹,品一品君子之风啥的。若是知道有人在这里肆意挖笋,额,恐怕会气死的吧。

不过冬笋炖排骨,想想还有些小期待呢。

褚思明的冬笋炖排骨的确没有让人失望,冬笋的清香,排骨的软烂,再配上一碟腌好的毛豆,两壶温好的美酒,在春日微醺的午后,简直是美得冒泡。

大周朝的酒度数很低,言庭喝上几盅也没什么,倒也不拘着,三个不同年龄段的人倒是处的挺快活。

言庭不提自己的身份,蒋应酒便也不说,褚思明也不问,三人便坐在一处,谈天说地。当然,主要是,褚思明说,两人就听着。

很快,言庭就听出了褚思明话里话外所表达的不同常人之处,她渐渐瞪大了眼睛。

“现在大家都讲究格物,可我格了十几年的物,却一点也没格出什么来。你看这竹子,有人说这是君子象征,中空外直,只要深刻了解竹子,便能了解君子的品行,总有一天能达到圣人的境界。可我看不出来啊,我只能看到,这竹子能砍了做筏子,能编成竹筐,生出的竹笋可以吃。可我还是不了解君子的品行该如何做。”

“是我错了么?不,我没有错,是格物这条路错了。”

此刻的褚思明,已经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农妇气息,她就是一名苦苦探索的智者,一个文人,一位哲学家。

“格物?”言庭喃喃念道,脑中闪过什么,她的眼神亮了起来,盯着褚思明的目光,就像发现了一座金山。“褚老师,可是对现如今的理学有意见?”

褚思明眼神一亮:“你竟知道理学?”

“如今理学大行其道,学生也知道一二,天下儒生尽信理学,褚老师竟然不信么?”

褚思明不屑的哼了一声:“空谈之说,如何能信?”

以言庭对这个朝代的了解,周朝与她原本的时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虽然男女的地位已经颠覆,但无论是思想,文化,还是历史进程,都是惊人的相似。

从各个方面进行对比,言庭认为大周所处的时期,大致与原本时代的明朝类似。如今听到褚思明竟然提到“格物”,言庭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断。

历史似乎充满了偶然性,又充满了必然性,言庭感到,自己正站在大周朝的历史拐角,这个人,这个褚思明,将影响大周的历史走向!

“褚老师,你既然不信理学,那不知,你的学说又是什么呢?”

“我的学说?”褚思明身体震了一下。

“老师既然话里话外抨击理学空谈,又提倡重实用,重实践,那可有自己的学说么?”

褚思明抬头望天,那平凡的面容上,眼神深邃悠远,似乎在回忆什么,她低声道:“心中有天理,无私心,就好比世间有规矩,有规律,有规矩就能丈量世间万物的方与圆。无论多少方与圆,这些方和圆的大小,都能靠格物致知揭破其规律,不然这些规律就是不正确的。天理就在人的心中。”

“天理在于人心,人心……天理……格物致知……天理……”

言庭就看着褚思明好似魔怔一般,翻过来覆过去的念叨着这几个词,知道她这是陷入了繁乱的思绪之中。

这一刻,言庭好似看到了另一时代那个伟大的身影与褚思明的身影重合。这是多么可怕的巧合啊,如果褚思明能够与那个伟人一样,悟出自己的道,她将有望踏入“圣人”的境界,与古先贤并列!

而现如今的大周,需要这位圣人!

言庭下定了决心,她要助这位有望成圣的褚思明,一臂之力!阳明公,您老的名言,斗胆借用一下!

言庭盯着出神的褚思明,缓缓念诵:“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褚思明浑身一震,眼中的迷惘渐渐散去,一种新的光芒逐渐汇聚,她狂喜的站起身,又笑又叫,不一会儿,眼泪也涌出来,竟好似挣脱了什么牢笼的鸟儿一般,围着小亭子狂奔起来。

“心学,是心学!天命之性,能生万物,此心之灵,天理人欲,毫忽莫掩,谓之独知。循天理,去习气所蔽,即致良知。老妇明了,明白了!”

这又哭又笑又叫的画面显得无比滑稽,可在场看到这一幕的两人却都肃然。从此刻开始,一个新的学术流派,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