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盛宁吃完饭，打算回房。
在走廊，他嘱咐于轩：“这么大的人了，过年了就打个电话回家，别整天没心没肺的。”
虽然语气不太友善，于轩还是很感激，毕竟老大还是很关心他的。
他乖巧地哦了一声，然后转身。
然而顾老大叫住了他，轻咳了一声，欲言又止的样子，于轩很着急：“老大你有话就说啊，只要不是这趟加班费取消了，我都能接受的。”
“那我就直说了，”顾盛宁也受不了自己扭捏的样子，正经道：“我刚刚收到了来自你全家的问候。”
“什么？”于轩瞪大了眼睛，想不到他们为什么舍近求远联系他老板，要知道他对家里的口径就是――
我老大可难缠了，轻易不开口，一开口就骂人。
老大今天让加班了，不回家了。
老大集齐了我五个版本的策划书，最后选了第一版。
虽然他说的丝毫没有夸张，当下也禁不住脑补了一场年度大戏，这两家对上了头，岂不是说明他在家人面前诋毁老大的事情被戳穿了？
不对劲啊！
如果是东窗事发，老大决不会是这副表情。
他一定是毫无表情，斜眼看着自己，然后轻笑两声，“听说，你对我有点意见？”
一想到这个情景，于轩就感觉手臂泛起鸡皮疙瘩，是那种比寒冬腊月还刺骨的凉意。
顾盛宁的脸上换上笑意，不是那层不知道开口的局促，道：“他们说嫁人从夫，工作了就听老板的，要我转告你……”
于轩心中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
“转告你――”
“就算逃过了过年七大姑八大姨的嘘寒问暖，你妈我也会不计一切代价让你走上相亲桌！。”
“哦，对了，”顾盛宁的脸上挂上得意的笑，“这是原话，你哥就是这么转告我的。”
“而且，没有商量的余地。”
很轻的一句话，从他的口中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攻击力不亚于任何一句咆哮的嘶吼。
此时他唇角的笑意就变得格外刺眼了，于轩回忆了一下。
去年这个时候他们在干什么来着？
对了，那是在公司的微信群里。
一群人在谈论年夜饭的餐桌话题，各种花式催嫁催娶催生娃的，其中有好几个套路笑得人眼泪都要飚出来。
聊得正欢，一向潜水的顾老大突然冒泡。
【顾盛宁：现在有空的，给你一个紧急的任务。】
以为是工作任务，这条画风清奇的消息下面一片死寂。
他冷群了。
等了一会，顾盛宁疑惑了一阵，刚刚不是一个个都在？
于轩稍稍提醒了下，他才知道这群人误会了什么，于是很不耐烦地戳屏幕。
【顾盛宁：现在给我打个电话，换一个红包，先到先得。】
于是，十几个人卯足了劲，开始拨同一个号码。
什么？占线？
再拨，还是占线。
最后那个幸运儿果真得了个大大的红包，笑得合不拢嘴，在群里各种嘚瑟。
这手速，也是佩服。
吃不到葡萄的同志也不恼：你们说，这个电话背后的原因，是不是和我们之前的话题有关？
众人纷纷得出合理的推测――
原来老大也是逃不过催婚的呀～
现如今，他在异国他乡，被曾经的亲密战友告知这个沉重的话题，于轩有些心累。
他怏怏低下了头，“老大，你会心疼我的对吧？”
“嗯，心疼。”他顺着他的话说，“还有一丝想笑。”
“所以为了证明我这个老大工作之余不忘关爱员工的终生发展，你别忘了回个电话。”说完，他就拍拍他的肩，摸出房卡，进了房间。
丝毫没有心疼的表示，理所当然，且问心无愧。
在空寂的走廊，清脆的房门上锁的声音响起，清晰可闻。
于轩摇摇头，为什么有人会说资本主义家都是黑心的呢？
你们错了，他家老大根本就没有良心！
***
顾盛宁回房，漆黑一片的屋里倏地骤亮，没有一丝的过渡。他微微眯起眼，隔了好久才适应强烈的光线。
叹了口气，怎么办？
好像又开始想她了。
顾盛宁在阳台吹着冷风，沉思了半晌。
然后他动了动微凉的指尖，转身往里走。
跨过一道房门，外面是瑟瑟冷风，里面是一室温暖。他摸出手机，拨下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他总是喜欢一个个拨号，不去翻记录，不去列表找。
繁琐，却欢喜着。
因为这预示着，他正在走向她的路上，一步也不能少，一步也不能错。
若是少一步，便无法到达，若是错一步，他就会错过。
他怎么舍得？
机身微微振动一下，电话通了，有些吵。
她说了句“你等一下”，然后耳边的嘈杂慢慢恢复平静，平静到他听见了姜言的呼吸声。
“师兄。”不同于平时软软糯糯的撒娇，她这一声叫的很干脆。
“我在。”
“你说，我们隔了多远？”
“有一个太平洋。”他答。
“不对，”姜言抿了下唇，“没有这么远。”
“你就在我身边，你听，我在亲你。”
一个轻轻的吻落在微凉的屏幕，落在他的耳边。
他突然就觉得，他实在没必要在阳台白耗那么久的时间。
喜欢她，不是因为她无意间为他指明方向，不是因为单纯的心疼，不是因为她出现的时间刚刚好。是他在孤凉的世间行走，早就做好了如此一生的准备。这时突然出现一双手，用温热的暖意告诉他，两个人的风景更盛。
他第一次否定了自己，否定了自己的准备，可这种感觉一点也不讨厌，他甚至庆幸，幸好，幸好他贪恋的温暖，再不会离开。
他沉默了一瞬，让姜言心里有些没底，还没问出口，他感叹的声音顺着电波传了过来，“小言，我很开心。”
姜言抿唇，没有作声。
有什么可开心的呢？这大过年的，一个人坐在冷冰冰的房间，没有三五成群，没有举家同欢，就他一个人。
想想就心疼。
“这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你说得对，你就在我身边。”
“我很开心。”他又重复了一遍。
所有的其他，都敌不过你在我身边。
姜言弯了弯嘴角，正打算说什么。这时，从窗外传来一声巨响，就像狼王的一声召唤，一呼百应，各种噼里啪啦的声音一同响起，热闹到不行。
客厅里传来欢呼，这一世的人间烟火，瞬间就炸燃。
这是个很容易让人热情澎湃的时刻。
姜言带着满腔的感慨，拨开窗帘，看到了璀璨烟花，五光十色的。她倚在墙边，毫不意外地，听到了那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顾师兄，”她唤了他一声，“很期待我们的这一年，下一年，以后的很多很多年。”
“那就，多多指教了。”
上一次听到这句话，她被好好指教了一番，现在听来还是禁不住老脸一红。
“都怪你，我现在都不敢正视这句话了。”
他了然，笑着说：“不用正视，你好好听着就行。”
姜言气愤着反驳了几句，不过分，是她害羞时的表现，他耐着性子一遍遍哄她，三两句就哄好了。
话题绕啊绕，从他的归程到新年的计划。
期间，手机时不时发出振动，估计是祝福短信，这倒是提醒了姜言，把他霸占了这么久，怎么说也要让他和家人打个电话才对。
“不着急，”他倒是觉得没什么，“我都他们过了二十多年了，不差这一次。”
“那也不行啊。”就他这种有了媳妇儿忘了娘的想法，姜言有理由怀疑她以后的婆媳关系并不好处，这印象分就减了不少。
“真不用，他们会体谅我。”
姜言瓮声瓮气说了句：“体谅你而已，那我怎么办？”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问题啊，担心在他家人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事事考虑周全，就是怕他的家人不喜欢她。
他心上的姑娘，本没有必要这么小心翼翼的，可是因为喜欢他，想尽最大的努力讨好他的家人。
一颗心柔软到一塌涂地。
他柔声道：“你长得好看，当然也会体谅你。”
禁不住姜言的催促，顾盛宁应下一声“好”，领命去给他妈打电话。
电话里舒窈很惊讶：“不是早就打过电话，说过新年快乐了？”
她当时还很疑惑为什么这么早来电话拜年，又听到希希说什么小婶婶的，一问她才知道她儿子终于交女朋友了。
好事啊！
现在又接到电话，她在想这两人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
正担心着，她儿子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老舒同志，您的儿媳妇发来贺电！”
“哪儿哪儿呢？”舒窈很激动，把语气放得轻柔，生怕吓坏了人家小女生，也不追究他的老舒同志听起来像老鼠了。
顾盛宁笑了笑，“别激动，我只是受人之托给您拜个年，您儿媳妇可没在我身边。”
舒窈“嘁”了一声，“还不都是你瞒得那么紧，我到现在才知道，不然这个年就在咱家过了。”
他妈话里满是对他的不满，似乎只要让她知道了，现在人都娶回来了。
这是在怀疑他的效率。
“您先别着急，别把我好不容易到手的媳妇儿给吓跑了，她还没毕业呢。”
舒窈心里暗骂她儿子思想太保守，“没毕业怎么了，满了年纪就结婚，这可是国家都允许了的。”
从前没有对象，他被催婚，现在有对象了，他妈催得更紧了。
顾盛宁揉了揉自己被蹂/躏的耳朵，“我知道了知道了。”
一通电话完，顾盛宁去姜言那复命，同时对隔壁的于轩同志表达一番真诚的同情。
没有工作，他的思维格外敏感无处释放。
他的耳边响起了他妈的话――
这个年就在咱家过了。
这个，很有诱惑力啊……
于是他踹上房卡，果断去隔壁敲门。
于轩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出来开门，“老大，我就睡个午觉，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顾盛宁还很亢奋的样子，“给你二十分钟，收拾行李订机票，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