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仙姑原名叫马玉莲，几年前突然说自己得了文殊菩萨指点，要福泽天下，开始给人算命看相，大抵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因此随着大家的口口相传，名声愈来愈响。

镇上随口一问就打听到了马仙姑家，白墙红瓦的两层小楼，外面围了两米高的青砖院墙，远远的能看到院内的大榕树，错落有致，浓淡相宜，在一片红砖青瓦的村落中格外显眼。

“有人在家吗？”

话音刚落，院门咯吱一声被打开，门后却没人，陈奶奶心里一惊，对马仙姑又尊敬了几分。院墙内的布置更加雅致，地上铺着鹅卵石，墙边种了一排说不出名字的花，在这冬日里摇摇曳曳好不自在。院中硕大的古榕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密密的气根在风中飘拂，仿佛转眼就要腾云仙去。

正屋里走出来一个已近中年的道姑，眉心点了一颗朱砂痣，慈眉善目，穿着玄色道袍，头顶束发扎成道髻，手中拂尘轻轻一甩，“座下是何方人士？”

清冽的声音响起，年过半百的陈奶奶忍不住弯腰作揖，恭敬起来。

“我是青田镇陈家湾村的赵红，带我孙女来看仙姑。”

“仙姑乃是信众们抬举贫道叫的，五龙山云霄洞文殊广法天尊在此，吾岂敢受此大名。信士叫吾道姑即可，不知此次前来是有何所求？”

陈家奶奶被这文绉绉的话说得有点懵，当下心中又慎重了几分，犹豫了一下，“我想找道姑给自己算算命。”

马仙姑轻轻皱了皱眉，“道友皆知相术之道，不算老，不算小。世间之事心静则明，心诚则灵，你还是走吧。”

马仙姑说罢甩甩拂尘就要离开，陈家奶奶立马急了，大喊出声：“道姑等一等。”

马仙姑一回头，陈家奶奶又有点犹豫。马仙姑心中冷笑，挑高了眉道：“进来喝杯茶，这茶叶和水都是菩萨加持过的。”

正屋里摆着一座一米高的紫金色菩萨，形如童子，头顶绑了五个髻，右手持金刚宝剑，左手持青莲花，花上有金刚般若经卷宝。马玉莲给了爷孙俩一人一炷香，两人随她跪在案前的蒲团上，拜了三拜，等到马玉莲又喃喃地诵了些经文才起来。

收了两人的香插到香炉里，马玉莲又拜了三拜，才引着两人坐到桌旁。

一个穿着道袍的小姑娘出来给两人上了杯茶，陈家奶奶受宠若惊地谢过童子，只觉得入口的茶水清甜可口，简直是仙露，心中疑虑渐消：“仙姑，我这孙女半年前落水了，之后就一直不说话，去医院检查说身体没问题让养着，可这养了大半年也不见好，您看这是咋回事。”

马玉莲抚了抚拂尘：“有这回事？贫道可以做法开天眼，仔细瞧瞧。”

秀秀被拉到屋子中央，马玉莲左手食指中指伸直，大拇指压住无名指和小指，右手甩着拂尘，围着秀秀开始转圈，圈转得越来越急，拂尘越甩越快，然后突然站定，微微抬起头望着文殊菩萨。

“小施主是被野鬼压了身，不好办啊。”

秀秀觉得这马仙姑说得挺对，可不就是野鬼了，自己本来应该死了的吧。要是这马仙姑能把自己赶出去，把身体还给原来的陈秀秀也挺好。

一旁的陈家奶奶听到小鬼压身，立马急了，“仙姑，仙姑，那这怎么办呢？”

马玉莲清了清嗓子道：“这个小鬼不简单，不然也不能附在凡人身上半年之久。如今小主的精气神都已被这小鬼吞噬大半，要是不赶紧做法，小主恐怕撑不住半年。”

如此凶险，陈家奶奶已经吓得不做他想：“那烦请仙姑赶紧做法。”

马仙姑却沉吟了一下，一脸的为难：“小鬼难缠，何况它法力不低，还得文殊菩萨助我才能成事。但是请菩萨，没有足够的香火可请不来。”

秀秀听得直皱眉头，还以为这人有几分真本事，但现在看来是骗人的，这身体可比以前强多了。

她拉了拉奶奶的衣角，做了个走的手势，陈家奶奶看得疑惑，马仙姑却皱皱眉道，“小鬼估计是怕了，大白天的就想出来作祟。”

陈家奶奶立马掏出两块钱递上，秀秀突然觉得有点心疼，她知道这得卖好多鸡蛋才能换回来呢，“烦赶仙姑赶紧请菩萨，给我孙女驱驱邪。”

马仙姑收了钱，就关上院门叫陈奶奶进里屋去商量法事事宜。院门一关，一条大黄狗立马跑了出来，守在门内。

“秀儿，你乖乖在这儿等奶奶啊。仙姑有办法，施完法你就能说话了。”

陈家奶奶急匆匆地跟了进去，秀秀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点难过，想叫住她却又有了几分犹豫。

在院里踱了几步，秀秀依旧觉得心中不安，要不要说话似乎成了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她摸了摸口袋，里面的大肉包子还暖烘烘的，这是陈奶奶刚刚在镇上给她买的，难得的没有心情吃东西，她直接把包子往墙边扔去。闻到味儿的大黄狗风一般追了上去，秀秀也起身走出门。

今天出了个大太阳，天气并不冷，暖暖的阳光反而晒得人浑身暖洋洋的。站在硬邦邦的田埂上，秀秀看着脚下的水沟发呆。

流水淙淙，清澈见底，里面还能看到浮浮沉沉的几片干枯的草。

来这儿这么久，秀秀一直是被动地活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活过来。只是看着这儿青青的山，绿绿的草，蓝蓝的天空，活泼的小伙伴，她越来越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美好，但是心中受之有愧，原来的陈秀秀到底去了哪儿？自己要不要不再顾忌她，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家庭？

“喂，怎么以前没见过你，你是来找马骗子的吗？”

公鸭似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打破了她的沉思，秀秀一回头就看到个个子挺高的男孩，小麦色的皮肤，短短的寸头，灰色的棉衣棉裤配了双军绿色胶鞋。

对面的男孩子也在打量眼前的小女孩，胖乎乎的脸白白嫩嫩，圆圆的眼睛明亮清澈，眼下带着浅浅的卧蚕，看着就让人觉得不由自主的欢喜；黑黑的头发扎成两个小辫，彩带绑着辫尾，垂在肩上更显得人很娇俏；身上穿了一件黄色的棉袄，下面穿着青色的裤子，脚上穿了双黑布鞋。人干净又清爽，看着就让人喜欢，男孩兴趣更大了几分，他跳到秀秀身边。

“你在看什么？”

他瞅了瞅水沟，实在没看出来有什么意思。

“你怎么不说话？不想说吗？”这是第一个问秀秀这个问题的人，她撇了眼男孩。

见她有了反应，男孩更来劲了，“不说话可不行，别人都不知道你想什么，谁都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秀秀心里有点触动，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一个音，这下秀秀也慌了，她难道真的哑巴了？那怎么行。

男孩惊奇地看着她，“你是哑巴吗？那你能听懂我吗？”

秀秀有点颓然地点了点头，再次尝试着张开嘴，她早就发现这里人说话的方式跟自己原来的世界不一样，但没想到这么难。

“能听懂怎么会哑巴，你是不是来找马仙姑的？我跟你说，她就是个骗子，可千万别让她给你施法。说她会送子，但我们生物老师说生男生女那是男人的精子决定的，概率一半一半，跟她屁关系都没有。估计这骗子运气好，猜中了几个。真的，你以后上初中就知道了，老师会教的。”

“那些老头老太太信她，你可别被忽悠了，要相信科学。我大哥读初中的时候喝了她家的符水，拉了三天三夜呢。我偷偷告诉你，其实我大哥只是不想上学才老说肚子疼的。这种病医院当然查不出来，我奶奶拉着大哥来请了符水喝，拉得我大哥腿都打摆子，只能灰溜溜地说自己好了，然后天天乖乖地去上学。”

这人说得挺逗，秀秀的窘迫弥散了些，忍不住扑哧一笑。这还是秀秀来这儿这么久，第一次笑出声。

花骨朵似的小姑娘让男孩看迷了眼：“你笑得真好看。”

秀秀收了笑，闭上嘴不理他。

“喂，我大哥明天结婚，你说我把我大哥这丑事跟我大嫂说说怎么样？或者跟我大哥说说，看他给我点啥封口。”

秀秀转了个身子，不理他。奈何男孩追着她说自家大哥为了逃学搞出来的各种糗事，到最后秀秀实在是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不一会儿几个男孩子跑了过来：“廖鹏，干啥呢？咱们去山里玩去。”

“不去，不去，你们去吧。”廖鹏大喊着回道。

这么多的男孩子围上来，秀秀直觉不喜，退开几步转身就走。

廖鹏想追过去，奈何几个男孩抓住了他：“老大不去怎么行，走啦，走啦，跟个小女娃有什么好玩的。”

秀秀已经走远，廖鹏摸了摸鼻头，无奈地大喊了句：“喂，你记得别喝啊，会拉三天三夜呢。”

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秀秀一边练习着发音一边往马家走去。

陈家奶奶正要去找秀秀呢，看到人完好无损地回来才放下心，秀秀心有所感，想跟她说自己会说话，但哪能发得出音来，急得不得了也说不出话，只得了陈家奶奶更多安慰。

院子里正对着堂屋摆好了法坛，上面点了九柱香，摆放了水果、茶、饭，旁边还放着桃木剑，黑色令牌、黄纸和一杯清水。马仙姑让秀秀跪在法坛前，自己则朝菩萨拜了拜，又含含糊糊的念起了咒，念的秀秀都困了才停。

不一会儿，马仙姑右手持一块令牌，左手掐剑诀，“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说完击令牌一下，朝着法坛拜了三拜。秀秀开始还回头看看，现在已经完全不管了，干脆双眼放空等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仙姑才停了下来，然后将法坛上的几张黄纸在蜡烛上点燃烧成灰，灰烬撒入法坛上的清水中。

“法成！好了，喝下去吧，喝完就好了。”

“多谢仙姑了。”陈家奶奶还是第一次看到马仙姑施法，完全被这场面镇住了，这是大仙啊！

“秀秀，快，快喝了，喝了就好了。”

水杯里浮着黑乎乎的一团，秀秀觉得耳边仿佛传来少年了“会拉三天三夜”的声音，这水可实在是下不了口。

“秀儿，忍一忍啊。喝完就好了。”陈家奶奶拿起杯子往秀秀嘴里灌去，嗓子有些被黏住，像粘了浆糊，又像吃进了沙子，秀秀挣扎起来，但陈家奶奶和马仙姑扣住秀秀一个劲儿地往里灌。秀秀忍不住“啊”的一声叫出来，把水杯打了开去。

“哇”扒着门缝的人群发出一大片感叹的声音。

“马仙姑果然是神仙啊！”

“太厉害了。”

“哎呀，可不是，我家孙子就是马仙姑送来的，人特聪明。”

秀秀很想说她之前只是不想说话而已，但是喉咙里难受得紧，而且除了“啊”发不出来别的音。

回去拉了半天的肚子，秀秀看着围着自己团团转的家人，闭上眼睛睡了过去。陈秀秀，我会替你好好活下去的，你是不是也到了另外的世界？希望你在别的世界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