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修
作者:苏子眠      更新:2019-10-31 15:27      字数:3537

王大娘走后,喻芷婉拒了陈氏留自己吃晚饭的邀请,带着丫头回家去。她一路上越想心里越是憋屈,自己的确是没见过什么世面,但生在那样的家里,难道是自己的错不成?

若自己与喻君一样好命,能投生在陈氏的肚子里,那自己一定会比喻君做得更好!

到家后,看着家里窄小的门户和陈旧的摆设,喻芷的脸越发沉下来,摔开门帘直奔自己房间。

吕氏听着动静从房里出来,手里端着一碟点心还未开口,就看见闺女面色阴沉的模样,脸上的笑顿时没了,眼皮一翻冷声道:“姑娘这又是打哪儿受了气,没得回来对咱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谁都能给我气受,回家了还要受你们的气,你倒还来问我?”喻芷不耐地顶了一句。

吕氏顿时不干了,把碟子往桌上一墩,怒道:“姑娘这是什么态度?家里供你吃供你穿养了你这么大,样样儿紧着好的给你用,看看你身上穿的戴的,出去了哪个不瞧着你像大户人家的姑娘?你瞧瞧,我下午刚得了一盘上好的点心,一口都舍不得吃只等着你回来,结果进门就给我甩脸子,我是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讨债鬼……”

“进门我一句话也没说,你倒是有一车的话。”喻芷被吕氏的话戳中心事,气得眼圈儿都红了,抄□□心碟子砸了满地,“像大家闺秀有什么用,还不是小门小户出去的,没得惹人耻笑!你也用不着跟我这儿摆功劳,我穿的戴的怎么了,哪一件是你花银子买回来的?都是我自己把脸皮搁在地上让别人踩,人家踩得高兴了,看我可怜了,随手赏我几件罢了!”

喻芷越说越觉心酸,进屋扑到床上呜呜哭起来。

吕氏见她哭得伤心,心顿时就软了,她知道女儿素来要强,最怕在外人面前丢脸,平素常会躲在房里练习行动坐卧、举止谈吐,生怕出去行差踏错被人取笑。

“唉,都怪你爹没本事,白占着个喻家人的名头,也捞不着半点儿好处,守着那么个小漆行能弄出什么名堂来。”吕氏越说越觉心酸,没把闺女劝住,反倒自己也跟着一道哭起来,“当年保媒的人说得天花乱坠,什么晏阳城大族,什么漆园的,嫁过来才知道那都是别人家的,跟他一分钱的关系都没有。我苦熬这么多年,落下一身病不说,白白耽误了你和幺儿的前途。”

吕氏越说越伤心,捂着脸大哭。

喻芷此时反倒安静下来,她脸朝内,咬着被角默默地流着眼泪。

女人一辈子,婚前靠家里,婚后靠男人,老来靠儿女。自己的出身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唯一能够改变命运的,就是擦亮眼睛挑个好男人,不能再重蹈母亲的覆辙。

转眼到了十六这日,设宴虽在下午,但四司六局的人一大早便已经在园子里忙活起来,陈氏也早早地过来坐镇。

喻君让书雁去找贵叔取漆罐,顺便将她弟弟柱子带进来回话。

柱子今年刚十二,个头儿却着实不矮,站在廊下跟书雁几乎不相上下,头发朝后梳起,一身短打显得格外干净利落。

“你这几日跟着姓阮的可有什么发现?”喻君问话的同时也在悄悄打量柱子。

虽然是头一回进喻府,柱子却没有表现出局促或是不安,落落大方地上前给喻君问了好,道:“姑娘,这几日我一直跟着那姓阮的,漆园选学徒最后那天他也来了,在外头转悠了半天,跟五个人说过话,那五个人都进去选学徒了,不过只有一个留下了,模样我都记清楚了,一准儿能认出来。”

喻君听得连连点头,笑着对书雁道:“你弟弟是个不错的,这些年的书读得值,做事说话都清楚明白。”

“自从选完学徒,他便回了客栈,这两日都没出屋,也不知是在忙什么,每日只有三餐的时候小二进去送饭,早晨有人进去倒夜香,没见他出过屋。”柱子被夸了只腼腆一笑,继续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盯梢的情况说出来。

“不过选完学徒那日,我似乎瞧见他进了隔壁的屋子,没过多久就出来了,也不知道在里头做什么,这两天我也盯着他隔壁来着,但也跟他那屋一样,人影儿都没瞧见。我本想找小二打听打听,但又怕那小二嘴不严实,反倒坏了姑娘的事儿。”

“你这差事办得很好。”喻君掏出一锭银子给他道,“之后就不用再盯着他了,明日学徒们都要去漆园报道,你若耽搁就不好了。进了漆园要好生跟着师傅们学本事,今后有大好的前途等着你呢!”

柱子将目光投向书雁,见她微微颔首,这才双手接过银子,向喻君道谢之后告辞了出去。

待柱子走后,喻君才拿出漆罐细看,心下暗喜,贵叔果然出手不凡,这填漆花纹做得比当年阮东林的那两个漆盒精致多了。

“你去找个匣子,把这个好生装起来,今日你的任务就是抱好这个,绝不许假手别人。”

前脚书雁刚抱着漆罐离开,后脚喻芷就带着桃枝过来了,朝着书雁离开的方向张望了几眼,眼神略有疑惑,但是很快便收了回来,笑着跟喻君见礼:“姐姐,我没来晚吧?”

她今日穿了身天水碧色衫子,下着月白挑线裙子,衫子上用月白亮线绣着几支竹子,与裙子交相辉映,衬得她眉清目秀,敛眉不笑的时候还颇有种清冷挺拔的气质。

“时候还早得很呢!”喻君此时还是一身家常的打扮,连头都还没梳,只用丝绦在后头编了个辫子。

“我怕耽误事儿,便早些过来了。”喻芷上前挽住喻君的胳膊问,“姐姐今日打算穿哪身儿衣裳?我觉得上回新做的茜红色那套很是好看,衬得姐姐皮肤越发白皙,颜色也喜庆。”

喻君却不置可否地说:“穿那样喜庆做什么,这几日天气闷热,倒不如像妹妹这样,穿身浅色的才更凉快。”

喻芷轻咬下唇,跟在喻君身后迈步进屋。她知道自己生得清瘦,不大撑得起来浓烈的颜色,所以也素有自知之明,衣裳多是淡色。

而喻君属于那种浓淡皆相宜的美人儿,浅色衣衫穿得如出水芙蓉,浓烈颜色能穿出雍容大气。

喻芷特意早早地过来,就是不想跟她撞了颜色,免得自己跟人一照面就被比下去。

但是喻君早已经不是那个信任她、任她摆布的天真少女了。

不过,今日的重头戏在填漆漆罐上,喻君不愿与她在衣饰上夹缠。进屋洗漱过重新梳头,换上白绫衣裤,竹青色长裙曳地,鹅黄色绣花襕边褙子衬得她娇俏可人,满地儿绣花的腰带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腰肢,两支珠钗错落地插在脑后,行动间柔光流转。

喻芷手紧紧捏着帕子,指甲抠着手心儿都没觉出疼,面上还要勉强笑着称赞道:“姐姐生得真是好看,我都看呆了呢!”

“美人儿在这儿呢!”喻君伸手捏捏她的脸颊,回头道,“书雁,你说是不是?”

书雁抿嘴笑道:“姑娘和阿芷姑娘都好看,就跟菩萨身旁的一对仙女儿似的,奴婢肉胎凡眼,可分不出谁更好看些个。”

“姐姐就是会调|教人,书雁如今说话越发讨巧了,不似我这丫头,总是笨嘴拙舌,倒像个锯了口的葫芦。”喻芷说着扫了眼自己带来的丫头桃枝。

桃枝垂下头去,却也并不开口分辩。

书雁收到喻君的眼色,将桃枝拉到自己身边,笑着说:“妹妹不用担心,等下你只跟着我就是。”

傍晚,阮东林依着先前约定,邀上白绍一道来参宴,刚走到园门口就瞧前面有些骚乱,二人也都是年轻心性,脚下快走几步凑上去看看热闹。

只见挂着喻府牌子的马车停在门口,车旁几个丫头婆子围着两位年轻姑娘。

一着鹅黄,一着浅碧,从后面看俱是身姿窈窕,不由让人心里痒痒,不知会生得何等花容月貌。

阮东林随着人群往前走,眼神儿却一直黏在前面的背影上,心里跟被小猫抓挠一般,只盼着什么时候能得美人回眸,好生解一解心头的痒。

白绍不急不慢地跟在阮东林身后,微风迎面吹来,他鼻翼微张,嗅到一丝熟悉的清香,

正好此时,碧衣少女侧身与那黄衣少女说话,露出半边脸来。只见她眼角带笑,樱唇微翘,耳垂小巧可人,坠着个碧色的珠子,更衬得肤白似雪。

阮东林不由在心里赞了声,好一个美人儿胚子!

黄衣少女忽地回头与身后丫头说话,凤眼含情,梨涡浅笑,樱唇飞快开合几下,白玉般的脸庞比鬓边珠钗还要光彩照人。

阮东林毫无提防,看得呆愣在地,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白绍也眼前一亮,却是认出那黄衣女子。

阮东林回过神来,摸出块碎银子,塞给前面带路的小厮问:“这位小哥儿有礼了,却不知前面那两位姑娘是谁家的?”

小厮接过银子掂了掂,满意地塞进袖袋里,笑着道:“两位爷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在咱们晏阳城,谁不知道喻家的两朵姐妹花。”

“可是我怎么听说,喻家只有一个姑娘?”阮东林疑惑地问。

“爷说的喻家怕指的是喻家漆园,黄衣那位便是这家的大姑娘,碧衣那位是大姑娘的堂妹,也是喻氏家族里的姑娘。”小厮因为得了赏钱,所以回答的也格外耐心。

白绍也不说话,只默默跟在阮东林身后,但是该听的话却还是一句不落地听在耳中,忍不住又朝黄衣女子那边望去,正见她秀眉微蹙地朝这边看来,下意识地勾起唇角,冲她微微点头。

喻君与书雁说罢了话,正瞧见阮东林在不远处,心里一阵不舒服,欲收回目光时却见白绍冲自己颔首示意,出于礼貌也点了点头。

白绍见她有回应,心情没由来得好上几分,连周围的嘈杂都觉得悦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