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阳寺烧过香回家，正赶上头一批填漆的漆器出货。
漆园如今的货出一批走一批，按照由远到近的规矩，若是不出意外，月底前就能给喻家漆行各地的分号都供上货，也定好五月初一统一上架卖货。
这回的货出的都是中低档次的漆器，多是居家杂用的漆盒、漆罐、漆盘、漆碗等物，大件也不过提盒、妆奁一类，走的是价低量多的路子。
因为正赶在五月端午之前，还特意做了些五毒图案的器皿应景。
喻君下车都没进家门就直奔漆行，看到头一批货虽然赶工却也做得精致，心下着实满意。
从漆行回来，她换了衣裳去给喻老太爷请安，先说起漆屏之事。
喻老太爷对孙女的处置十分满意，听她说罢连连点头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好，咱们漆园如今虽然有些名气，但那里承接得起这样的生意，进上这事儿听着好听，但这里头的水太深，咱家无权无势，到时候是浮是沉，哪里还由得自己做主。”
喻君听着祖父这样说，心里安定不少，疑惑却也不少，既然祖父是这样的打算，为何前世自家会去做御贡的生意，最后白白搭进了一家人的性命。
此时顾不得想那么多，她继续道：“祖父，我这几日在山上想了许多，如今不过拿出个漆罐就惹得这么大的关注，您以前说过，一家独大终是祸，等这批货上架卖得差不多了，不如便把填漆的法子公开了吧，反正有心人也能琢磨出来，倒不如咱们做得大度些，也能博个好名声。”
漆行最要紧的就是秘方，指的是调漆的配方，不同的方子调出来的漆颜色、光泽和耐久度都不一样，自家的漆园能发达起来，喻老太爷研究出来的几个方子绝对是功不可没的。
其次便是手艺，第一靠天赋手感，第二靠勤学苦练。
最后才是工艺，跟其他的行当比起来，漆器的工艺是最瞒不住的，懂行的人只要买个样子回去，几天功夫就能琢磨出个七七八八来。
所以新工艺这种东西，说着好听，其实就只在刚出来的时候值钱，除非你不卖货，否则很快就会传播开来。
其实喻君早就有这个打算，因为这法子原本就是阮东林想出来的，这辈子他肯定也能做出来，与其等他挑起一竿子来跟自家对着干，倒不如做个好人，把法子公之于众，让他兴不起风浪。
喻老太爷听了提议沉思半晌，才缓缓点头道：“难得你这孩子心胸宽阔，咱家本也不是靠出新出巧来赚钱的，就依你说的办。”
喻君得了祖父的肯定，便又将白绍要运货去北狄的事提了出来。
她说罢试探地问：“阿翁可想见他一见？”
喻老太爷沉吟片刻道：“去北狄这条路，这些年总有人惦记，但是又都不敢走，若这个白绍说得属实，那的确是个难得的机会，哪怕冒着搭进去一批货的风险，也应该试上一试。不过也不能全凭运气，待我找人先探一探他的底细再说。”
喻老太爷派人去查白绍，表面上的事儿都很容易查到，再要往深里挖却突然断了线索。
他琢磨着这里头水怕是不浅，考虑再三，写信给一个多年的老友打探一二。
三日后接到回信，喻老太爷着实被里头的内容吓得不轻，看过也不敢留，赶紧将信封信纸都烧了个精光。
喻老太爷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了一天，次日在醉仙居摆了桌席面，派人去请白绍赴宴。
白绍心道生意有望，颇为高兴地前来，结果一进门就见喻老太爷站在桌旁候着自己。
“白公子。”
“您这可真是折煞我了，只管叫我阿邵便是。”白绍忙上前拱手行礼，扶着喻老爷子坐下，见对方颇有些诚惶诚恐的样子，心下暗道，难道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不成？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定，此番出来连亲爹都不知道，自己还特意用了化名，晏阳城这么个远离京城的地方，怎么可能有人能识破自己的身份。
白绍虽然这样说，但喻老爷子却不敢这样称呼，举杯道：“承蒙您看得起我们喻家漆行，供货这事儿好说，您开出单子数目来，一定尽快给您赶出来。”
白绍见喻老爷子这样爽快，心下越发怀疑自己泄露了身份，但对方不提他也不好发问，只得把疑惑都压在心底，从怀里掏出早就列好的单子道：“条目这里都写得清楚，货倒并不是很急，下月底才出发。”
喻老太爷接过单子扫了一遍，见都是碗盘盒匣等小件用物，放心保证道：“定然不会误了您的日期。”
白绍回去越想越觉得喻老太爷的态度透着古怪，定然是知道了什么消息才会这样，却又不知自己是怎么露馅的，心里不免翻来覆去地琢磨。
喻老太爷从醉仙居出来，拿着单子便直奔漆园，将贵叔叫来叮嘱了几句，让他专门负责这批货，对外一律说是发往南边的货。
“这生意谈成了？”喻君本来正在看贵叔做漆屏，也一起跟了过来，见状忍不住问道。
喻老太爷等贵叔下去之后，才板起脸来说：“白公子身份不一般，你以后遇见，说话做事都要恭敬小心些。”
“啊……”喻君极少看到祖父对自己板脸，看来这白绍的身份果然不同一般，脱口而出道，“那他之前救了我，咱们是不是应该登门道谢才合礼数？”
喻老太爷并不知道去青阳寺路上的事，听了这话忙追问缘由，听罢点着孙女的额头道：“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怎么才说，回去赶紧备礼，我亲自去道谢。”想了想又补充道：“跟你娘说，比寻常的谢礼至少要翻倍。”
喻君听得瞠目结舌，需要祖父亲自去道谢，这究竟得是个什么身份？
喻老太爷看透孙女想法似的说：“总之是咱们招惹不起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