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君若清路尘 妾若浊水泥
作者:南柯一凉      更新:2019-10-31 17:55      字数:3999

夜深,灯还亮着。

离三望向自己屋里五个堆满书的木书架,一本本的筛选,一本本地放进行李箱里。里面放着的,有有关逻辑学的《逻辑学基础》、《逻辑基础》等、有关高数的《高等数学》、《线性代性》等,还有贾平凹《废都》、李宗吾的《厚黑学》,甚至连红宝书、《民法总则》、几本《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等等,塞满一个半箱子的空间。而剩下半个箱子空间,是他的衣服,就是两套换季、换洗的,以及身上穿着的这套。

“三儿?”

离三顺着声音回头,看见刚刚出浴的沈清曼宛如出水的芙蓉,秀丽出尘,30多块的白衬衫根本撑不住她高挺的饱满,两颗扣子似要蹦出,一截细腻的玉臂也自挽起的袖口露出,白里透红。她就站在这里,微亮的煤油灯就这样被吸引住,只眷顾她一人以光彩夺目。

离三尽管在长年累月里慢慢地适应沈清曼的清丽,但还是忍不住地看,看得他出神,呆愣地蹲着地上,却也把沈清曼盯得目不敢视,羞得垂头挑睑,偷偷嗔了他一眼,他才发觉尴尬,忙将视线转到别处,心虚道:“姐,明天就走了,你怎么不早点休息?”

“三儿,姐想在离开这之前,想跟你在这屋里再唠说会儿话。”沈清曼悠悠地走到炕上坐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三儿,坐着说。”

沈清曼目不转睛地注视离三,把他的脸,把他的眉,把他的眼,把他的唇悉数印入眼帘。盯得出神,过了几息,她徐徐地垂下头,晃了晃两只玉足,两手来回轻抚铺在炕上的床单,像是无意地问:“三儿,还记得当初跟姐洞房的时候吗?”

背朝她的离三顿了一下,默不作声,仅仅点头,低眉再看了眼收拾到行李里的,作者为高鸿业的《西方经济学》,以及译者为梁小民的《经济学原理》等等的几本经济学教材,盖上箱子扣上锁。

沈清曼见离三默然,也不恼,扬起头,回忆道:“呵呵,当时我不肯让你上床,你也不肯下床,我们就那样僵着。还好等狗子他们闹过了洞房,干妈就让我去她屋里了。”

“那不是年轻,而且妈那时候逼我认你姐,把我气的嘛。”提起往事,再想想二人现在的感情,离三这五大三粗的男人也害臊,低声回驳说:“再说,姐,拜堂的时候,你也没看在我是你弟弟的份上留情面,竟敢在夫妻行礼的时候耍心眼。”

“那你就把你姐搂在怀里亲,扛在肩上上床啊!”沈清曼说这话,没有一点怪罪和埋怨,倒是现在回味过来,觉得好笑又有点可惜。而且这不觉得还好,一旦有了这念头,她便情不自禁地想象着假戏真做的情景,幻想着可能的将来。

沈清曼想到出神,心头竟涌出几许后悔和憧憬,幽幽地说道:“三儿,如果你跟姐真做了夫妻,估计我们现在都有孩儿了。”

“姐,我们是假夫妻,干姐弟。”离三忙打断她的浮想联翩。可沈清曼似乎不喜离三的回答,眉宇微凝,贝齿咬唇,内心纠结地问离三:“三儿,你有没有想过跟姐做夫妻?”

对视她那双明眸,弯腰弓背的离三登时绷直了背,脖子伸了又伸,脑袋和眼睛别到其它地方,不敢直视,嘴轻微地砸吧着,想撒谎又觉得违背自己的准则。思索了很久,还是憋出个“想”字。

细若蚊蝇,明显压不住沈清曼的声音。她双眼精芒直射离三,斩钉截铁、直截了当地自白道:“离三,姐想过,姐有想过跟你结婚,有想过跟你做夫妻,更想过跟你在这里当一对神仙眷侣。”

离三一怔,目瞪口呆,头脑发白,说不上话。与此同时,沈清曼越来越认真,越说越激动,竟揪住自己的心房,挣扎而痛苦地接着说:“但姐不能自私,不能像干妈那样拖着你。李家村始终是农民的土,它留不住你。你虽然生活在山沟里,但一刻都在仰望星空,你渴望踏出黄土,渴望踏上星空。而姐相信,你一定可以……”

沈清曼朱唇微动,欲说还休,眼泪抑制不住地落下,滴在离三握她的手背上。顷刻间,离三也不能自我,粗暴地将沈清曼揽进怀里,不隐晦、更直接得近乎咆哮,吼叫着:“姐,我也喜欢你,我也想过真把你娶回来,让你作我的婆娘。”

埋在他胸膛里的沈清曼不经一抹红霞浮上脸颊,由耳垂到玉颈渐渐蔓延开来。她缓缓抬起梨花带雨之后的面容,眉梢轻挑,暗含羞涩,竟主动将离三按在床上,激动地哽咽道:“那我们就做夫妻,姐守着你,一辈子守着你。”

“姐,我想,可我不能。”

离三凝噎思索了一会,但最后吃力得摇头拒绝,解释道:“其实,姐,你说错了,真正是累赘的是我,不是你。离开这儿,你就不再是那个刷锅做饭的沈清曼了。你说的沈家,更会许你更好的人生,而不会许你跟我吃苦,不是吗?”

在这里,他只是种田的离三,她只是居家的沈清曼。出了这里,她是沿海的白天鹅,而他是外来的丑小鸭,而且真是一只丑小鸭,毕竟它破壳的是枚鸭蛋。鸭子不与鹅相配,这是常识。更何况,即便天鹅之间,也不能比目双飞不顾门第。门当户对,从来不是贬义词,攀龙附凤,难道会是褒义词?

人们向往平等的爱情,坚信抽象的它冲破甚至忽视地位、财富种种现实,可一杆秤上两头的砝码一样重,才叫平等。能当作砝码的,标的砝码质量的,各执一词,但里面绝不包括贫穷。

非但如此,贫穷所带来的自卑也许会使来势汹汹的爱情变成苦情。尽管离三没经历过,可他的生父貌似是,尽管他不担心自己,可他不放心爱情。

一经离三提醒,沈清曼想起在沪市的那个家,脸色忽地苍白,失魂落魄,又痛苦得咬牙切齿,将离三搂得更紧,毅然道:“姐实话跟你说,那个家已经没姐的位置了,我或许给它留下的只有一段25年的记忆跟一张白照片。我……”

“姐,你不要嫉恨你家里人,其实……”

离三以为沈清曼误会了她的家庭,过瘾不去,斟酌了一下,心一横,语音有些低沉地插话说:“其实,我有件事瞒着你。”

“一件事?”沈清曼又改了姿势,蜷缩在离三的怀里,扬起头盯着离三,诧异地问。

离三沉默了会儿,慢慢地组织语言,可沈清曼等得有些不耐烦,用额头轻轻撞了离三的肩膀几下,呢喃道:“你除了偷偷去县城刷碗瞒着干妈,有什么事能瞒住我,你姐我可是连你的内裤是条纹的还是纯色的,是三角的还是四角的都知道。”

“姐,其实我知道你偷偷联系过你家里人,”离三语调平和,毫无保留地诉说:“而你家里人也曾派车到村门口,只不过他们被我,被我打发走了。”

言罢,离三明显能感觉到怀里的沈清曼娇躯突然一颤一抖,等待她的回应却许久没有回应,只好继续默不吭声。良久,他忽觉腰间的肉被人用手狠狠地来回拧,耳边传来一丝欣慰又一丝怨恨的话。

“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是你来李家村的十一个月吧,我记得我刚好从县里买药回来。”离三尽可能地详述:“他们是由挂着县政府牌子的车领路来的这里,当时正好在村口被我撞见。所以,嘶——”

离三能感受到沈清曼的一只脚正用劲地踢他几下,同时拧离三侧腹肉的劲儿更大。他能够感应到沈清曼此刻的痛苦,因为他穿在身上的衣服隐隐有些湿润。

沈清曼的确接受不下来,可原因不在于离三瞒着她,而是他们竟然只来了一趟,而且是在第十一个月,相隔她的第五次也是最后次打电话竟有八个月之久,更重要的是,打给的还不是亲生父母,而是在绝望下打给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管家沈叔。

她的父母为什么不来接她,为什么电话打了四通,仅仅说了寥寥几句话就挂断了。沈清曼心里酸苦,拧离三的手早已松开,双手搭在离三厚实的肩膀上,头埋在臂弯凝噎饮泣。

离三不详内情,以为沈清曼因此伤心欲绝,将沈清曼搂得更紧,下颌抵在她的额头处,而且大胆地在她的玉背上下抚摸,怀有歉意地柔声细语道:“姐,当时我,其实不想让你跟他们回去,我想让你呆在我身边——”

埋在离三胸膛里的沈清曼颤得更厉害,听着是自己名义上丈夫的真挚之言,对比自己呆了25年的家在她虚弱求助的时候所给的致命一击,她的双腿死死地纠缠住离三的腿,像藤蔓缠绕树木一样难分难舍,同时情不自禁地单手环住离三的腰,渴望渴求地让他与自己更贴近,想拿他火热的胸与心融化她所感受的悲与凉。

“姐,我是真想你成我的婆娘,像干妈说的每天吃你煮的面,穿你洗的衣,睡你暖的床,还让你给我生娃。”离三稚嫩而又坚定地在沈清曼额头轻吻了几口,饱含深情地诉说自己的内心。

“三儿,姐不想回家。”沈清曼被感染得有些迷情,双眸似水般泛起涟漪,撞着胆子昂起头,在离三的下半唇蜻蜓点水,唇与唇触碰在一起。“姐现在只是你的人,只想你的好,只住你的家。”

离三盯着沈清曼的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却艰涩地如实往下说:“那个自称是你家下人的沈叔只是暂时被我赶走,后来他又来一趟,想强行带走你,又被我赶走了。他临走前扬言一定要带你回去。”

“就这样,吓得你把我放弃?”沈清曼颤声问。。

“哼,我不是闷怂。”离三语气有些不屑,也有些无奈。“只是据他说,你的父母想等你到沪市了跟你相聚。”

“什么!”沈清曼在心里呐喊,之前为什么不接自己走,在自己没对怀里的人生情之前,利落地斩断月老红线。而现在为时已晚,她泣声道:“昔视妾若敝屣,今爱妾上九天。”

离三轻唤了声“姐”,沈清曼倒如绷到最底的弹簧一样弹起,语气决然地说:“我父母决不会让我跟你的。既然如此,三儿,干脆像小说里写的,生米煮成熟饭,谁也拆散不得谁。”

但离三没有回应自己,更没有想象地答应自己,一副吞吞吐吐。沈清曼横眉倒竖,从离三的怀里挣脱出来,用手背手心抹去眼泪、擦去清涕,恨恨道:“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三儿吗,你个孬货,你究竟是对姐没自信,还是说对自己没自信!”

话几乎是嚎出来,身几乎是跳起来,沈清曼恼恨地提脚踹了离三几脚,含着泪水,脱门而出,临走前啜泣道:“你个懦夫!”

离三一怔,目送沈清曼跑回自己的屋里,听见“咣当”一声重重地砸上门,他积压在胸口那不上不下的气才呼出来。离三神情呆滞,目光无神,低沉地自言自语道。

“就算小富小贵的人家,也不至于随手派几辆几十万的车,更不至于随便让县政府车带路。姐,你嘴里的那个沈家有权有钱,我想跟你结婚,作真的夫妻,而不是栓住你。何况我不想还没找到姓啥,就倒插门地给人安个‘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