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 疏影苑小惩小鬟,人约元夕月圆时
作者:几度斜晖      更新:2019-11-02 20:54      字数:3369

且说这厢崔辑与萧筱成了亲,季浅自是不常见到她了,却也不感到空落落,只忙着与岑嬷嬷等一道张罗紫菀亲事。

紫菀现下是待嫁的姑娘了,她上回才同竹影一道说过话,两人一道去瞧了新房,却是将原来的值房腾了一间,重新翻修了一回。后来听讲萧琛那头要将别院拦一块出来做宅邸,是以做竹影与紫菀的新宅。季浅那头拨了两个小丫鬟给紫菀,算作一份陪嫁,成亲前几日要到萧家去打点物事的。

紫菀现下则专心预备成亲物事,季浅已禀了许氏,到京中最好的一家成衣铺子给紫菀置办了嫁衣裳,又教人打了几口樟木箱子。那头季浅与许氏商量了,将紫菀的卖身契与了她了,便是还了她自由身。紫菀自感激涕零,坚持要向季浅磕几个头,季浅晓得几个响头磕下来,定然要伤着额头了,遂忙教人劝住了,道:“你立时便要成亲了,哪里能在额上留疤?”紫菀遂作了罢。一边翠柳噘了噘嘴,道:“紫菀姊姊,你瞧,你都是自由身了,哪里能与咱们这群人比?”季浅睇了她一眼,道:“你道你家小姐分别对待?待得你也定下亲事了,我也将你卖身契给你了。”翠柳喜道:“当真?”季浅笑道:“自然当真。”见翠柳大喜过望,忙又添了一句:“你也别随意寻个人儿来,你家小姐瞧不上的,自然不放你。”翠柳抿嘴笑道:“是,翠柳晓得啦。”

那头岑嬷嬷要与紫菀讲成亲的事宜,几人又说了几句,便各自散了。翠柳要去浣洗房拿浣洗的衣裳,也要去瞧瞧几个新来的浣洗房小丫鬟;季浅正要去看她那几瓶暗香汤,遂到正堂墙角处去,也顺道去给尹氏等请个安。

却说几日的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到了紫菀成亲一日。

紫菀自是风风光光嫁出去了,自住去萧家。

季浅这边遂提拔了金枝与芠荷为大丫鬟,绛画仍为二等丫鬟。其实芠荷与绛画是同一时候进府的,芠荷与绛画自是不解,却不敢过问,只得私下底明着暗着里问问翠柳。翠柳总一摆手,道:“小姐吩咐,你们只管照着做便是。”绛画自也不好多过问,总按着季浅安排,有时寻思着要问一问岑嬷嬷意思。

这一日绛画照样端了砚台过来,要交与芠荷磨墨,却听得内室之中季浅朗声道:“绛画——今个儿换你来罢!芠荷也累了半日,合该歇一歇。”绛画心下暗喜,忙应了一声是,遂仔细端了砚台进去。

季浅正自习字,听得她脚步声,也就稍稍抬了抬眼,便又低下头去写。绛画笑道:“小姐好兴致。”季浅拿镇纸压了压边角,眉眼弯弯,笑道:“可不是极好的。”顿了一顿,柔声道:“连日来忙着紫菀婚事,却不曾顾及你们例钱。管事儿的不曾克扣罢?”绛画忙道:“不曾。”季浅微微颔首,道:“那便好极!”又道:“那你手头月钱,可还得用?”绛画心下一凛,笑道:“小姐哪里话!自然是够的。”季浅微微一笑,道:“是么?我还道如今洛二小姐不给你工钱,你倒没时候去望松楼了呢。”

绛画大惊,道:“小姐!”季浅笑道:“你还唤我小姐做甚么?你望松楼都吃了几回了,哪里还把我当小姐?罢了,往后我俩便以姊妹相称罢。”绛画心下暗叫不妙,忙不迭跪下去,一个劲儿磕头,道:“小姐饶命!奴婢不过一时鬼迷了心窍,竟答允洛二小姐做那腌臜事务!”季浅面上笑意不减,道:“你说罢,是甚么事务?”绛画垂下头,轻声道:“小姐……洛二小姐教我在小姐每日的饭食里加寒毒,如今已连着加了数月……”说着两眼一闭,一副慷慨赴死模样。却听得上头季浅“哦”了一声,仿佛是见着甚么稀奇物事一般,问道:“那寒毒,可有甚么讲究?”绛画想了一想,道:“洛二小姐说,剂量大些,便怀不得娃娃了。”季浅微微颔首,笑道:“好极!那这数月的剂量,算不算得大?”绛画自知在季府已是待不下去,干脆如实道:“对常人是不算大的。只是……只是小姐体弱……这一点儿……却要调养好些时候……”季浅笑道:“嗯,那便是不算大了。”绛画小心端详她神色,见她神色如常,遂悄悄舒一口气,却又听得她道:“可你未免也太不忠实,你从了洛二小姐,那也便罢了,只你如今违拗她命令,将这事儿告诉我了……”想了一想,温声道:“也并非我不想留你……你手很巧,我晓得的,我很欢喜你给我梳的发式,可是人要讲规矩,是不是?绛画,如今在新年里,我已教人喊了马车,便在偏门候着,你快些收拾了细软,便回家去罢,这卖身契,我便与你。”说着从宣纸下拿出那一张薄纸来,递与她,道:“你回家去照拂你父母,我这里也会时常遣人来看看你……管事的已晓得了,你过一会儿去领这个月月钱……”她抬手摁了摁眉心,不再说下去。绛画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手上紧紧攥着那张卖身契,不觉落下泪来。季浅微微阖上眼,道:“好绛画,回去之后,便不必再惦念从前,你好生养家,自也有一番乐趣。往后你若是成了亲,也务必与我知会一声。”绛画心下颇有悔恨,但时日不必从前,当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道:“相爷、夫人、公子与小姐皆待绛画不薄,此番是绛画罪孽深重,多谢小姐不杀之恩!”季浅张开眼来微微一笑。

绛画再拜,方转身离去。片刻翠柳忿忿推门进来,道:“小姐也忒心善,这等人物,如此从轻发落,底下的还道小姐好欺负呢!便当是打个二三十板子,再丢出府去!”季浅微微一笑,淡淡道:“今个儿犹在新年里,不宜见血。”翠柳叹一口气,道:“罢了!罢了!小姐,只是这寒毒……”季浅秀眉轻蹙,道:“无事的,待会儿你去抓些活血的方子来……你莫去告诉子珺。”翠柳小嘴一扁,不情不愿道:“姑爷哪里能不晓得?”却也晓得她心中忧虑,自也不会多嘴。季浅遂道:“此事你知,我知,便也够啦。”翠柳叹道:“眼下只得这般了……小姐,过些时日,便去萧家看看紫菀姊姊罢!”季浅笑道:“好啊,我正要与你讲呢。”

眼下已近十五,萧琛上门来了一回,便说要她十五一道出去赏灯。季浅自然欣然答允。萧琛与她说了些些话,二人又一道寻了几株未开花的白梅树,自做了些暗香汤来。季浅想了一想,到底将那瓶暗香汤往萧琛手中送了一送,笑道:“这算是你帮我的谢礼。你回去时,便放在墙角,开春便好吃了。”萧琛笑道:“阿浅翌年便嫁过来了,来时也多带些暗香汤,大家端的都很欢喜吃。”季浅面上一红,道:“说得甚么话!”萧琛摸摸她秀发,道:“我这便先回去啦,上元节时,也教我体悟一回‘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啊。”季浅瞪一眼他,道:“说甚么胡话!这《生查子》用在此处却不好,你要‘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么?往后成亲时,我定要人好生为难你。”萧琛笑道:“阿浅莫气,也教我断章取义一回。”季浅这才轻哼一声,算是放过他了。萧琛将人细细打量一番,道:“眼下面色看来不甚好,你把手伸出来,我替你把一把脉。”见她面上有不信之意,笑道:“阿浅莫不信,我母亲家里世代悬壶济世的,我多少也通些医术。”季浅想了一想,这才释然,原来这段氏家里,确实世代行医,萧琛的外祖父,原也是个太医,这会子年纪大了,才辞官回乡,享天伦之乐。

却说这厢季浅刚要将手伸过去,却又想及绛画的话,一时愣了一愣,到底没伸过去,面上倒是泛了红晕。萧琛奇道:“怎么啦?”季浅笑道:“没甚么,不过这几日身子不甚爽利罢了,已请过太医来,抓了些方子吃。”季浅这话却也不算全然不对,原来她小日子刚过,这会子身子有些发虚,倒也是常理中事。萧琛遂没多过问,面上却也微微发烫,这时轻咳一声,道:“那……那便好了……你好生歇息,上元节、上元节再一道赏花灯去……到时阿筱与二妹夫也会过来……”季浅抬眼看他,明眸熠熠生辉,笑道:“好极!好极!我原还犯愁呢,今载过了及笄岁数,按理不好去看灯了。”萧琛剑眉一挑,道:“怎么不好去看啦?”季浅笑道:“啊哟,你不晓得,过了及笄岁数,便不是小孩儿啦,要是没定亲,那可就不好去看灯啦。”萧琛笑道:“那怕是你自个儿编的规矩罢?往前大姊倒常常带了阿筱出去顽。”季浅瞪一眼他,嗔道:“你又不是姑娘家儿,哪里是我胡说?”萧琛笑道:“好罢,好罢!这便是我不对了,咱们阿浅,可一点儿错处没有。”季浅微微一笑,一双杏眼骨碌碌转了两转,笑道:“哪里要你这般说话?罢了,罢了,你可把我惹恼两回了,想来我原不欲难为你,也不成了。”萧琛笑吟吟道:“罢了!罢了!我们阿浅要难为我,我哪里好回绝了——却也怕泰山怪我呢。”季浅笑着摇头,道:“啊哟!你竟已唤起‘泰山’来了,也不怕爹爹晓得了怪你呢。”

二人谈一回天,到底皆是守规矩的,便是未婚夫妇,独二人见面却也不大上得台面,更别提甚么亲密之举,那更是不敢想的。是以萧琛片刻便教人来带路,往正堂上拜了尹氏等,自离了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