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两千公里，已修正至撞击轨道。”导航官嗓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们即将用百分之一的光速撞击一个同样可能很坚固的大型目标，即便从数理模型上推测，这样做的成功率很高，但谁又能保证万事都能按照计划发展呢？军方也不曾经吹嘘独角兽级战列舰如何先进，可如果事实真那么美好，那他们的舰长大人就不会是风信子了。

风信子其实也被自己的胆大包天吓了一跳。诚然，从理性角度分析，这样做风险极大，空蝉号担任了舰队跃迁引导的重任，即便正空投部队的两艘星舰急需处理掉，也不能让空蝉号冒这样的险，以免坏了大局。可她脑海深处笃信这个举动是正确的，换了光逝，他一定也会……不，这是她自己的决断，因为她认为这是最符合眼下情形的决断，所以才下达了命令。

空蝉号炮位不好，能攻击正前方的主炮只有一门，剩下的两门位于舰体后部，需要侧过舰体才能开火，如若强行用那两门炮攻击，那逃跑时还需调转船头，一来二去难免生出意外。誓言绿洲星轨道上的星舰已经降下了先头轻装部队，不能再让它们继续空投了，它们现在部署的部队越多，以后政府的行动就越艰难。

“主反应堆功率提升至百分之百，主动、被动护盾充能，将穹顶护盾沿舰艏呈伞状撑开，密度100。”护盾密度代表了护盾的穿透率，100即穿透率为0。一般来说，护盾的密度会维持在60左右，不会直接用一层护盾硬吃所有伤害，而是层层递减，分担压力，减轻护盾能量的消耗。“准光速引擎激活，缓加速至百分之一光速，倒计时二十秒。”

命令下达，cic内变得忙碌，各处陆续传来准备完毕的回报。风信子深吸一口气：“全员抗冲击准备。”

“准光速引擎倒计时十秒，”导航官说，“八，七……五……三，二，一，启动。”

cic内的所有灯光突然熄灭，所有面板全息图尽数消失，唯有墙边的引导灯还亮着，但这是一瞬间的事情，连应急光源还未来得及自动打开，电源很快重启，cic内恢复了正常。

“发生了什么？轮机长，损管协调官，护盾主管！立刻汇报！”风信子高声道。

“左准光速引擎发生爆炸！”导航官最先回答。

“失败了吗？”风信子只觉人造心脏被一股力量攥住，“敌舰反应呢？”

“不……”雷达长木木地说，“我们前进了大概一万五千公里……誓言绿洲星上的两艘敌舰受到严重创伤……不……它们……粉碎了。”

说着，雷达长将外部摄像头的拍摄画面传至全息沙盘，誓言绿洲星上的两艘战舰……曾经是战舰的它们，现在仅余下一堆正以每秒一千多公里的高速飞散的零件。

“主动护盾电容降至百分之八十……”

“被动护盾一切正常。”

“左……左准光速引擎发生爆炸，灭火抢修备案程序已激活，此外，舰体一切正常。”

来自两位护盾主管和损管协调官的汇报以及空蝉号智能模型呈现的损伤报告皆描述了一个事实，空蝉号除了自身设计缺陷带来的机械故障外，这次在所有人看来都风险极高的暴力撞击只擦破了点皮。

“将能源切换至常规引擎，检查跃迁诱导力场状况，重新激活隐形系统，转向090，000，第三战速！”风信子来不及对结果表示惊诧，就不得不连连下令，试图重新控制局面。

“隐形系统失效……”电子战主管说，“穹顶护盾周围产生的d力场干扰了曲光效果。”d力场是一个军事代号，通常指代种类未知的特殊力场。

“还是要转向吗？指挥官？”导航官问道。

“是的，是的！”风信子变得焦躁，“什么d力场？”

“不清楚，波形读数紊乱，在撞击结束后突然出现，它在……喔，天呐。”

“什么？”

“主动护盾正在失效！”主动护盾主管帮电子战主管说完了剩下的话，他所面对的操作面板上一片飘红的叹号和错误警告，“穹顶护盾正在抽取反应堆的能量！”

去他·妈·的破船！风信子差点就骂出口了。“切断主动护盾的能量环流，强制关闭主动护盾能量单元区格！”

“指挥官，敌舰发现我们了，正在转向。”雷达长汇报。

“控制中心与护盾能量单元区格失去联系！”

“反应堆功率下降中！”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艘船赖以生存的护盾和反应堆还在闹脾气，敌人就把矛头对准了他们。果然这是个错误的决定吗？风信子绝望地想。又来了，那种孤独，无助和恐惧，逼得她快要发狂。

既然如此，那就发狂好了。“停用左准光速引擎的损管协议，打开隔离闸门，我的没错的话，它和护盾能量单元区格离得很近。”风信子声音低沉得可怕。

“是这样没错……”

“逆转能量环流系统，把损害扩散至护盾能量单元区格，同时关闭反应堆。如果还不够，那就往里面投掷榴弹。”

“可是，被动护盾的能量单元也……”

“没有可是，执行命令。”风信子说，“所有不在战斗位置的船员换上舱外活动装甲，在周边区域待命，在能量单元被破坏后，不惜一切代价抢修船体。”

“明白。”

风信子说罢低下头，不去看任何显示出来的数据，她不需要那些干扰。她能感觉到船体的震颤和悲鸣，因为她的命令，它正在经受痛苦，但它最终会存活。船员也一样，他们中不少人今天会死，但更多的能活下来，一定。

“敌舰距离一万三千公里，侦测到火控雷达照射。”雷达长说。这对现状没什么帮助，反正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一万两千公里，雷达长又说。

当他再次汇报时，还附带了敌舰开火的消息。他听上去很平静，大概也没指望舰长能给出什么反应。或者说，舰长给出了反应也没用，这艘船执行不了任何命令。

更强烈的爆炸和震动从舰体前半部分传来，不知道多少导弹和光束命中了裸露的船体。当被动护盾主管汇报说装甲并未受到重创时，风信子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这艘破船究竟是高科技的堆砌，质量效应装甲也不是开玩笑的。

八千公里的时候，敌人又开火了一次，并且加快了速度，大概是察觉到这艘船出问题了，想要痛打落水狗吧。连躲都躲不了的空蝉号再一次被十一艘敌舰的火力命中，舰体表满被烧的一塌糊涂，缺乏防护的近防炮和副炮毁了一大半，但装甲依旧坚挺。

终于，在五千公里时，被动护盾主管说敌舰的主炮穿透了船员生活区。这种被故意设计在外围和装甲薄弱处的区域专门就是为了吃炮弹而生，没有地方住的船员或许很可怜，但总好过整艘船都被打爆来的好。

“主反应堆重启！能量环流恢复正常！”

损管协调官与导航官几乎同时吼出了这句无比动听的话语。风信子因太过激动而身体发软，连抬头或猛然站起的力量也没有了：“转向105，300，全速前进，炮长，准备迎击！隐形系统呢？隐形系统恢复正常了吗？”

“隐形系统正常！”

风信子抬起头：“集中火力攻击右前方那艘吨位最大的船，无论成功与否，立刻转入隐形状态！”但愿，这次不要再炸膛了，她已经承受不起另一次失败了。

“是！”“明白！”电子战主管和炮长回答。

在敌军火力中幸存的最后一门ms600l硕大炮塔指向了风信子标识出的敌舰，蓝光在炮膛里闪烁，如夏日流萤，在浩瀚宇宙中不太起眼。但当流萤汇聚成河时，日月之光却也相形见绌。它划破黑暗，星海为之震颤，群辉纷纷避让，似乎所有的光芒都被它吸了去。

敌舰追得太紧，事出突然，无处可避，唯有支起护盾以硬碰硬。炽热的脉冲粒子束撞上了护盾，却没有穿透，仿佛突然消失了般，虎头蛇尾，徒有其表。脉冲一共两次，持续了一秒多，敌舰护盾越战越猛，光芒大盛，将所有光束都吞噬殆尽。一转眼，ms600l的电容器和散热器已经到了极限，再也不能发出下一波脉冲，停止了射击。群星的光芒再次恢复了正常，敌舰有条不紊的逼近，一切如常。

空蝉号开启了曲光力场，试图隐没舰体，像一只耗子一样开溜。但它受到重创，左准光速引擎温度高居不下，就算隔热材料先进，仓促间也难抹去行踪。敌舰抓住时机，准备再次一个齐射结果它。

被ms600l命中的那艘敌舰突然寸寸裂解，似由外向内坍缩，又像从内往外翻转，质量不见减少，但它毫无疑问的在消解，缩小。强光一闪，巨大的时空震荡吹得四周的小船如风暴中的一叶扁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