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五十八章 所谓真相
作者:孤星雪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381

乔瞬游走出了总堂,途中他屡次被仓皇逃走的来往人群撞到,但是他好像什么都没有感受到,只是茫然地不断向前走着。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心脏砰砰剧烈地跳动,狂嚣着撞击着麻木不仁的躯体。他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只知道不断地向前走着,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

他只能不断地朝前走,不能停下,也不能回头。而且,他现在甚至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那漫天噼噼啪啪爆裂的火焰不仅在他的身后燃烧,也在他的胸膛中激跳。他怕他一回头,那映入眼帘的火舌就会从他的眸子钻进心里,将他焚毁。

一位绿衣女子着急地在总堂附近来回踱步,看到一脸茫然走着的乔瞬游迟疑了一下,走近来才看清乔瞬游的脸,连忙赶了过来:“主子!你没事吧?”她上下打量了下乔瞬游,脸色煞白,“怎么这么多血,主子你……”

乔瞬游停下脚步,低下头,眼神带着极度疲倦的空洞,语气却带着冷静,淡淡打断她:“我没事。”

阮离烟一眼瞥见乔瞬游下颌下划过的一道水痕,连忙低下头,不敢看乔瞬游的表情,给乔瞬游汇报现在的战况:“港口运输渠道失守,但另外一批人夺回了三道街。苏门那里闭门不见,怕是已经倒向了苏弈之那一方,不然他们不会如此迅速地行动。刚才总堂突然着火,有些人不听命令,自发去了总堂救火,好在对方也分了一批人去救火,所以暂时没有造成影响。现在我们虽占优势,但是要是苏弈之这时候回来……“

听到那个名字,陡然间,心脏就像突然破裂开了巨大的洞,所有的一切都扭曲着消失在洞里,再从里面泊泊地流出鲜红的血液。但是他高高在上地理智而冷然地看着自己那道伤口,然后冷冷开了口:“苏弈之死了。”

阮离烟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没听清乔瞬游说了什么。

“……他死了。”乔瞬游重复道,声音冷静,却带着莫名的木然。

阮离烟愣住了,不由抬头怔怔看着乔瞬游。张开口半晌不知道要说什么。与其他属下不同,她知道乔瞬游和苏弈之并非敌手这么简单,所以对此时乔瞬游的平静反应感到反常。过了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死的?”

“我杀了他。”乔瞬游转过目光,继续道。他的语气明明很平静,却让人心惊,让人从头凉到了脚底。

阮离烟不由自主地脱口道:“那尸体呢?”

“烧了。”他冷冷道。目光扫过来。漠然而空洞。

阮离烟心中一跳。知道自己逾越了。连忙低下头。呐呐着半天没说出话来。忍了半天才开口低声道:“主子。王爷听闻有变。乔装来夏口了!他在港口地客栈上房等你多时了。”

一直木着脸地乔瞬游闻言终于有了反应。抬头看着阮离烟。好像此时才第一次听清她地话。他抹了一把脸。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中不稳地气息。哑声道:“带我去其他地方。我换身衣服再去见父王。”

阮离烟瞧出乔瞬游状态不对。也不敢再问。只是转身带他到附近地楼里去洗漱。

乔瞬游跟在后面。低着头。长发披散下来掩住了他地表情。一步一步走得很稳。也很缓慢。可每一步都好像走在刀刃上。痛得撕心裂肺。

他冷静地想着,没有关系,很快就会好地。他事先就已经做出了选择,就算日后不得好死。也是他咎由自取。所以,为什么还要痛?很快他就会冷心冷情,很快就不会再痛,很快他就会习惯。

他没有错,都是苏弈之的错。是他自己想死,是他自己想要给他解药,是他要他活下去,所以他不需要后悔,也不应该痛。

待得乔瞬游一身干净的白衣。重新站在客栈上房的门口。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他低下头检查了下自己的着装,握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一片混乱的脑子冷静下来,终于鼓起勇气推门进去。

屋中央的椅子上坐着一位气度不凡的男子,眸中敛着精光,姿态高雅,带着居高临下地华贵之气。两旁恭敬地站着两排人,为他斟茶倒酒。

听到推门声,他抬眉看了乔瞬游一眼,语气隐隐带了不快:“瞬游,你为何现在才来?”

白衣少年没有解释,只是一进屋对七王爷行礼后,就跪倒在地上,沉默着怎么样都不肯起来。

七王爷皱起了眉头,扬眉示意周围的人退下,仔细端详着乔瞬游的表情,终于开口道:“出了什么事情?”

乔瞬游跪在地上,表情木然:“孩儿此次特来向父王请罪。”

七王爷重新托起茶盏,慢悠悠喝着手中地那盏茶:“瞬游,虽然你不是本王的亲生骨肉。但本王一向视如己出,况且此次任务你完成的很好,就算有天大的过错本王也可以既往不咎。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吧。何须如此?”

“父王可还记得我在做引神计划的时候,要求向父王要一条人命?”

七王爷颔首:“是的。当时本王许诺无论是谁,只要你能完成引神计划的这一环,无论你想要杀谁,本王都可以容忍。”

“那个人是苏弈之。”乔瞬游低下头,心中空空荡荡,没有痛楚,只有麻木。

七王爷猛地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乔瞬游。

“孩儿已经杀了他。”乔瞬游低着头,念出早已经默念很多遍的借口,“我知道苏弈之的乱雪堡是父王地财力来源之一,但乱雪堡的来源和渠道大多已经被孩儿掌控。就算没有了苏弈之,孩儿也能循相同的路子给父王财富。”

七王爷丝毫不理会乔瞬游思考后的辩解,只是指着乔瞬游,面色一瞬间气得苍白,似是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乔瞬游刚才说的话,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你这……”七王爷来回踱步,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抓起桌上的砚台,兜头向乔瞬游砸去,“你这个畜牲,你根本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白衣少年咬着牙跪在地上。不避不闪,被砚台正正好砸在额头上,砚台掉落下来四分五裂,鲜血从额头上流淌下来,乔瞬游惨然一笑:“不,父王,我知道。”

白衣少年地目光一下子变得悠远而哀伤:“我知道他是我的父亲。我知道十几年前是他抛弃了我和母亲,把我们送入王府,害母亲在王府内郁郁而终。我多次看到母亲望着那首诗歌发呆。我知道,他就是母亲想地那个人!”

“我知道我不忠不孝,十恶不赦。不会有善终。”乔瞬游咬着牙道,“而孩儿做这件事情,也等着我的报应。”

他把下唇咬得出血,目光茫然而痛楚:“可是,我恨他。我真的……恨他。”他讲得如此坚定,不知是讲给七王爷听还是讲给自己听。

七王爷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你居然……你这个……”他气结,一瞬间失去了生气的力气。

“罢了!罢了!”七王爷无力地坐倒在椅子上,怔怔地看着天花板,语气疲倦。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若是不是他自己愿意,凭你,也杀不了他。”

“小白眼狼!苏弈之地确是你的亲人。十五年前的确是他把你送入王府……但……”七王爷冷笑,“父亲!哼。父亲……乔瞬游,我告诉你,苏弈之他压根不是你的父亲!”

心中那层麻木的保护层突然被这句话撕裂开,自从苏弈之死后产生地苦痛和不安猛然放大,跪在地上地乔瞬游突然开始发起抖。他直觉地感觉到他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但之前他尽力避免去想,试图让自己稳定下来,可是就在此时,那种感觉再次占据了他的心,让他恐惧不已。

不!他不要听!乔瞬游下意识地想要捂住耳朵,可全身抖得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七王爷怒极地声音传来。

“他是你母亲苏凄凄地弟弟,从小病弱,被你母亲照顾着。是你母亲最爱的亲人。本王是先认识他。才认识你的母亲。当时乱雪堡初见起色,苏弈之是个经营生意地天才。本王看中这一点,多次要招揽他,都被他婉拒了。后来发生什么,本王不知,直到苏弈之上门来求我收容你们母子,才知道你母亲被一个男子抛弃,有了你,莫名被一群神秘人追杀,走投无路,无处容身,连当时的乱雪堡也无力保护你们。”

“当时本王会纳你母亲为妾,会容忍你的存在,会给你们提供一方憩息庇护之所,甚至给你世子的名分,只不过是因为苏弈之答应将整个乱雪堡的财力送给本王,自己年年为本王经营生意,上贡上万两----只为你们母子平安。”

“我不知道你的父亲是谁,但苏弈之说,你的亲生父亲极端危险,如果你找到他,你自己会有性命之忧。他为了隐瞒你的身世煞费苦心,甚至不让你母亲告诉你他的存在。因为他已经身陷江湖不可自拔,不希望连累你们母子。直到本王把你送入乱雪堡,他宁愿将乱雪堡生意渠道泄露给你,还是坚持着不让你涉入江湖太深,不让你探寻过去地真相。”

“乔瞬游,你根本不明白苏弈之为了保全你,做了多少牺牲。你居然说你恨他?而你,居然杀了他?这是本王听到最可笑的话!”

“罢了。苏弈之他爱死就死,你爱杀就杀,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本王管不着你们。估计苏弈之死也不愿本王告诉你这些真相。但是,瞬游,你真的让本王失望透顶!”

一声又一声,七王爷的话犹如利剑,让他无力招架。

苏弈之,不是他的父亲。他是母亲的弟弟,他那命苦的母亲一生中唯一的慰藉,唯一的光;他是他地亲人,一直默默照顾着他,竭力保护着他,到最后一刻也不愿怪他的亲人。

乔瞬游呆在原地,甚至感觉不到七王爷的拂袖而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名字,一声又一声的回荡在脑海。

苏弈之……

苏弈之!

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为什么……

最后的最后,为什么他要放任他的无知他的任性!

他折磨了他,他杀了他。犹如有着深仇大恨。

他杀了世界上唯一爱护着他的亲人。

乔瞬游再也无力直立,跪在地上干呕着,白衣如雪沾染上了一身污秽。但他不在乎。他就是一个从地狱中爬出地恶鬼,又有什么资格装成高华地贵族?

心中,只有三个字不断回荡,越来越大,快要把他压垮。

苏弈之苏弈之苏弈之苏弈之苏弈之……

苏弈之,在最后,说了什么?

为什么他想不起苏弈之最后的模样最后地血,他拼命回想,自虐一样撕裂着自己的心,自己的脑子,发疯一样搜寻,他想要的那一切,却越来越模糊。

只有最后最后那一句犹如梦呓一般温柔低沉的话,从水面下浮出,化成利剑,刺入他的心中,杀得他遍体鳞伤,溃不成

“小乔,我原谅你。”

最后的那一刻,苏弈之没有闭眼,他依然努力睁着眼睛去看乔瞬游,去看清那个他自小关心的孩子,抚慰那个他为之付出一切的孩子。

那个杀了他的孩子。

你怎么可能原谅?你怎么可以原谅!

他放声大哭,却流不下眼泪,他嘶声朝天吼着,却叫不出声音。

他疯狂地拿匕首划着自己的手臂,血零乱地喷溅着,他喘息着丢下匕首,蜷缩在地上,绝望地无声呐喊着,犹如一只濒死的野兽。

他说得对,他们把他教得真好,杀人也优雅如昔,麻木得连心碎都不知道。

他想起他在那一刻对苏弈之说的话:世上没有人关心他,没有人爱着他,没有人是他的亲人。

是的。

唯一关心着他爱着他的亲人,就在他那么说的时候,被他亲手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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